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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荷
公元1940年,仲半农16岁,郭幼兰19岁。
仲伟亭待新人比旧人好,这是大家看在眼里的。出了正月没多久,怀孕的仲刘氏晾衣裳时不小心抻着了,上炕躺了没一会儿,有了发动的迹象。
伟亭自打迎娶仲刘氏进门,甚少有喝醉酒的时候,除了下地干活,大部分的时间就在家里呆着。唯数几次出远门,都是陪着仲刘氏回清明镇娘家。
仲刘氏发动时,伟亭就在身边,支了景真去找接生婆,自己全程守着,还细心地拿出一块新毛巾,让妻子咬住别伤了舌头。仲刘氏虽是头胎,可胜在年轻,身体好,没过半天,就顺利生下了一个瘦小的男孩。接生婆手里拎着孩子,朝伟亭喊道,“没足月,孩子单薄,得补”。
伟亭二话没说,跳下炕就往门外走,等晚上回来时,手里拎着几条野生的河鲫鱼,在老二门口喊着,“他二婶,歇了吗?”,伟亭二婶应声开门,支着门帘探出脑袋,应道,“大哥,刚回来啊,进屋暖和暖和,老二在屋里呢”,“不了,打了几条鲫鱼,给大伙儿加个餐,到时候盛出一碗别放盐,给你嫂子送过去”,伟亭笑道。
“哟,大哥,你放心,嫂子的月子啊,我肯定给安排的明明白白”,二婶接过鱼,乐呵呵地说道,“你说都哥几个的,我们老二咋就不会疼媳妇呢”,这话说得伟亭有些羞涩,笑着摆手回了自己屋。
伟亭回屋,景真已经睡着了,仲刘氏正抱着孩子,看见伟亭回来,把脚往里挪了挪,伟亭就着地方坐下,探身靠前紧瞅着小儿子。“半农呢?”伟亭问道,“在里屋,应该还看着书”仲刘氏回答。半农自打伟亭新婚,就挪进了里面的套间。
夫妻两人看着孩子,“大哥,谢谢你”,仲刘氏忽然说道,“谢啥,这不也是咱儿子吗”,伟亭没抬头,轻轻说道。
可新生儿并没有让仲家人沉浸在喜悦中太久,“出荷”的上涨要把这个以耕地为主要收入来源的家庭压垮了。老仲头还是吧嗒吧嗒地抽着烟,三个儿子、三个媳妇一个不少地在屋里,半农二叔先说了话,“这日本人真他妈不是东西,去年才让卖一成粮食给他们,今年,哼,种还没播呢,这就说要三成了,关键他那个价儿,卖100斤大豆还不知道能不能在山田商社扯块布头!”。
“那能怎么办,包大人还有个鸣冤鼓,咱们啊,就算去长春找皇上,那皇上也得听日本人的”,半农三叔说道,“要我说啊,咱还得对付眼前的事儿,分家,小家总比大家好养活”。
“哟,这就惦记上分家了,那你说咋分啊?”半农二婶搭话道。
“平分啊,咱哥仨一人算一份,咱爹妈算一份”,半农三叔答道,“我吃个亏,爹妈的养老送终我管,当然了,那份地也我们家种”。
“那不行,凭什么你管爹妈,净想那占便宜的事儿”,半农二叔抢白,“要说也得一家管一个”。
伟亭和仲刘氏两口子对视一眼,谁都没掺和,自己家里俩大人、一个半大小子、一个闺女、一个吃奶的孩子,老二、老三提的分法明显让大房吃亏,但这事儿他们要是再插一杠子,就坐实了自己家总占公中的便宜,怕是到时候不分也得分。
最后,还是老仲头开了口,“都给我住嘴,分分分,分什么家,哦,你们这是打量着我跟你妈吃不了多少是吧,快死了是吧”,老仲头把烟锅子往炕沿儿上磕了磕,接着说道,“我这下面仨儿子呢,还得听你们在这掂量人儿,这真要跟到你们哪一份子了,我不得被你们饿死,越早越好”。
仲刘氏听这话忍不住笑出声,但赶紧用咳嗽给遮了过去,这老头还真是个会算计、有心眼的主儿,关键时刻能把自己的利益算得明白。
老二、老三讨了个没趣,怏怏地随便说了几句,一会儿就都散了,老仲头叫住仲刘氏,让把小儿子抱来稀罕稀罕,仲刘氏忙应着。
“看吧,你爹就是个猴精”,半农二婶看着嘟囔道。
“得了吧,别人傻就衬出你精”,半农二叔小声地愤愤说道。
日本人在满洲国实施的粮食出荷在仲家荡起了一片涟漪,在郭家也惊起了一片风波。
“要我说啊,孟家这地咱别种了,回老本行,给人家打粉条,赚个工费”,小兰的二叔说道,“这年头,吃地瓜都快吃不上,哪有那富余的做粉条啊,这地咱还得种”,小兰的三叔回道。
“可这三成的出荷相当于是打水漂了,那地租呢,他老孟家能不要了?”二叔反问道,“这里外算下来,咱自己家人都别想吃饱了”。
郭石开见俩兄弟都发表了看法,也就干脆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这地咱得种,这年头新雇长工也难,那老孟家光凭老孟财主一个人,是扑腾不开的”,郭石开顿了顿,接着说,“可他要是扑腾不开,就得有人给扑腾开了,那日本人这几年是成百上千地往满洲国涌,小枝温岭那边可有不少日本人去开荒,咱这偏僻,又大部分是山地,他们才没进来,可要是现成的耕地空出来了,他们不来捡这个漏儿?”
“大哥,你说的在理,可这地租?”二叔问道。
“明儿我就去找找老孟财主,说说吧”,郭石开叹了口气,缓缓地说道。
第二天,郭石开赶早去了孟家,等长工把人引进去,孟老财主正在吃早饭,苞米粥配大葱炒鸡蛋,瞅见郭石开,让上炕一起吃点,郭石开忙回绝,坐在一边的小凳儿上,等孟老财主吃的差不多了,缓缓地说明了来意。
孟老财主沉思了一会儿,说道,“那就免了吧,我这攒着又能给谁呢,还不如积点阴德”。
郭石开听着话心里乐呵,没想到孟老财主这么通透,赶紧要把消息带回家,但还是客套了一句,“瞧您说的,对了,您家大爷和小少爷咋样了,有信儿没?”
“信儿?没信儿!关内仗打得厉害呢,咱们这是日本人的地盘,谁敢往这里送信儿呢”,孟老财主说道,眼里的光比先前暗淡了许多。
听这话,郭石开愣住了,忙问道,“咋会没信儿了呢?头几年不还说小少爷上了北平的大学了吗?”
孟老财主叹了口气,说道,“那时候还没有卢沟桥那档子事儿,这日本人一打入北平,消息就断了,最后一封信,是1937年,去了哪儿来着”,孟老财主想了一想,缓缓说道,“延安”。
就在那年,郭家和仲家都为“粮食出荷”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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