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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叹观随园
曹寅也笑着肃手引众人向织造府的□□走去，边走曹寅边问道：“十三爷，官司打下来了？”胤祥一听便哈哈笑了起来，满脸得意地道：“惊动了曹大人，便是惊动了皇阿玛。有谁跟自己的乌纱帽过不去呀，就算李家有金山银山，也没人儿敢包庇于他们了。这官司，当然是有赢无输。”顿了顿又道：“那个知府陈鹏年，也倒是个秉公断案的好官，皇阿玛给赐书的人，原是不会错的。”曹寅闻言淡淡地笑了笑，不置可否。胤祥歪头看了看他，想起了陈鹏年对曹冰也是这副淡淡的表情，于是嘿嘿一笑道：“曹大人，你与陈鹏年有过节吗？”曹寅忙摇头答道：“十三爷这是哪里的话，我与陈大人虽然性情志趣不相投好，可我对陈大人的官品人品还是很佩服的。”胤祥于这种官样儿的说辞听得多了，也不知是真是假，也觉自己问得稍过了，便呵呵一笑道：“我说笑的！”如此轻轻带了过去。
江宁织造这官的品级并不是很高，但按在曹寅的身上却是个无比的殊荣。曹寅的先祖原是宋朝开国大将曹彬的后裔，明朝初年随着军队到了辽东，从此就在辽阳住了下来，世代继承军职。明朝天启元年，太祖爷努尔哈赤统率后金八旗兵攻占沈阳、辽阳，曹寅的曾祖曹世选、祖父曹振彦被俘投降，成为满洲贵族的包衣家奴。曹世选父子后来被分配到睿亲王多尔衮属下，充任多尔衮的仪仗亲兵。曹振彦能武能文，受到主子多尔衮的赏识，将他提拔为旗鼓牛录章京，率领亲兵保护多尔衮行军征战。顺治元年，大清定都北京，曹家也跟随着大军入了关。此后，曹振彦考中贡士，历任山西吉州知州，大同府知府、两浙盐运使，官至正三品。顺治八年，摄政王多尔衮死后被定大罪，顺治爷将多尔衮的正白旗收归自己掌管，曹家也由王府包衣转为内务府包衣，成为皇帝的家奴。这时曹寅的父亲曹玺也由王府护卫升任内廷二等侍卫。三年以后，康熙爷出生。按大清的制度，凡皇子、皇女出生后，一律在内务府三旗，也就是镶黄、正黄、正白三旗包衣妇人当中，挑选乳母。于是曹玺的妻夫人孙氏，也就是曹寅的母亲，便被选为了康熙爷的乳母。康熙二年，正担任内务府营缮司郎中的曹玺被任命为江宁织造，负责置办宫廷里和朝廷官用的绸缎布匹，以及皇帝临时交给的差使。由于曹玺忠实勤奋、办事利索，皇上对他更加宠信，赏蟒袍，赠一品尚书衔，并亲写“敬慎”的匾额赐给他。康熙二十三年，曹玺重病，不久便死于任上。康熙爷南巡至江宁时，还特派了内大臣去祭奠他。曹寅是曹玺的嫡子，据传说他7岁时便可辨四声，有神童之誉，琴棋书画无所不精。从小便为康熙的伴读，16岁时被选为二等侍卫，再加之曹寅的母亲曾为康熙乳母，曹氏几代又忠心于皇室朝廷，为官克尽职守，于公于私，康熙都对曹寅恩宠备至，远不是其他朝臣可比。曹玺死后六，七年，曹寅被任命苏州织造，两年后又调任江宁织造。江宁织造虽只是个正五品的官员，可曹寅却对两江其余官员有监督密报之权，上任之时，不论官大官小品级如何，都要对他行钦差之礼。因此，便是素有朝廷第一大吏之称的两江总督，也要对他客客气气，生怕得罪了一二，官途不保。江宁织造不属地方官员，所以府内没有公堂，饶是如此，这府第也大大逾越了五品外官的制度，可皇上都没说什么，谁又会与之计较呢。
一众人穿廊过庭，来到曹府□□，只见□□的花园中，有座人工堆的小山，一条窄小的游廊蜿蜒而上，直达山上一座四角凉亭，这凉亭黄顶红柱，颜色甚是鲜亮，显是新粉刷过的。胤祥抬头看了看那亭子，面露疑惑地道：“这亭子怎么……”不待他说完，曹寅忙接过话解释道：“十三爷有所不知，这明黄的瓦顶是皇上恩准的，却不是在下愚昧违制。十三爷请上山。”说着领着众人踏上廊子，这廊子甚是窄小，便是两人并肩而行也嫌拥挤。上到山顶，胤祥抬头看向亭子，见到匾额一方，上书“叹随亭”三字。只听曹寅在身后解释道：“这叹随亭三字也是皇上所赐，请十三爷上亭看看，便明白其中含义了。”
胤祥进到亭子抬头望去，不禁一声惊呼，满脸尽是惊慕之色。只见叹随亭南面，与曹府一河之隔处是一座巨大的园子，园中亭台楼阁高低错落，河塘假山相依相傍，鹤飞鹿走互逗成趣，气宇轩昂中透着精致小巧，温柔婉约中又不失雍容华贵，整个园子占地数千顷，柳荷掩映下，竟是望不到边，真是从所未见的景象。胤祥睁大了眼睛望着前面，耳边传来随后上亭人叠叠的惊呼赞叹声。他愣了愣回头对曹寅道：“原是道皇阿玛的畅春园乃万园之首，可与这随园相比，当真是……当真是……”一时想不出当真是如何，只好闭了嘴，又望向脚下，只见一座飞桥凌驾于河上，这端始于叹随亭，彼端直伸入随园之内，却是看不见止于何处。
这时只听曹寅道：“十三爷请过桥。”胤祥“嗯”了一声却没有动，痴痴地望了一会儿，才抬步走上天桥，走了一丈多远，又回头看了看叹随亭，说道：“曹大人，你可真是会开玩笑，如此不起眼的一座亭子之上竟有这等罕见的景色，反差之大，真是旷古绝今，却也巧妙异常，若是有朝一日能将这随园绘成画卷，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少了这叹随亭的。若是少了它，随园便不成随园，就如游龙没了眼睛，飞凤少了翎子。”曹寅笑了笑接道：“正是，园子虽好，置身于其中固然心旷神怡，却无法见到这等一望无际的精妙绝伦，也就没有方才的惊艳赞叹了。万岁爷所赐这一个‘叹’字，原是道出了这小亭子的精髓，此处不叹，却要于何处方叹！”停了停又道：“这随园没有门，四面高墙，是防着闲杂人员随意进出，这天桥便是进入随园唯一的路，于是就叫‘天桥’。”胤祥一愣，随即会意，抚掌大笑道：“妙极妙极，去皇阿玛的行园，当是通天之桥，自然要叫天桥。正所谓此天桥非彼天桥，此天桥也是彼天桥也！”
曹寅也笑道：“十三爷真是聪慧。不过说到这反差之大，莫过于金枝玉叶身穿叫化乞丐服，当街乞讨了。”胤祥闻言调皮地嘿嘿一笑道：“我正想问呢，曹大人是怎么认出我来的。记得最后一次见曹大人，我不过才五，六岁。”
曹寅又回过头仔细端详了一下胤祥，微笑着道：“十三爷瞒得过陈鹏年可瞒不过曹某。早就听皇上说过，众多阿哥中，十三阿哥与皇上长得最为相像，今日街上十三爷拦轿，在下一见就是惊奇不已，十三爷活脱脱便是当年的万岁爷呀，我岂有不认得之理！”此话一出，当真是听的胤祥心花怒放，任何夸奖奉承之词也不如这一句话来得受用。胤祥呵呵傻笑着挠了挠头，竟不知如何接下去了，只听身后那名叫纳尔苏的少年扑哧一笑说道：“十三阿哥别乐得掉下桥去，可没人将你捞上来！”胤祥闻言也觉得有些失态，回头瞪了纳尔苏一眼，故意清了清嗓子，皱起眉头正色问曹寅：“既然那时候便知道是我了，为何还让我跪？”
曹寅忍住笑做惶恐状道：“奴才大罪，望十三爷宽恕，我这就给您跪回来。”说着便作势要撩袍跪下。胤祥一见连忙扶住曹寅笑着道：“这是哪的话，我一个皇阿哥扮做叫化子已经很不成体统，若是当街揭穿了身份，岂不给皇阿玛丢脸，曹大人原是对的。更何况，曹大人曾教过胤祥几手拳脚，汉人不是说，一日为师则终身为父嘛，我跪一跪曹大人，也是应该的。”曹寅笑着摆了摆手却再也没说什么。众人说说笑笑，已然走入了随园，到得天桥的尽头，却见脚下是片荷塘，塘中之水是直接引自园外河流中的活水，接天的莲叶掩盖之下，竟不知何处是岸，若要进园，必须坐船。胤祥心里不禁赞叹，实觉这园子设计之巧妙，不要说紫禁城，便是明珠那号称精巧雅致过畅春园百倍的自怡园也无法与之相比。
众人分别上了两条双桨小舟，晃晃悠悠地上了湖面。此时正是夏日时节，粉白各色的荷花争相而放，硕大如伞的莲叶更是层层叠叠地铺于湖面上，乍看之下，根本无路可走。驾船的小厮慢慢摆动着双桨，木桨过处，不时有一两个莲蓬从水中蹦上来，很是有趣。胤祥深深吸了口气，身子向后一仰躺在了船舷上，轻闭双目微笑着道：“纳尔苏，过会儿给皇上上个折子，就说我不回京了，以后便睡在这随园的荷叶上了！”纳尔苏俯身摘了一个青涩的小莲蓬笑答道：“只怕你这任性无赖的性子惊扰了莲中仙子，这漫天的莲花立时便败了。”胤祥笑了笑没有答话，微微眯着眼睛，看着荷花莲叶从眼前飘过，恍然便如坠到了仙境，心想，去年随皇阿玛去盛京谒陵，满眼尽是烈风寒土，怎有这般烟雨温柔。若不是祖宗入了关得了天下，我今日岂能卧舟枕莲，逍遥自得如斯。恍恍惚惚间，小船一停，到了岸边，众人随着曹寅上了岸，四顾一望，竟发现自己已站在了一个楼阁之中，这楼阁一面敞开，俨然是个小巧的码头，众人便是从这里进入小阁。阁分两层，一层空无一物，只是左右两个回廊各向东西方向通去，曹寅带着众人上到小阁二层。二层的布置与普通人家的花厅并无大异，装饰朴素，分主客数把桌椅置于四周，厅的三面都装以镂空雕花的格窗。胤祥拣了首客的座位坐了，数名侍婢上前端茶倒水。曹寅指了指茶碗对胤祥道：“这是才下来的云雾茶，我叫人和以未饱的莲子一同泡制，解暑生津，十三爷试一试。”胤祥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笑着道：“庐山素以山水秀丽闻名，虽然没去过，但就凭这茶，便可一窥其风景，果然解暑除燥，再加上略带苦涩的青莲子，更是清爽。这等秀气文雅的茶拿来给我这‘任性无赖’的粗人喝，真是有些糟蹋了。”说着，瞥了一眼纳尔苏，众人都是一阵大笑。笑了一会儿胤祥又接着道：“曹大人能不能将泡制的法门告诉我？我四哥最是怕热，一到了夏天，便像是大难临头了一般，祭出各种消暑的法宝。虽然这茶也不见得能解了他的燥热症，可也总算是多了个法子。”曹寅挥了挥手答道：“当然可以，我这还有些云雾莲子，一并请十三爷捎了去给四爷吧。”
这时一名小厮走上阁楼，曹寅招手叫过他低声道：“去告诉夫人，就说十三阿哥来了，快些收拾出个地方给十三爷沐浴更衣。”小厮答应了一声便出去传信了。
曹寅转头接着对胤祥道：“这个阁楼是用来迎接宾客的，孔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所以此处便叫‘不亦乐乎阁’。请十三爷来这边看。”说着起身将胤祥等人引向朝西的窗边，透过镂花的格子，隐约可见随园西面的景色。一眼望去，大小楼阁，精巧肃穆，其间皆有回廊相连，旁边尽是绿柳修竹，倒与畅春园有几分相似。曹寅推开一扇窗子道：“这西园便是万岁爷接见官员和读书习武的地方，各样房间共八百间有余，太后独自住在最西边的待云斋，说是要讨个清静。那座湖边的古木交柯轩是万岁爷最喜欢的地方。看到那座山了吗，十四阿哥就住在山上的快雪亭。那片竹林里有个小房子，叫做三友居，原是看林子的人住的，却让三阿哥一眼看中，说什么也要住进去，于是躲在里面读了十几日的书。”曹寅指指点点地向胤祥解说着，胤祥呵呵一笑接口道：“这倒真是三哥的性子，说是恬静淡雅的读书人，有时候却怪异固执，不知道心里想些什么。曹大人，我八哥选了什么地方？”曹寅想了想道：“八阿哥和大阿哥一起住在了校场边上的燕然堂。”胤祥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东面呢，东面是什么？”
曹寅又将众人引向面东的窗子，推开窗子，眼前登时豁然开朗，这东西两边宛若两个世界，若说西边是富贵庄园，东边则应是世外桃源了。俯望之下只见一片湖泽居于正中，四周垂柳梧桐下房屋寥寥，林荫小路边仙鹤梅花鹿闲步嬉戏，一片江南风画，宛若蓬莱仙境。胤祥赞叹了一声道：“这随园真是巧夺天工，园中有园。不亦乐乎阁居中，便如处于繁华与清淡之间，恍如两世，真是绝了！曹大人，谁住在东边呀？”曹寅摇了摇头答道：“没有，这东西两园隔得太远，皇上住在西边，为了方便，谁都不敢往东边来。”
正说着，外面小厮上来禀报，说是十三爷可以过去了。于是众人下到一层，拐向向西园去的廊子，曲曲折折，不多时，进到了一个院落，文雅秀气的院门，上书“犀香苑”三字，进到院子里，一阵浓烈的香气扑鼻而来，只见一株紫色丁香植于院中央，正是芬芳怒放时，便是落于地上的细碎花瓣，也是阵阵芳香醉脾。曹寅站在门口对胤祥道：“十三爷就请在此更衣沐浴，收拾妥当了自有小厮引着找到我。”胤祥点了点头道：“曹大人请便吧。”转身走向堂屋，跟着纳尔苏的其中一名随从也跟了进去。这时只见丁香树后四名婢女蹲身道了个万福，待起身看向胤祥的时候，不约而同地一愣，实难相信这肮脏邋遢的小叫化子就是所谓的十三阿哥，胤祥见了抖抖衣摆，抬腿向房间里走去，路过一名婢女身边的时候突然低头凑向她颈后的长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婢女也不过十一，二岁年纪，被胤祥这轻浮的举动吓了一跳，顿时满脸通红，忙向旁边躲了躲。胤祥低声一笑在她耳边轻轻道：“妹妹嫌我脏吗？那就快来给爷洗洗。”说完，转身笑着进了房间。那名随从将身上的包裹解了下来，递给一名婢女道：“这是十三阿哥的衣物饰品，好生拿着。”
这些个曹家的婢女虽说不如皇帝家的聪明细致，却也算是乖巧伶俐，不多时，便伺候胤祥沐浴梳洗完毕。胤祥神清气爽地踱到丁香树下，不过一时半刻，竟像是变了个人，端端的一个金枝玉叶，人中龙凤。只见他已换了一身装束，月白色的团花暗纹箭袖长袍，外着一袭水蓝色镶边的琵琶扣凉绸马甲，腰带上挂了一个镶蓝白底的荷包，上绣断崖修竹，手工精致，显是宫中贡品，真是从头到脚的清朗贵气。方才被胤祥弄得羞赧不堪的那名婢女此时正跟在胤祥身后，两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十三，四岁，神清目朗的皇阿哥，满脸的崇仰之情。这时胤祥突然回过头来，正与她的眼神相碰，女孩连忙低下头。胤祥忍住笑，背过手，扬了扬尖尖的下颏，厉声问道：“名字？”女孩吓得一颤，低声答道：“回……回十三爷，我……奴婢叫语亭。”胤祥“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那叫语亭的婢女已经吓得浑身发抖，大气都不敢喘，两眼直直地望着脚尖，实在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皇阿哥。正胡思乱想间，突然觉得自己耳边一热，不知胤祥什么时候已经转到了自己身后，只听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柔声赞道：“好香的丁香花！”说完一笑，直起身将辫子向身后一甩，从手上摘下一枚通体碧绿的玉板指儿，塞到语亭手里，道：“拿着吧，赏你的。”又朝站在一边的随从一招手道：“阿伊格，走。”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犀香苑，只留下呆若木鸡，满面通红的语亭立在落英缤纷的丁香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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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更新时间：10月25日。
第十五章：《契阔谈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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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盲一笑上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十四章叹观随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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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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