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识君

　　此时水深已经没到了脖颈：两个人跌入水中挣扎着踩到底站了起来，林君拉过一旁的季远珩再次爬上石台，嗔怒道：“你不要命了！”
　　季远珩低头挨着骂，泡在水中的左脚微微蜷着，刚刚从上面摔下来的时候似乎是撞到了水中突起的石头，登时剧痛一下，这会儿缓过劲来就怎么也不能踩在地上了，不由得灰心道：“我们这下真的上不去了。”
　　林君看了看他，苦笑了一声：“那就等着淹死吧。”
　　季远珩以为他生气了，小声道：“阿君，对不起……”
　　林君怪异似的瞥了他一眼，见他一脸大错悔过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大少爷就是大少爷，真是不知人间疾苦。现在溪口已经决堤了，我只盼着等下一大波溪水倒涌上来就好了。”
　　季远珩没听懂，便老实问：“……为什么？”
　　林君冲着他一笑，偏不回答，只仔细听着远处的动静。两个人就这样在水中又泡了一刻钟左右，远处咕噜声渐渐靠近，他便来了精神对季远珩喊道：“来了，水过来了。你抓紧了我，千万不能松手！不然给你冲跑了我可没地方找你去！”
　　他说着，泡在水里的手一把抓住身旁紧张攥拳的手。
　　一大波溪水倒灌进来，呼噜一下便将两人拍进了水中。
　　季远珩不会凫水，起初还闭气在水里忍着，时间逐渐过去，他双脚怎么也踩不到底，一口气已经憋到了极限，除了被林君死死抓着的那只手外，另一只手和双腿早忍不住的四处扑腾。过不了一阵，一口夹杂着泥土的浑水便呛进了喉咙里，随即便怎么也控制不住水从口鼻中涌进来，仿佛他心里越慌，水便灌得越猛。
　　这边林君拉着季远珩努力向上游，察觉他松开了自己，连忙反手一把抓住，睁开眼睛回头一看，就见他已经连着呛了好几口水，用尽全身力气跟着扑腾。
　　林君见状赶忙潜入水里一把捏住他还在不停倒吸的鼻子，嘴唇紧紧贴上去将自己口中剩余的空气渡进他的口中，随即揽住人往上面游去。
　　哗啦一声，两人总算从浑浊的溪水里冒出头来。
　　“咳咳咳——！！！”
　　两人扒在岸边一阵猛咳，季远珩更是捂着胸口将呛进肺中的水全都吐了出来。
　　待喘匀气，他这才发现原来扶着的岸边竟然是石壁顶处的山坡上。
　　林君呛得水少，便先一步爬上来，随即转身将季远珩也从水里拉了上来。两人瘫倒在地上，眼看着刚刚还静谧安逸的山涧，转瞬已经被决堤的浑水淹没成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河池。
　　恍惚了好一阵，季远珩才回过神来抹了抹脸上的泥水，对着林君道：“我以为我刚刚要死了。”
　　“害怕的话，等这次回去好好学学凫水吧。”
　　“阿君，你刚刚……”
　　季远珩抬起手放到自己的嘴唇上摸了摸，刚刚在水中，那软软的贴上来的嘴唇和送进口中的空气，令他神志清明起来的瞬间，想到这些，脸便悄悄有些发烫。
　　林君没好气的说道：“你要是洁癖回去多用田七水漱几次口就是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季远珩激动地翻起身来面朝着林君道：“……我是……”
　　“什么？”林君瞪着眼睛看他怎么解释。
　　季远珩也这样看着他的眼睛，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阿君，这是你第二次救了我的命。”
　　第一次，是那年在乡下的山崖边，你为了把我从下面拉上来，自己却滚进了一旁的山沟子里，还被断木刺伤了腿骨。
　　季远珩没有说出来。
　　他知道林君并没有想起过去的事情，甚至到现在为止，他都隐隐觉得林君在抵触想起来过去的事情。
　　“雨好像小了。”
　　沉默了一下，他忽然说道。
　　林君抬头看了看天空，暴雨确实小了不少，虽然还是密密麻麻的，但总不算砸得身上生疼。
　　两人此时都有些寒冷，不一会儿季远珩的肚子就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林君忍着笑问道：“饿了吗？”
　　季远珩红着脸扭过头去装睡。
　　林君翻身坐起来，从怀中掏出那个包得紧紧的油纸包，幸亏裹的严实，里面的干粮只湿了一点。林君将馒头上沾着污水的地方掰掉，留下干净的馒头芯，又拿了块牛肉递给季远珩说道：“赶紧的，还能吃。”
　　季远珩虽然死要面子，可此时也真饿坏了，心里挣扎了下还是伸手接过干粮，又掰了一半塞给林君道：“你也吃。”
　　三两口解决了剩下的馒头和肉，林君笑了笑嘲道：“你看，幸亏是拿了人家老伯给的干粮，不然又冷又饿的，咱俩不被淹死也要冻死在这里了。”
　　季远珩冻得发抖，抬起头望了望天，叹了口气：“都怪这雨来的不是时候！”
　　林君也冷得出奇，刚刚从水里拉着季远珩游上来已经用尽了他的力气，此时脑子里嗡嗡的，便实在懒得接话。不想头顶上一黑，他费力抬起头，才发现季远珩居然把外袍脱了下来，撑在他的头顶上挡雨。
　　“……你赶紧把衣服穿上，别一会儿冻病了。”
　　“不会的，我身体好得很。这点雨不算什么，你要是心疼我，咱们就靠得近一些。”
　　他嘴上虽然这样说，可实际上已经将林君紧紧揽在怀里，手臂环在他的肩膀之上两手撑着衣袍。
　　季远珩比林君高出一头，此时此刻彼此紧靠，温热的呼吸一下下喷在林君的脸上，让他面上痒痒的，他努力撑着眼皮不睡过去，可慢慢地还是靠在了季远珩的肩膀上：“我先睡会儿……”
　　他无声的呢喃着，耳边是季远珩带着歉意的声音：“若不是我任性非拉着你出来，我们也不至于被困在这里脱不了身，阿君，你可千万不要生我的气。”
　　林君很想回答他，可实在是困倦，没应出声来就合上了眼睛。
　　雨不知何时停了，季远珩扒开了顶在头上湿漉漉的外袍。
　　他什么时候睡着的？
　　应该也是太累了。他惯性地想要伸个懒腰，还未抬起胳膊就觉得肩上一沉，低头一看林君还靠在自己身上睡着。
　　季远珩嘴上勾起一丝笑容，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胸口有些痛，忍不住捂着嘴咳了两声。
　　“呸，嘴里一股土腥味……”想起自己喝了好几口浑水，季远珩又觉得有些反胃。
　　此时天已经放晴，他伸着头向下看去，原本已经决堤涨满的山涧，水也退了大半。
　　“阿君，醒醒，雨停了。”
　　他轻轻地拍了拍林君的头想把他叫起来。
　　可等了一下便觉得不对，林君一点反应也没有，还昏昏沉沉的枕在他的肩上一动不动。
　　季远珩这才连忙将他扶起来，只见林君任由他摆弄，头垂得低低的，一点反应也没有。
　　“阿君！阿君！！”他忙喊了他两声，心里有些发慌。
　　“该死，怎么发热了！”摸到他额上异常的温度，季远珩咒骂了一句，扳起他的脸来，只见他面颊烧得发红，垂着的眼皮轻轻颤抖，口中含糊不清的在呢喃些什么。
　　都怪他任性妄为。
　　林君本就体弱，他还要拉着他到这种鬼地方来。
　　季远珩懊恼的责怪着自己，正当他六神无主时，林君忽然声音低低道：“……唔？雨、停了啊……”他好像是松了口气，合着的眼皮缓缓睁开，微微抬起看了看季远珩，又垂下去眨了眨，红着一张脸粗喘两声，又一头栽进他的怀里。
　　林君的状况实在不太好，季远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四周环顾一番，只见山坡的另一旁已经没有了积水，他想想将自己扔在一旁的衣袍披在林君身上，翻身将他背起来，一手扒着山坡的石头一手托着林君的身体滑了下去。
　　怎奈刚一沾到地，左脚登时传来一阵刺痛。季远珩龇牙咧嘴的将林君扶住，靠在墙壁上缓了下。
　　这该死的脚腕，休息了这么久，怎么半点都不见好。
　　他此时心里十万火急，忍了忍又将左脚缓缓放下，站稳后，努力辨清南北。林君趴在他背上，时不时的呢喃几声，烧得直说胡话。
　　反复尝试了几番，季远珩终于拔脚迈开步子，忍着剧痛一瘸一拐的背着林君离去。此时大水刚退，四周都是泥泞的淤泥，他深一脚浅一脚挪的费力。好在翻过了山乾水涧的那个高山坡，两人离山乾别院已经不远。
　　这山乾别院乃是君明剑庄二庄主季宸的居所，自从多年前他与灵刀堂大小姐私订终身不为家族所容，便举家搬到了这个原本用作避暑的偏远别院长居。后来妻子因故身死，季宸更是几乎连门都不出了。
　　季远珩费力的上了台阶，靠在门上一阵猛砸。
　　此时刚下过大雨，别院一向鲜少有人来往，听到这一阵急促的砸门声，院里看门的老管家急忙跑出来开门。门才一开，便见季远珩背着人踉跄地撞了进来，随即也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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