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妻难求

　　端王府中院。

　　处理政务的正殿书房里，案头上一摞书卷信函，摊开放着。

　　沈易钧，一下下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头却仰起对着殿上悬梁，眼神放空。

　　案上的茶盏揭开了盖子，许久没动过了。

　　刘安随侍在一边，看主子愣神多久，他就静静立了多久，不言不语。

　　直到刘石在外头喊了一声：“殿下！”

　　似是没听到，沈易钧没动作。

　　外头刘石又在喊：“殿下，罗府尹大人求见。”

　　看主子依然不动，刘安凑上去，俯身：“殿下，外头罗府尹来了！”

　　沈易钧这才慢慢收回了视线，抬手一招。

　　“让府尹大人进来吧！”刘安通告刘石。

　　西平府的罗府尹罗臣元，两年前来此地赴任上马后兢兢业业，倒也克己奉公，不失为一名良官。

　　罗臣元进得书房后，首先便给这位亲王恭敬地一拜：“殿下。”

　　五年前，西平府是个荒凉之地，又与外族哈密接壤，不仅寥败，甚至经常被哈密外族侵扰。

　　端王来此之后，协助当时的甘府尹整顿民生，驱逐外敌，并制定抚民安定的优惠赋税政策，扶持当地百姓之余，吸引了大量的流民来此谋生定居，渐渐地，西平府才得以发展起来。

　　两年后，端王与西邑边疆镇守诸将联袂出兵征战哈密王庭，屡战屡胜，哈密归顺，为圣上赐号安顺王后，端王在边疆开辟易市，与哈密开通贸易往来，并进贡大量财富银两入京，端王之名渐渐传开，更多流民来端王藩地寻求庇护，也吸引了更多商贾，西平府愈加繁荣。

　　甘府尹带着荣赫功绩升职调回京都，罗臣元便领家带眷来西平府就职了。

　　端王依然驻留西平府，并趁机将周边未获朝廷封治的西邑领土纳入势力范围，日渐兵强马壮。

　　罗臣元看着西平府一日比一日繁华，亦看着端王的藩地一日比一日扩大，对这位年轻的亲王钦佩不已，再看端王一表人才，有心与端王联姻，无奈端王无意。

　　此次罗臣元是为了端王上次剿匪后所拘的山匪而来。

　　端王藩地的繁盛不仅吸引了谋求生路的各地流民，亦招惹了不少山匪，在藩地内，不时冒出来干些烧杀抢掠的勾当。

　　罗臣元上任后便一直追剿这些流匪，无奈收效甚微，于是求助端王，才有了前些日子端王带领防卫营五百亲兵剿匪一事。

　　据说在西平府外盘亘的山匪逾八百人，可却没敌过端王的五百精兵，一战便溃，非死即伤，缴获的良马财物等悉数落入端王手中，至于终余三百多残匪，被拘捕后送回西平府，任罗府尹治罪。

　　听罗府尹与自己参详，沈易钧沉吟了半晌，才道：“若让他们入边防军营为兵，戴罪立功，罗府尹觉得如何？”

　　招匪为兵？

　　罗臣元眼神闪了闪，“一切听凭殿下处置。”

　　随后，罗臣元将那两百多残匪的情况粗略禀告后，与端王商定转交安置方略，并协定日后流匪一事的公务继续交与端王治理。

　　双方均满意后，罗臣元才笑了，道：“前些日子，下官内人曾递帖到府上，恳请殿下，能否赏脸赴宴？”

　　一回府，秀云姑姑便已经将罗夫人关氏派人递帖的事禀告上来了，知是罗臣元三十寿辰的请帖，沈易钧点头：“罗府尹大喜，本王定会备礼亲自到府恭贺。”

　　那罗臣元这才心满意足离去。

　　沈易钧便说了一句：“刘安。”

　　“殿下，老奴这就叫人去准备罗府尹的寿礼。”

　　沈易钧伸手，拈了一下茶盏，拿起来放到嘴边，又放了下来。

　　“殿下，可是有心事？”

　　沈易钧将茶盏放下，“明显么？”

　　“殿下恕罪！”

　　沈易钧没做声，好一会儿才问：“若本王要让某个人在府上出现得合情合理，怎么做最妥当？”

　　“殿下说的，可是余娘子的事？”

　　沈易钧不语。

　　“依老奴看，殿下只要纳了余娘子，她的出现便合情合理了。”刘安道，“殿下的女人，自是没人敢质疑她的存在。”

　　“这法子你以为本王不知道？”沈易钧摇头，“不好！”

　　“那，殿下是想？如何？”

　　“便是不知道如何！”沈易钧一阵烦躁。

　　“殿下一向聪慧过人，总会想到法子！”刘安安慰：“殿下莫急！”

　　沈易钧瞟了刘安一眼，转头继续拿起案头的公务文书看了起来。

　　——

　　东栖殿里，玉青等人正在设案摆膳。

　　以前端王很少在东栖殿用午膳，甚至连晚膳也经常在府外解决。

　　这一次自从京都回来后，却一改常态，不仅晚膳几乎日日在殿里食用，甚至也午膳也很少落下。

　　但每次用完午膳便离开，仿佛就是为了回东栖殿吃顿午膳。

　　今日亦是如此，让刘安传话准备用膳后，片刻功夫便出现了。

　　端王穿了一身暗色湖蓝长袍，袍面锈着金色五爪麟龙与银色祥云，墨发用白玉冠束着垂下腰际，衬得挺拔的身材愈发高硕，尊贵气质愈显。

　　沈易钧封王后，以善战成名，再加上性子冷漠寡言，世间多以为端王好杀成性，脾气暴戾，但细看，沈易钧皮相其实不输天家几位皇子，甚至能与京中四公子一比，只是他平日里多板着一张冷脸，生人勿近，那风姿便藏在了阴沉的面纱之下。

　　这些日子以来，端王性情忽而变得温情了几许，僵冷的面容柔和下来后，端王府内越来越多人惊觉原来自家冷冰冰的主子其实俊美无俦。

　　尤其近身服侍的几位奴婢。

　　就如同现在，虽是准备午膳，但视线不时地都在偷偷瞥着主子。

　　可这些跟怜怜都是无关的。

　　她虽在京中足不出户，但父亲、长兄都是样貌出众的郎君，二哥何谦还身为四公子之一，更别提自己的未婚夫婿林祐承便是四公子之首，玉质金相，容貌卓绝。

　　见多了仪表堂堂的陌上公子，怜怜对沈易钧的容貌自是有了免疫，在其他诸婢忙着偷偷暗恋倾慕端王时，她帮着将提膳小太监送过来的珍馐美味都摆好了。

　　怜怜已经不是第一次侍膳了。

　　这得归功于她学东西特别快，知道自己不会侍膳布菜后，秉着尽奴婢职责，虚心向玉青请教，通晓膳桌规矩后，也将端王的喜好牢记在心。

　　便比如现在，她一手压袖，一手提箸，沈易钧眼神落到哪里，她就能准确地落到哪份佳肴上，夹起适合端王入口的份量放到他面前的瓷碟里。

　　而每次沈易钧都会将她夹到瓷碟里的菜品，慢慢细品，一点不浪费。

　　一个夹，一个吃，配合得非常好。

　　怜怜本就生得美，那纤纤玉指微微翘起而拈箸，行云流水的下筷回箸，一举一动都蕴含着一种娴静的从容，优雅至极。

　　看她侍膳便如欣赏一副世间难得的名画。

　　不仅是玉青几个爱看，就是沈易钧，也很难说不是为了享受这一刻，才不愿意错过每一顿膳食的。

　　自从怜怜开始侍膳后，他每次用膳，都用得极为满意。

　　只是这顿午膳用完后，沈易钧没有即刻离开。

　　他慢慢放下杯斛，看怜怜起身将布菜用的细长银箸放下，视线瞥到了什么，伸手握住她的左手拉了过去。

　　怜怜一惊。

　　自从明白沈易钧不愿意让她赎身出府后，她就假装没听过他那番话，平日里也尽量减少跟他的接触，差使是能躲就躲。

　　无奈侍膳是玉青吩咐她必做的，所以她才专注于布菜之上，其余不做多想。

　　现在看沈易钧忽然伸手过来，下意识便怕他造次。

　　“怎么没戴？”

　　沈易钧看她空无一物的手腕，抬眸，问。

　　是问，他送的那个镯子？

　　“我，没，没丢。”怜怜支支吾吾，第一反应避开不戴的问题。

　　沈易钧看着她的神色，不明白她的为难，“是不喜欢？”

　　怜怜不语。

　　沈易钧慢慢思忖了一会儿，松开了怜怜的手，并没有为难的意思，让她松了口气。

　　怜怜以为这个事儿就这么解决了。

　　没想到这天夜里，用膳之后，沈易钧坐在案上，便遣了玉青几个出去，独独留下了她。

　　怜怜心里便开始惊骇起来。

　　她已经明白端王是对自己不一样了。

　　而且，有在人前人后越发不掩饰这种不一样的趋势。

　　她不想要这种不一样，却不知道怎么才躲得过。

　　毕竟对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又是亲王。

　　无论他用哪种身份，她都忤逆不能。

　　眼下，他独留她一人，是想做什么？

　　沈易钧看怜怜一副受惊过度的表情，心里也是很躁。

　　又是什么地方让她觉得不安了？

　　为何总是对他一副防备的样子？

　　她就不能好好跟他相处吗？

　　譬如，像跟林祐承时那般……

　　沈易钧想起她跟他偎依着相视一笑的一幕，难得温和的脸色渐渐开始变得深沉，看怜怜站得离案前老远地，唤了一声“过来”。

　　声音透着不容违抗的命令。

　　怜怜怔了怔，明白这时候最好遵从，乖乖走上前几步。

　　沈易钧的心情于是便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他从袖中掏出了什么，逐一摆在了案上：“喜欢哪件？”

　　沈易钧排开的，居然是四件手饰：一条东珠手链，一只血色玛瑙镯子，一只琉璃翡翠镯子，还有一条迦南木珠串。

　　看成色，都是难得的珍品。

　　怜怜倒是没想到这一出，愣了。

　　是因为，今天他见自己没戴那只玉镯子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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