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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窸窸窣窣的胶鞋底与瓷砖地摩擦声。
睡得迷迷糊糊的叶子新转身面向白墙,混乱地拽过被子蒙在头上。偌大的房间里此起彼伏回响着呼吸声。
男生蹑手蹑脚地关上白枫木门,双眼迷离地打个哈欠。
气候淌过秋分,经过几场绵雨的洗涤,渐渐冷了起来。
他把校服袖子往上拽了两下,蹲在男生宿舍大楼门五米外的绿化边上等纪弈一起去广播室。圆柏长有三米高,偶尔有不知名的飞虫在其深灰色的树皮上轻颤。
门卫大叔不经意放进来的流浪黄毛垂耳狗崽,一路嗅着绯红色的透水砖,步履蹒跚到他面前,抬头看了看他,低头又往前走了几步。最后在他膝盖前面对着宿舍楼的大门坐下。
所以当纪弈起晚了慌慌张张边穿校服边向门外跑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人一狗以极为相似的姿势蹲在大楼前,不约而同地望着他。
狗崽见他跑过来,有些惊慌地站起来,躲到简开阳的脚边。
“这难道就是物以类聚?”纪弈忍不住伸手去摸小狗的脑袋,却扑了个空。狗崽又躲到简开阳的另一只脚边。
“这叫狗都不愿搭理你。”
纪弈懒得跟他斗嘴:“单硕说想让你当副站长啊。”
“嗯,我拒绝了。”
“哈啊?为什么?”
“麻烦。”
简开阳当初进入广播站就是一个阴差阳错,他记得自己明明去拿的是“动漫社”的社团申请,可申请表到手填完交上去之后,他竟然被邀请到广播站做客。
上了贼船,他就是想下也难。上一届站长就差雇几个保镖天天去教室逮他了。
本来他算盘打得很响,熬过一年之后,以学习为由,说什么也要退出广播站。开学之后他更是大着胆子一次也不去广播,吴伯仲好说歹说,甚至搬出“让你带新人、当大哥立威风”的理由来诱惑他。
并无任何用。
要不是那日中午偶然被童言夏的嗓音吸引,他现在早已一身轻松、独自飘渺了。
“找盛婧换人带,不愧是你简开阳,谁都不怕。”纪弈对准锁孔,打开广播室的大门。
简开阳进去后先把窗户都开个小缝通通风:“消息传这么快?”
“你守着一堆女孩子,能不知道嘛!不过高一那群小孩子应该还不知道,盛婧只在咱们的群里说了。”
“什么群?”
“……”纪弈打开控制台,“你要不还是退出广播站吧。”
他们两个刚把准备工作做好,只见童言夏匆匆忙忙撞开广播室的大门,手腕卡在门把手里。她顾不上喊疼,看见简开阳疑惑地扬起眉毛:“咦?我记错了日子了吗?今天不是周二吗?”
简开阳怎么在广播室?
“是,以后我带你。”男生表情稍冷,让人听了禁不住地想站军姿。
然而他不笑时令人望而生畏的面孔,好像完全没有影响到童言夏。她眉飞色舞,一副自来熟的模样:“那感情好啊,正好我想着跟你套近乎呢。”
“和我套近乎?”
“你不是和叶子新关系很好嘛。”
“嗯。”男生心不在焉地回答,“然后呢?”
“他有女朋友吗?”童言夏继续问。
简开阳顿了顿:“有喜欢的人。”
童言夏震惊地看着他:“谁啊?”
简开阳皱了皱眉,警惕地问:“你要干嘛?”
女生着急地摇了摇他的胳膊,“你快说,是你们年级的吗,还是高三的,还是校外的?”
“你喜欢他?”
童言夏没有正面回答:“你快告诉我嘛。”
简开阳不是轻易出卖好兄弟的人:“落后国家的人民要有你这精神头儿,伊拉克战争早胜利了。”
“……”
简开阳打开嵌着玻璃的储物柜门,从中拿出牛皮色的档案袋:“放歌。”这句话是对纪弈说的。
纪弈嘟囔着嘴,打开音响设备,从电脑中选择《克罗地亚狂想曲》播放:“看到了吗,这就是技术部,其他人都在睡午觉、我在放音乐扰大家清梦的技术部。”
童言夏原以为,放歌这种事情,都是站长做的。
纪弈摆摆手:“你当他们不想多休息一会儿吗。这帮人,精着呢。”
“这稿子是吴伯仲写的?”简开阳在心里通读一遍。纪弈把腿搭在铁皮桌子上,“对啊。他的文章采用率比较高。”
童言夏凑到男生旁边也看了看稿子。
纪弈还没来得及出声拦她,只见矮半头的女生肩膀顶住男生的大臂后侧,头蓦然闯进他的视野。
简开阳没有躲,身上忽然滚烫。他嗅几口空气中的气味:“什么味道这么甜?”
“是我的双皮奶。”童言夏指指自己的后背,“中午吃的时候撒到身上了。”
“双皮奶的味道有这么甜吗?”
这句话仿佛攻入了童言夏的领地,她咂咂嘴:“这你就不懂了吧。甜品这种东西,不同人做出来的味道都是不同的,同一个人做出来的味道也有细小的差别。双皮奶有很多,但我心目中的Number one只有真希甜品家做的双皮奶。”
“真希甜品?”纪弈想了想,“东海路那家吗?离咱们南校区至少十公里,离北校区倒是很近,你怎么吃到的?”
“中午有同学叫的跑腿,帮我捎了一盒。”说起这家宝藏店铺的位置,童言夏苦不堪言,“就是因为太远了,所以我几乎半年才能吃到一次,这家店离我家更远。”
东海路位于无行市的沿海,地角偏僻,附近更是没有普通的住宅区。
“他家几点营业?”简开阳随口问道。
“九点到晚上八点吧,对不对?”她征求纪弈的意见。
后者只是听说过,压根没吃过,“我哪儿知道。”
“真的特别好吃!”
她谈论起双皮奶时,双眸灿若星辰,好似琉璃世界。
男生怔住,视线飞快从头顶,到眉眼,再到皮肤和棉布圆领之间的缝隙。
他往椅子上一靠,嗓音喑哑:“你上次念诗的时候有点卡壳。以后我会把稿子提前一天给你,你晚上多读几遍。新闻类的不需要太多感情,注意时间和顿挫关键点。一会儿我念,你感受一下语速。”
简开阳走到麦克风前坐下,又往自己身边拖过一把椅子拍了拍,“坐这儿。”
童言夏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听他念完一分钟的新闻播报,除了不卡壳之外,她没有听出任何特别。
她对上男生收声的目光,一度迷茫又彷徨。
“你眼睛瞪那么大是用来喘气儿吗?”简开阳笑着看她。
听完他的话,童言夏当即翻了个白眼:“我是凡人,喘气儿很正常,不像您,得道成仙后一张嘴就能毒死对方,根本不用担心会有人和你抢氧气。”
男生低头轻笑:“我说的你记住了没?”
“我觉得没区别啊。”
“怎么没区别,万事都讲究细节。”
“你适合跟夏洛克一起过,全是细节,尸体毛孔都能给你扒得干干净净。”
“扒尸体是法医的工作。说话这么没逻辑,难道你就是传说中的直肠通大脑?”
“……”童言夏抄起桌子上的笔记本就要打他,挥到半空刹住车,掀起一阵风撩起男生的额发。
他仅仅眨了两下眼睛,没有丝毫躲的痕迹。
童言夏心一空,热流一股脑灌入,把她的神经烫出一个洞。。
她一时不知道是简开阳的淡定吸引了她,还是他无理由对她不会下手的信任。
简开阳抬眼,就这样风静树止般看着她。
要命了。
“咳!”纪弈这一声像是努力要把扁桃体吐出来一般,不仅破音还伴着蜂鸣。为了打破他们两个奇奇怪怪的氛围,他豁出去了。
简开阳却完全没意识到他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了,喝水呛到了啊?”
“……”
“回去帮我问问叶子新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呗。”临分开前,童言夏对简开阳说。她不打算给简开阳拒绝的机会,紧接着补一句,“帮帮我,我请你吃饭。”
“……”简开阳是想拒绝的,话到嘴边却拐了个弯,“好。”
***
广播里正播放着最后一首歌。
叶子新中午起床后没看到简开阳,晕晕乎乎地踩着预备铃走进教室,趴在桌子上想要睡回笼觉。
突然,冰凉的烤漆铁皮课桌被人狠狠踹了一脚,摩擦力极大的桌面搓着他的脸、带着他的头往外力方向移动三厘米。
叶子新暴躁地起身,看到简开阳淡漠的神情:“你去哪儿了啊?”
火气一下被压在心底。
“广播站。”
“我去,大哥,你真的官复原职了啊?”
“本来他们也没同意我退出。”
“难怪今天一进教学楼就听到有人在呐喊‘杀人广播来了’,原来今天是你在广播啊。”叶子新根本分不清声音有什么不同,是谁广播对他来说没有差别。
“你什么时候谈恋爱?”
叶子新被问呆了,羞涩地拍了拍他:“哎哟,胡宣还没跟我表白呢。”
“你就不能先表白?”
“你怎么比我还急?”叶子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不能理解好兄弟的反常。
简开阳什么都没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他怅然地看向窗外。连下了两天秋雨,褪色的叶子上还挂着晶莹的雨珠,天苍蓝得透明,披一层软软的白云,静谧沉睡在湿润又温暖的城市上方。
在这一刻,他第一次感受到对未知事物的恐惧和无力,却有一股强大的力量牵引着他,一往无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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