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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醉
晚饭吃古董羹,也就是古代火锅。
食材早早准备好,四方桌搭在露台上,三个人围坐,留了一处缺口,正好对着檐上月,四角布置白灯笼,火光簇拥映衬着天上星光。庭中一棵大树参天,在众人头顶热热闹闹开满了广玉兰,香气浓郁醉人。
一锅红油汤浓浓滚沸,看着就让人高兴。
“他就说了一句话?”
“是啊……”
阮峥听到元深汇报,得知洛云桢收到话本时的反应,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往火锅里下了把豌豆苗。刚冒茬的苗到底嫩得很,一烫就熟。她忍了一会,最后还是没忍住,笑意憋在胸腔里形成共鸣,带得肩膀耸动,手臂触电似的蔓延到指尖,捞起的菜叶抖来抖去,落到边上秦斐然的碗里。
秦斐然已经知晓下午发生之事,问道:“殿下之前见洛公子,一直假冒我的身份吗?”
阮峥继续下菜:“哎。”
酒碗盛着月光,捧到她面前,甘醇芬芳扑面而来。秦斐然放下碗,偏过头问她:“那若是没有被魏忠戳穿,殿下日后在洛公子面前继续假扮,岂不是要我陪着一起,接着扮永宁公主?”
“没想那么多,也不是没有可能。”
“噢……”
秦斐然认真反问:“可殿下绝代风采,我怎么扮得出来呢?”
她双手捧腮仰视阮峥,目光诚恳,一字一句发自内心。眼里闪动星光,碎发随风舞动。撑腮时袖子从手腕滑到手肘处,鬓发用一枝山茶花斜挽起。花和唇色一样红,头发和瞳孔一样黑。明艳犹如仕女画里走出来的妖灵。
妖灵夸别人绝代风采。
杀伤力之强,一般人承受不住。话音钻进耳朵烧到头皮,阮峥刚让自己冷静下来,一下子被这话整破防,别过脸闷声咳嗽。秦斐然以为她被花椒呛到,上手拍她后背,拍得她半边肩膀又麻了。
未免吃个火锅半身不遂,阮峥忙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吃菜吃菜,多吃点。”
秦姑娘喜欢夸人,上次夸她剑术佳,这次夸她风采绝。阮峥次次心虚接不上话,只能傻不拉几干笑转移话题。幸亏大家熟了,饭吃得随意自在,没什么讲究。话头含糊过去也就过去了。一晚上碰杯喝酒讲吉利话,煮菜吃菜聊闲天,气氛融洽愉快。
不知不觉,已经穿书这么些天,她经历了鸡飞狗跳、荒诞离奇各种事件,恼火过,迷茫过,逃避过,最后误打误撞摸到门路,终于攒出点活下去的信心。上帝视角发挥出的金手指能力有限,大多数事情还是未知的。
但某种意义上来讲,心态能够稳住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一切已经发生。
人不能躺在坑里爬不起来。
阮峥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一边下饺子一边让元深多吃点,这孩子最近长胖了,脸颊圆润不少。饺子一口气能吞十几个。秦斐然吃蔬菜吃水果,喝酒只是小口小口的抿,看起来秀气温婉赏心悦目。
两个人都给自己夹菜倒酒。
庭院凉风习习,天上星河万里,人间有火锅有人陪着吃饭,说说笑笑,这么凑活下去其实也可以。管他世事坎坷,胃里一舒坦,上刀山下火海的勇气便都有了,酒一碗接一碗干掉。最后她喝得晕头转向趴在桌上。
火锅局适合侃大山,三两好友天南海北什么都可以聊。
但阮峥怕说错话,醉了也只敢嗓子里哼哼。
旁边人听得见,听不清她说什么。元深吃的满腮帮子菜和饺子,有一下没一下搭茬,字眼含糊不清,两人驴头不对马嘴说了半天,话题相差十万八千里却又很和谐。秦斐然在旁边听着笑得前仰后合。
场面挺热闹。
只要热闹阮峥就高兴。
“夜深了,殿下回去歇着吧。”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地安静下来。
筵席散了,有人给她盖了披风。阮峥醉得浑浑噩噩,一路走回去,以为能醒酒。结果风太轻,吹得人意识越来越混乱。她一会儿感觉自己走在公主府的湖边的小路上,一会儿又切到沿江的城市大道。
月亮挂在天边,又大又圆。
她被光刺得眯起眼睛,视线失去焦点,脑海中记忆回潮,想起从前的老朋友,是毕业前的那段日子。几个室友,也是喝得醉醺醺的,蹲在黄浦江边看四百六十八米高的东方明珠塔,塔发出的光比月亮更刺眼。
那时候每个人都很年轻,二十几岁,处于命运的分叉口,头一回目睹世界高不可攀。浩瀚无垠的夜幕下,女孩子们并排蹲在马路边,身形渺小得像仰视巨人的蚂蚁。胆怯和自卑被酒精吞噬掉,口气都相当狂傲。
好像在讨论梦想。
一号嗓门大:“我要成了有钱人,就把塔灭掉,这个光丑得我眼睛疼。”
二号看多了玛丽苏小说,喜欢幻想:“还好吧,我觉得很漂亮。每天我早上睁开眼睛,从四百米大床上醒来,怀里揽着黄金比例身材的男模,全自动窗帘徐徐开启,窗外阳光明媚,我看到东方明珠塔在蓝天下闪闪发光,心里就会觉得很安逸。”
一号鄙夷:“土包子,没见识!”
二号不以为然:“老三,别对着屏幕花痴,说说你的梦想。”
三号喜欢追星,手机抱着不放,容易激动也容易脸红:“我只想变成有钱人,包养我家爱豆,让他不要那么辛苦。”
“就这?”
“然后让他坐在我的大腿上唱喵喵喵。”
“傻逼,没出息!”
一号翻了个白眼,对自己的同伴失望透顶,怀揣唯一一丝期盼,转向四号,希望她能说出点有水准的发言:“小峥,我知道,你是个已经脱离低级趣味,兼具理想主义又能认清现实的新时代女青年。来,跟我们说出你的梦想。”
阮峥当时怎么说的?
“我希望时间倒流。”
大家一听眼冒金光,心想哦哟,有故事在里面,一窝蜂凑过来听她的八卦:“怎么说怎么说?”
“我希望时间倒流,回三个小时前,我给大家一人一耳光,清醒一下,找个夜市摊子去喝啤酒吃烤串,而不是走进那家人均四位数的餐厅,集体变成穷光蛋,还倒欠马爸爸一堆钱。以至于错过最后一班地铁,打不起车,只能像群街溜子一样走回学校。”
阮峥并不理想主义,她现实得不能再现实。
梦幻的泡泡噼里啪啦炸掉。
大家被她无情戳破,回到残酷现实里。
一个个灰头土脸,穿着廉价的裙子和帆布鞋,在风中冻得瑟瑟发抖,头发是精神病院吹出来的混乱形状。只有阮峥扎着高马尾穿着牛仔裤,低头看着剩一丝电的手机,尝试用导航找到回学校最近的路。
后来手机没电了,记忆也断片了。
很久以前的事情。
久的恍如隔世。
她被风吹得眼睛疼,场景又切回公主府的湖边,撑膝蹲下来。有人问殿下还好吗,要不要坐轿辇。问话声近在咫尺,远在天边,进到耳朵里变调失真。她眼前世界错乱而颠倒,忘记当年自己是否走到终点。
只记得那条路很长很长,要拐很多道弯,过很多天桥,尽头隐匿在一片黑暗中,永远无法企及。
像是冥冥之中某种预示。
不久后,蚂蚁们以壮烈姿态跳进社会染缸,接二连三被毒打,被淹死。大言不惭放出去的狠话全部随风消逝,成为聚会时惨淡一笑的谈资。命运轨迹却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形态反转扭曲,最现实的人掉进了最魔幻的梦境里。
在这个梦里,阮峥一步登天,成为了帝国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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