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镜

　　谁也没想到，那天的雨一下就是一整个下午，淅淅沥沥的潮湿直到夜深了才终于在大家的睡梦中有了渐缓趋势。

　　一场秋雨一场寒，接下来的几天文市的温度变得温和许多。大家卸掉了前两天的燥热，反而多了对这里的适应和习惯，军训就在逐渐接近尾声的过程里变得越发得心应手，也更难舍难分。

　　“明天就结束了吗？”第四天中午吃完饭回到宿舍，李真坐在床上呆呆地说，“时间过得好快啊，我怎么有一种刚来两天的错觉。”

　　“是啊，要走了，要回学校喽。”蒋文杰走进来，轰然坐倒在床上，随性地翘着二郎腿，“你别说，还真有点舍不得这里。”

　　“你刚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邵磊从蒋文杰的上铺伸下脑袋，“你当时不是还想立马回学校上课吗？”

　　“处着处着不就有感情了吗。”蒋文杰扁着嘴说，“我那时候还觉得教官太凶太没有人情味，但那天跟老肖老段攀岩完一起回来的时候，教官全程陪我们一起淋雨回宿舍，霍妤那天也淋了雨，但他不好照顾女孩子，听说还专门找了其他班的女教官让去女生宿舍关照一下。”

　　段秦恰逢从外面回来，听到了最后一句，靠在自己床边的梯子上，疑惑道：“我们还有女教官？”

　　“是啊，文5的教官，据说好像特别严，但长得漂亮，我听他们文5的人说还有一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哥们儿大着胆子去找女教官要微信。”

　　邵磊问：“然后呢？”

　　“然后当然是被女教官骂了一顿，女教官哎。”蒋文杰掰着指头说，“长得好看、成熟有魅力还厉害，我们在人家眼里不就是一群没一点能耐的小屁孩，后来教官罚那几个带头的训练的时候多做了30个俯卧撑。”

　　他说完，几个人都幸灾乐祸地笑了，笑完又用手撑着脑袋看向段秦：“不过老段，这么几天了，你不会从来没注意过还有个女教官吧？”

　　“没。”

　　蒋文杰义愤填膺道：“你怎么这样，也太不关注美女教官了吧？”

　　“又不是我们班的教官，天天能见到。”段秦反驳地有理有据，然后调转矛头到旁边的肖林衍身上，“老肖，你知道我们基地还有女教官的事吗？”

　　肖林衍这几天一回到宿舍就不太说话，也不怎么跟大家一起玩儿，只爱自己抱着pad写写画画，画到熄灯画到大家都纷纷入睡。此刻几个人聊天，他仍旧坐在床上戴着耳机专心致志在画画，隔绝一切外界声音，当然压根也不可能听到段秦的声音。

　　“肖林衍……”

　　段秦叫不动人又嚷嚷了好几声大名，可还是叫不动，最后索性直接上手拔了肖林衍一侧的耳机。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随即耳机里的纯音乐就被突兀地插入一段宿舍里的吵闹。

　　肖林衍聚精会神的思路突然截断，强行被拉回到现实中来，脸上还挂着些许茫然，愣愣地抬头看向面前的始作俑者：“你干嘛？”

　　段秦叹着气：“问你问题呢，叫了好半天你是一句也听不见啊。”

　　肖林衍把另一侧的耳机也摘下：“哦，耳机声音开大了，没听见……你问什么？”

　　蒋文杰的声音从一旁传过来：“老肖，老段是问你有注意过我们这次军训还有一个女教官吗？”

　　“女教官？”肖林衍摇了摇头，问，“还有女教官？哪个班的？”

　　连表情都跟一分钟前的段秦一模一样，旁边几个人都忍不住笑了，蒋文杰鼓掌道：“你俩真行啊，不愧是能考年级第一的人，脑子里真只有学习啊？”

　　肖林衍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疑惑地看向段秦。

　　段秦收起嘴角的笑容，弯下腰来坐在他旁边，说：“没事，我们胡扯呢。”说完，他又好奇地看向肖林衍手中的东西：“不过你这一天天的，一回宿舍就埋头苦干的，画什么呢？”

　　肖林衍并不介意让别人看到他的画，尤其是段秦还看过自己那天在长扇路画的那只鸟，于是摊开了手大大方方让他离近了看。

　　段秦凑过脑袋去，伸手在屏幕上划了几下，边划边说：“操场、拓展训练场地、攀岩、列队还有大雨……你这是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都画下来了？”

　　“也不是都吧，我没那么快的手速，就想到哪儿画到哪儿了。”肖林衍解释说，“算是给以后留个纪念。”

　　段秦嗯了一声，继续往后翻。这里大多数的画都还不完整，甚至有几张只是几笔潦草的线稿，显然是时间有限，而画画的人又想记录太多，便大概起头定个型，再等以后有时间慢慢补足。

　　然而即便如此，还是能清楚地感受到画画的人的用心，每一笔柔和的线条，每一处斑斓的色彩，每一幅有感染力的画面，还有那些栩栩如生的物景，包裹着一个个年轻的背影。

　　段秦作为一个门外汉，丝毫不懂技巧，但他懂欣赏，他很喜欢这些画，甚至觉得肖林衍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是最好的纪念，因为他真的仿佛透过这些画重新回看到了这几天经历过的时光。

　　翻着翻着，段秦一如往常开玩笑道：“真没想到你技能还挺齐全，画画也这么好，这也是年级第一的附带技能吗？”

　　这句调侃最近几天经常发生在他俩的对话里，两人对这种商业吹捧都相当脱敏了，段秦本是随口一说，以为肖林衍会接着玩笑下去，可没想到他这次却意外地认真：“不是。”

　　嗯？
　　段秦手指一顿。

　　他抬起头看向肖林衍，望进了对方不同寻常的严肃的眼睛，正想要问“那是什么”，门外却风风火火跑进来一个人。

　　刘子昊又带来了自己作为班长的一手消息，进门就激动地说：“兄弟们，我刚看见操场上已经开始搭台子了，又找教官确认过，今天晚上真有送别晚会！”

　　“就是一个简单的联欢会，算不上什么晚会。”下午训练的休息间隙，教官跟大家解释道，“主要是给你们放松放松心情，毕竟这么多天也确实辛苦了。”

　　刘子昊问：“教官，那不管是晚会还是联欢会，都得表演节目吧，谁表演啊？”

　　“我们教官会集体出一个节目，剩下的就要靠你们了。”教官说，“哦对了，班长你一会儿在班里组织一下，晚上有演出意向的，今天队伍解散前报到我这边来，我统一交上去。”

　　前排一个女生问：“但是我们都没准备啊？”

　　“不用刻意准备，只是个小小的联欢会，大家开心玩就行了，就简单的节目，你们在学校应该也表演过吧？唱歌跳舞相声小品的什么都行。”教官说，然后低头看了眼手表，语气就突然严厉起来，匆匆拍手道，“好了休息时间到了，起来我们接着练！”

　　闻言，一个个在地上坐得歪七扭八的人纷纷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经过几天的训练，利落又熟练地回到各自该去的位置上。

　　教官中气十足的口令紧接着在耳边响起。依从口令整队时，段秦趁机扭头问身旁的肖林衍：“晚上的联欢会，你有想表演的节目吗？”

　　“没有。”

　　段秦随即挑了下眉，满意道：“那正好，我偷偷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傍晚，夕阳西下，云霞连天，除了第二天下午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军训后面几天一直晴空万里，最后一个晚上也不例外。

　　由于晚上的联欢会，各个班纷纷提前一个小时结束训练。吃过晚饭，报名表演节目的学生直接到操场上彩排，梳理节目单和节目流程，没有表演需要的观众则回到宿舍楼最后一遍打扫宿舍卫生，提前收拾行李。

　　时间真的过的很快。

　　肖林衍站在宿舍窗边，拿出手机拍天边大片大片橘色的晚霞，此时太阳像是个耀眼的轮盘，正缓缓没入远处的地平线。

　　军训基地所处的位置在郊区，除了这个职高旧址之外，附近大多都是零零散散的农家自建房，因此放眼望去，眼前并非城市里的高楼大厦，反而是无尽的旷野与农田。课本上常说秋天是收获的季节，肖林衍现在才有了深切的感受，除了目之所及的丰收景色，这里的晚风仿佛都带着果实的清香。

　　此时正值晚饭时分，农作的家庭也歇了锄头，拾起一箩筐的工具回家。他看见老人走在前面，孩子就紧跟在身后，将田埂当做独木桥，步履不稳一摇一晃地“过河”。

　　肖林衍看着这些人事物景，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很小的时候和爸妈一起回老家。

　　那时候肖林序爱玩又总闯祸，走路经常冒冒失失，一次脚下没跑稳，一头就扎进了土坑里，而肖林衍作为哥哥，站在旁边非但不帮忙，还叫来了全家人一起嘲笑弟弟灰头土脸的样子，惹得肖林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肯跟哥哥正常说话，谁劝都没用。
　　还有一次，肖林序过年回老家因为手欠逗鹅反而被村口的大白鹅追着跑，自此就对鹅叫有了心理阴影，但肖林衍觉得安慰没用以毒攻毒才最有效，于是开学回家后，还是时不时模仿鹅叫吓弟弟，把肖林序吓哭过好几次，被爸妈拎起来打，不过最后竟然真的治好了肖林序的害怕。

　　多肆无忌惮的童年啊。
　　当然，这些事距今都太远了，现在已经鲜少有人提起。

　　肖林衍想，他并不是生来就懂事乖巧，可大概爸妈也记不清楚了，包括当年那些看着他们兄弟二人长大的长辈们。在现在这个沉稳又内敛的自己面前，大家似乎都默契地遗忘了，在那些无忧无虑又明媚的童年时光里，年幼的自己其实比肖林序更调皮和顽劣。

　　“老蒋，磊子。”段秦的声音在身后突兀地响起，把肖林衍从过去的回忆里拽进现实，他转过头，见段秦正朝窗边两人的床铺走来，说，“再提醒一下，你俩别忘了我刚刚跟你们说的话。”

　　蒋文杰和邵磊两人正打着游戏，闻言敷衍道：“放心，忘不了。”

　　段秦显然很不放心，强调道：“靠谱点，你俩知道到时候该说什么吧，不用我教吧？”

　　“这事儿还用教嘛，长这么大，谁还没逃过集体活动啊。”蒋文杰边说边手指一顿操作，但还是没逃过一死，只得丧气地退出游戏，抬头问，“不过你跟老肖要去哪儿，把我俩也带上呗？”

　　段秦嘘了一声：“你小点声，让你俩在班长和教官检查的时候帮我们打掩护，你是想搞得全世界都知道是吧？”他坐下来，“而且带你俩干嘛，我看你下午对这个联欢会不是还挺感兴趣的？”

　　“要是有别的更感兴趣的事情当然是去做别的了。”蒋文杰发现从段秦这里套不出什么话来，于是扭头问肖林衍，“说真的，你们到底要去哪儿老肖？”

　　肖林衍相当真诚地摇了摇头，茫然的眼神看上去不像演的。

　　“你也不知道？”蒋文杰惊讶地看看他又看看段秦。

　　段秦却只是神秘一笑：“我都说了，这是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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