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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衍庆阁的起居室内,晨曦扒开了燕苏时的双眼。
又是天气晴好的一天。
身边的楚慕还在睡,大约是前几日都没有入睡的缘故,昨夜的他并没怎么折腾,燕苏时脱了鞋子转个身的功夫,楚慕就已经睡着了。
五月半夏,正是天气渐热的时候。在这样没有任何制冷设备的年代楚慕就像一团炙热的火球,还硬贴在燕苏时身上。导致本就因手伤而难以深度入眠的燕苏时一夜热醒了四五次。
好不容易挨到了晨起,燕苏时踩着一半的鞋子朝门外替楚慕守夜的小太监要了一盆清水,搁在室内的盆架上,将自己的上半身脱了个精光,又扯下架子上的毛巾浸入水中,紧接着用牙齿与右手配合扯开了缠绕在左手上的纱布。
由于昨夜太热,燕苏时被包成粽子的左手几乎要被汗水浸透了。到了今日晨起的时候整只手都散发出一股浓烈且奇异的酸臭味。
作为一个稍微有点轻微洁癖的正常人类,他忍不了,他实在忍不了。
燕苏时将已经湿透的毛巾从盆里捞了出来,单凭一只右手将毛巾攥得半干。随即从胸前到背后一路擦了过来。
边擦燕苏时边想通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人为什么会生两只手?
因为人需要有两只手才能好好的生活。就比如他今日来说,左手动不了。右手可以擦左边的身子,左手却擦不了右边的身子。
浸透的毛巾虽说是攥了水,可依旧是湿漉漉的,冷水混合着汗珠一齐从肩头滑过,弄的人更痒了。
忽然间,燕苏时背后的汗毛微微战栗,他身后不远处似乎有双眼睛在盯着他。
于是,他偏过了头用尽可能冷淡的语气朝身后的人说道:“你看什么?”
就在燕苏时给自己扯纱布的时候,楚慕醒了。
刚睁眼,他就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醒了。
燕苏时赤着上身,背对着他。他身形修长,肩挺背直,腰线是一道完美的弧,比女子丰盈肉感的腰身更薄,胯骨的比例相当匀称。细看之下,整个看似光洁的脊背上布满了鞭痕结痂脱落后留下的痕迹,交错纵横,像是一张被揉皱了的丝绸。
关于这副场景,楚慕想到了一个词。
凄绝无双。
这副美景楚慕只瞧了半刻,就被燕苏时一个冷冰冰的小眼神给拉回了现实。
他翻身下了床榻,立在了燕苏时身边,扬唇温声道:“要不要朕帮你?”
“嗯。”燕苏时闭着眼睛应了一声,将手中的毛巾朝身后递了过去。心中暗道:算你小子有点眼力。
楚慕了那条半湿的毛巾,在清水盆里重新淘洗了一番,拧干水分后开始在燕苏时身上擦拭。
他自幼是孤苦出身,穿衣吃饭这样的事情皆是亲力亲为。唯独给人擦身沐浴这样的事还是头一遭。
燕苏时背上的鞭痕离近看时就更明显了,鞭痕的颜色比原本的皮肤颜色要浅上许多,像是新生婴儿的皮肉,粉中透白。
他一面心痛着当时鲜血淋漓与皮开肉绽的惨烈,一面又不自觉的浮想联翩。
他的手掌与燕苏时的身体仅仅隔着一层薄薄的毛巾,他的眼睛甚至看得清燕苏时身上细小的毛孔,那是在十年前都不曾有过的坦诚相见。为了擦洗方便,燕苏时那头乌黑的发丝被他绕到了胸前,现下却阻挡了他的视线。
否则他大约还能看见,再看见一些不可言说的景象。
他总觉得燕苏时每一次呼吸都在蚕食他的理智,导致他现在就想占据这个人,从身体到灵魂,他都想要。
“陛下为何,只擦一处?”燕苏时挺得有些僵直:“一直擦,挺疼的。”
楚慕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这才发现燕苏时肩头的地方已经被他擦得发红了。他的脸,似乎也像是被这张毛巾搓透了一样通红通红的。
为了避免燕苏时回身看到他的窘迫,他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前前后后的糊弄着连燕苏时一直半抬的左手也直接忽略了过去。
“朕还有朝会,让青团进来帮你更衣吧。”楚慕将手中的毛巾朝水盆里一摔,飞溅出的冷水崩了燕苏时一脸。
燕苏时当即便在心里骂了一句:真是久病床前无孝子,爸爸我才求你几次?
******
大约两个时辰后,楚慕的朝会散了,从承明殿舍近求远回到了燕苏时这里。
楚慕回来时燕苏时早已穿戴整齐,断骨的左手也被太医重新包扎完毕。正靠在当院里一棵有些年纪的垂荫树下靠着一张舒适的藤椅,怀中抱着昨日还未看完的那本《资治通鉴》,吹风,纳凉,补觉。
他其实原本只想乘个凉,但由于昨天夜里热得根本无法入睡,他靠在这张藤椅上才翻书看了不到五十个字,一阵微风吹来他就不省人事了。
燕苏时睡着睡着,忽而感觉怀中一空,半梦半醒之间他无意识的伸手一抓,却碰到了一个半软不硬的圆柱体。
为了探明真相,他倏然睁开双眼。只见楚慕一只手拿着那本《资治通鉴》,一只手的手腕正被他抓在手里。
四目相交,楚慕的神情似乎有些紧张。
“朕吵醒你了?”还未等燕苏时问话,楚慕率便先开口道:“朕见你睡在风口里,想抱你进去睡。”
“不必了。”燕苏时松开了楚慕的手腕,从藤椅上坐了起来:“我已醒了,多谢陛下好意。”
燕苏时起身还没走出两步就被楚慕从背后抱住了肩膀:“允南,你别生朕的气了可好?朕不是有意吵醒你的。”
“陛下,您何出此言?”燕苏时被人抱的僵在了原地,刚才乘凉时好不容易消下去的汗珠这会儿又浮了起来。楚慕这个小兔崽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数九隆冬的时候把人往大雪地里扔,眼看入伏了又时时刻刻又要粘在人身上。
一个人究竟是有多不懂事才能做到如此这般全方位无死角的讨人厌?
“允南,朕是来照顾你的。”
照顾我?这话可真是亏着良心啊。燕苏时背对着楚慕望天翻了个白眼。
他如果不是伤着一只手,楚慕这厮现在早就被他一拳头捶出去了,哪能容他像个狗皮膏药似的贴过来?
“陛下,您若是不怕辛苦,劳您把我抱进去,成么?”为了早点摆脱楚慕的纠缠,燕苏时决定改变策略。先虚与委蛇,等手伤好了再教他做人。
如愿以偿的楚慕毫不犹豫的将燕苏时抱在了怀中,径直走进了内室。
燕苏时晨起刚换的衣裳,被楚慕一抱又是满身粘腻。楚慕似乎看出了他的不适,很贴心的帮他更换了衣袍。
二人更衣完毕,再出来时,外间的午膳已经摆得差不多了。
燕苏时瞄了一眼膳桌,一共八菜一汤很是丰盛。
从左起第一道开始数起分别是:油烹青虾,葱丝响螺,姜蒜炒蟹,豉油蒸鸡,黄焖鲤鱼,蟹粉蒸豆腐,糖油栗子,清煮鸽子蛋,汤是竹笋鲈鱼汤。
这满满一桌子不是带皮的就是带壳的,再不然就是要挑刺剔骨的,总之没有一样能直接入口的。
如果说楚慕不是故意的,告诉鬼听鬼都不信。
膳桌摆齐,楚慕便吩咐所有服侍的太监宫女一律退到门外听候吩咐。
整间用饭的上厅里只剩下燕苏时和楚慕两个人。
燕苏时端着一只手,沉默的坐在了楚慕对面,眼睁睁的看着楚慕缓慢的剥开一只肥美的青虾,优雅的送到了自己口中。
燕苏时看了眼自己面前那个比酒盅大不了多少的小碗,以及那碗里半满不满的米饭陷入了沉思。
今日早起他便因为盛夏的原因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正是饥肠辘辘的时候。
看楚慕的样子,打得就是让自己离不开他的主意。若是他一直不开口,他这顿能入口的也就只有这碗差不多能数的清米粒的米饭了。
这个小兔崽子这是从哪儿学的刷存在感的阴招?燕苏时觉得他学生时代如果有一半楚慕这样的心思估计着现实世界里早就脱单了。
最终,五脏的空虚战胜了燕苏时本来就不大坚定的决心,他稳稳的搁下手中的筷柱轻轻咳了两声。
“嗯?”燕苏时的两声轻咳,仿佛按了楚慕的开关一样。男人立马从专注的用餐中抬起头来:“允南怎么不吃?可是这些菜肴不合口味么?”
“不是。”燕苏时偏头看向了一旁:“只是伤了手,用膳不便。”
楚慕看了看桌上那几样菜肴,又看了看对面的燕苏时,露出了一个毫无表演痕迹的恍然大悟。
“那些御厨当真是糊涂了,允南的手伤了,怎么能吃这些呢?”楚慕擦了擦指腹上的油渍,顺势坐在了燕苏时身边:“无妨,朕来喂你就是。”
“好,有劳陛下了。”燕苏时当下的表情可以说是教科书般的鄙视。鄙视楚慕,也鄙视他自己。
古人不为五斗米折腰,如今他怎么能为一口吃的就......
燕苏时心里一句毒誓还没发完,楚慕一勺鱼汤就伸到了他嘴里。
满满一勺温热的汤水,夹杂着无刺的鱼肉。
别说,味道还是相当不错的。
“好吃么?”楚慕期待着对方的回答。
楚慕拥有一双生来便如星辉一般熠熠的眼睛,当这样一双眼睛饱含深情的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好似不管对方是谁心底都会泛起一丝动容。
何况是自己写出来的崽呢?
“嗯。”燕苏时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同时抬起右手点了点他的额头,微笑道:“其实人即便不是这些菜,我进膳时也想能有个人帮帮我的。”
燕苏时的态度让楚慕始料未及,他当下并没有回应,只是从远处勉强够了一颗鸽子蛋过来,闷头剥了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娇羞是怎么回事?燕苏时暗自思忖,难道楚慕没有看出他眼中的慈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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