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高跷

　　一支倾斜的蜡烛，碰上另一根蜡烛的烛芯，橘色的火苗向上窜，烟雾一般飘动，光亮从中氤氲散开。
　　瑞恩帮着迪伦端住烛台，望着他雕刻般的侧脸出神。

　　迪伦转过头，看到瑞恩的表情，轻笑了一声：“想什么呢？”

　　想你说的那些话呀，瑞恩没有直接回答，问道：“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开始振作精神想计划了？”刚刚说了那么多严肃的话，迪伦有意想逗瑞恩开心，凑近了她，“不担心什么魔鬼了？”

　　“别提了……”瑞恩从自我否定中走出来，也敢回忆那八天发生的事了，“那不是因为我听了好多天……”

　　随即她又大声起来：“现在应该你担心！毕竟也有这个可能性嘛，帮着魔鬼出逃，你可要想清楚哦！”

　　迪伦哭笑不得，接着他像是有了什么主意，突然正色，露出一个标准的绅士笑容，微微弯腰，向瑞恩伸出左手：
　　“那么亲爱的魔鬼，请问我有这个荣幸和你跳一支舞吗？”

　　“怎么突然要跳舞……”瑞恩有些手足无措，“你确定我会跳吗？我现在的记忆里还没有这方面的……”

　　“我教你，试试吧，现在中央宫殿正好没什么人。”

　　瑞恩犹豫了一会，还是把右手放进了迪伦的手中。

　　“我需要换件衣服吗？”瑞恩扯了扯身上的布裙，这是在外面伪装时穿的，还没来得及换。

　　“不用，一支舞而已。”迪伦牵着她，出门下楼走向大厅。

　　女王旧部大多看守在门口和东西两侧的走廊，最中间的舞会大厅恰好没人，空空荡荡。

　　高高的拱形穹顶上绘满了壁画，四角是栩栩如生的雕塑，正中悬挂了巨大的枝形吊灯，此时没有被点亮，只倒映着点点银白的光芒。月光从大厅上方的玻璃花窗中洒进来，将一切都滤成幽幽的蓝，在拼花地板上投射出玫瑰形状的光影。

　　瑞恩踏入舞池，踩在光与影的边缘，突然想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我们没有音乐吗？”
　　迪伦极为少见地愣了一下，看来是真的没想过。

　　“要不……”迪伦无奈地说，“我唱一首？”

　　“哇，你唱歌？好啊，想听。”瑞恩睁大眼睛，期待地望着他。

　　“我不太会唱歌。”迪伦回忆了自己会唱的歌曲，想到一首，“是听一个吟游诗人唱的，好像蛮有名的……”
　　迪伦清清嗓子。

　　“麦子怎么能变成□□？
　　花朵怎么能成为利刃？
　　哦，亲爱的珍妮特
　　巴别什么都会发生
　　亡灵惊起乌鸦
　　鲜血倒灌海上的花
　　哦，亲爱的珍妮特
　　巴别什么都会发生
　　将没长翅膀的雏鸟扔下悬崖
　　为什么？
　　它毁灭了世界
　　哦，亲爱的珍妮特
　　巴别什么都会发生……”〈注一〉

　　他唱了个开头就停下来了，瑞恩早就笑到前仰后合：“我竟然现在才知道你五音不全！”
　　“这就算五音不全了啊。”迪伦咳嗽了一声，“我以为只是不好听。”
　　“哈哈哈，那不好意思，今天让你认清了世界的真相。”看着一贯持重的迪伦有些僵硬，瑞恩显然没打算憋住笑，“所以音乐怎么办？”

　　迪伦想了想：“要不然……我们假装有音乐？”

　　“这怎么假装？”瑞恩哭笑不得。

　　“你最喜欢哪首曲子？”迪伦拉住瑞恩的左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有一首歌颂春天的？〈注二〉我没听过多少舞曲。”瑞恩抬起右手，五指交叠进迪伦的手中。

　　“好，那就这首，记得它的旋律吗？”
　　瑞恩点点头。

　　“想象现在这里有个乐队，指挥扬起了手……”迪伦扶住瑞恩的腰，迈出了第一个步子，“……小提琴拉出了引子，没有序奏，直接奔向第一主题……”
　　瑞恩在心中奏响的乐曲里，凭借肌肉记忆，跳出一个简单的方步。

　　这下她彻底确定了，自己跳舞真的很烂。

　　“……大提琴加入了，配合出贯穿全曲的主旋律。”迪伦察觉出瑞恩的不擅长，放慢脚步，“圆号吹响，曲调恢弘了起来，节奏也逐渐舒缓……”

　　光影下，瑞恩随着迪伦，在舞池里摆荡，倾斜，布裙子下裸露出纤细的脚踝，交错着滑动。

　　在迪伦的叙述中和她的脑海里，乐曲声越来越具象，越来越悠扬，短笛，长笛，双簧管，单簧管，携手展开了一幅华美的春日画卷，定音鼓和马林巴琴点缀其中，活泼地跳动出万物复苏的生机。

　　瑞恩轻轻地哼了出来旋律，应和脚上的拍子，逐渐适应了共舞的感觉，在迪伦的牵引下，转了几个圈。
　　裙摆在小腿上绽放，竖琴在瑞恩的心弦上拨动，一个反身，乐曲进入第三主题。

　　瑞恩情不自禁地闭上双眼，靠上了迪伦的肩膀，在黑暗中，她的其它感官都被放大，变得敏锐极了。
　　她嗅到了迪伦衣领上干燥木头的味道，衣扣的金属气息，脸颊触到了迪伦肩膀略微粗糙的布料，额头上微微发痒，是落上了几根他的发丝？小腿迈步时也总会碰到他，能感觉到凉凉的衣料抚摸过皮肤。

　　突然，瑞恩有点明白迪伦的意思了——只有瞬间才是永恒。

　　一舞很短。

　　但是此刻，瓦特农宫的玫瑰穹顶下，水银般洁白的月光里，一切都像是一个让人不愿醒来的梦境。她望着地板上那两个相互依偎的影子，心灵仿佛已经穿过亘古，充满了永恒的平静和勇气。

　　她默默地在心里，做出了一个决定。

　　迪伦贴住她的耳朵，轻声呢喃：“就这样吧，就像现在这样，我们手牵手，一起面对最终的战斗。”

　　“好。”瑞恩回应，充满笑意的眼睛凝视着近在咫尺的迪伦。

　　松开一只手，瑞恩转了个圈，她的眼睛又似乎亮起了光，像是那个曾经一无所知的瑞恩，天真而纯粹。

　　迪伦沉浸在此刻的欢乐中，看见瑞恩的神情，只以为她听进了自己的话。

　　而瑞恩不仅脸上在笑，心底也在轻轻地笑。

　　你也不要相信任何人哦，迪伦。

　　都说了，我和那个洗去过往的瑞恩不一样。

　　我会撒谎。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