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曦

　　沈鑫宥坐在乐高店门外的长椅上，看着手机屏幕上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是你吗？”，编辑了一条又一条的回复，但都在按下发送键前的那一刻，选择了删除。两年了，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直接的对话，他有太多的话想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他突然感到一阵羞耻，那个八年前曾经允诺，永远不会让叶聆曦流泪的少年，到最后还是把她给弄丢了。

　　他拿出高三时陆慧儿送给他的那枚钥匙扣，这些年来他一直小心翼翼地带在身边，照片中的叶聆曦还是那样恬静地微笑着，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而他就这样呆呆傻傻地看着照片里的她，感到越来越懊恼，慢慢将头深深地埋在臂弯之间。

　　他想起了在高三复习备考压力最大的时候，他会在课间操的时候偷偷溜到正对广场的连廊上，就这样痴痴地看着叶聆曦做广播体操，有时候眼看就要被叶聆曦发现了，他会赶紧将目光偏向远方、假装在思考什么问题，过不久再偷偷摸摸移回到叶聆曦的身上，而当课间操结束的时候，他就仿佛充满了电一样，又能重新回到朝气蓬勃、充满自信的状态。

　　他又想起了因为几次模拟考的失常发挥、曾经在填报志愿的时候一度自我怀疑和迷失，就是这枚钥匙扣给了他坚持下去的动力，让他放下包袱、直面内心、不要轻易妥协，他才重新想起工大不仅仅是他的理想院校，更是未来四年他和叶聆曦可以近在咫尺的纽带。

　　随着这些往事再一次浮上心头，他握着钥匙扣的手开始止不住地颤抖，那是曾经像白月光一样照着他的女孩、是能够决定他所有喜怒哀乐的女孩、是可以让他不顾一切都想要拼命去守护的女孩，可这两年为什么明明还是那么在意她，自己却一直不愿去撕碎那虚无缥缈的自尊，或许可能从一开始，他就怀着察觉不到的内疚，他在逃避自己内心里的恶魔，害怕去承认两年前的冲动是多么的可笑和幼稚。

　　这时，电话响了，他希望会是叶聆曦打来的，但来电显示上出现的却是何晓辉的名字。

　　“沈鑫宥，你个王八蛋，你这两年干什么去了？现在你想起叶聆曦来了？亏我当时那么看好你、帮你，我以为你和别人不一样，真是瞎了眼！你对得起叶聆曦吗？你知道这两年她是怎么过的吗？你又知道她为你牺牲了什么吗？”，电话里传来了陆慧儿铺天盖地的谩骂。

　　“好了，骂也骂了、气也出了，让我来说吧”，何晓辉试图拿回自己的手机，并极力安抚着陆慧儿的情绪。

　　“难道他不该骂吗？我以为七年前那么苦口婆心的相劝，那会儿他应该已经懂了我的良苦用心，知道了这段感情的不易，以后遇到事情被倍加珍惜，结果……”，陆慧儿的埋怨还是通过越洋电话源源不断地传来，沈鑫宥默默听着、忍受着，这确实是他需要为这两年的空白付出的代价。

　　“沈鑫宥，我跟你说，等你回来，大众点评人气榜上人均四位数的餐厅，你自己挑一家，这次你要是不放血，慧儿不可能轻易放过你”，何晓辉终于拿回了电话，虽然从背景音里可以听到陆慧儿还在继续埋怨着。

　　“不用等我回来了，你让你老婆自己挑，然后直接带着她去吧，我一会儿就给你转账，其实她骂得一点也没错”

　　“这次的态度倒是不错，值得肯定”，沈鑫宥的回答让何晓辉有点出乎意料，不禁调侃道。

　　“说正事吧”，沈鑫宥不想再绕圈子，他迫切想知道，在与何晓辉结束了上次的通话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而叶聆曦在这两年中又做了什么让陆慧儿对自己如此气愤。

　　何晓辉理了一下思路，尽量用最平和的语气说道：“你刚才电话里是不是跟我说这两年，你只要能请得了假，一直都在跟着叶聆曦的微博满世界跑，希望能和她偶遇吗？那你知不知道，你看到的那些微博，我们其实并看不到”

　　“你确定吗？”，沈鑫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刚才我和慧儿各自通过自己的账号去看了叶聆曦的微博，你所说的机票、车牌号、极光，我们都看不到。慧儿不信邪，又往前翻了一年，你提到的意大利、加拿大的微博，我们也根本找不到”

　　沈鑫宥被这个消息深深地震撼到，他在想是不是叶聆曦恰好删除了那些微博。于是他让何晓辉先不要挂，自己赶紧打开微博，点开叶聆曦的头像，但是他发现，他之前提到的那些微博，原封不动地就在那里。

　　“沈鑫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何晓辉打破了电话中许久的沉默。

　　“微博分组，仅我可见……”，沈鑫宥不可置信地回答道。

　　“两年来，其实叶聆曦一直在不断地给你机会，而你做的那些事情，也说明你心里一直都有她。沈鑫宥，两年前的那件事情，本来就没有谁对谁错，你们有各自的立场，你有你的失望，但是叶聆曦也有她的无奈，明明你们两个人心里都还装着对方……你知不知道这两年你浪费了多少时间？”，虽然何晓辉已经尽量在控制自己的语气，但是电话这头的沈鑫宥还是听出了他发自内心的惋惜。

　　“你和他废什么话，赶紧让他滚过去啊”，电话里又传来了陆慧儿的怒吼，“把电话给我”

　　“沈鑫宥，如果不是看在你这两年的所作所为还有一点让人感动的份上，我绝对不会再帮你”，陆慧儿再次接过电话，说道：“赫尔辛基机场希尔顿酒店，1332房间，她明天下午的飞机，你赶紧给我滚过去，偷偷摸摸来跟我们打听行程算什么男人，有话你自己去对叶聆曦说清楚”

　　电话被挂断了，沈鑫宥的思绪也从刚才在巨大信息量的迷失中渐渐恢复了过来。叶聆曦一直在等他，一直在给他机会，一直也在期望着他能从两年前的事情中走出来。她甚至默默地向自己走了九十九步、只是在等着他走出那最后的第一步。想到这里，沈鑫宥彻底崩溃了，他愈加地恨自己，他好想有一台时光机，可以回到过去狠狠地抽醒自己。他一直觉得在这段感情中，自己的付出应该是远远大于叶聆曦的，但是此时他才明白，这两年，叶聆曦的付出才是让自己汗颜的，有些感情，是含蓄的、是内敛的、是看不见的，但却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随着下班的人潮，傍晚的哥本哈根终于展现出一个首都该有的繁忙模样。沈鑫宥不想再浪费时间，两年对他已经足够奢侈。但是放眼望去，满眼都是铺天盖地的自行车来回穿梭，却没有一辆出租车的影子，他只能硬着头皮拦住了一位过往的年轻人帮他打了出租车公司电话之后，才坐上了前往机场的车。

　　在车上，他先查询了今天前往赫尔辛基的航班，获知最后一班将在两小时后起飞后，他赶紧出了票。紧接着，他联系了刚办理入住不久的酒店退了房，接听电话的前台服务员再三和他确认房费不会退还之后，才给他办理了退房手续。将这一切事情处理完之后，出租车也停在了机场出发层，他将车费留在了座位上之后，便匆忙跳下车往值机柜台奔去。

　　“对不起先生，我们已经跟机组确认过很多次了，确实是因为配件的关系，这次的机械故障今晚无法修复，我们只能给您办理退票或者改签明天的航班”，四个小时后，值机柜台的服务人员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给沈鑫宥解释今天最后一班飞往赫尔辛基的航班确实无法起飞了。

　　沈鑫宥绝望地抬头看了眼机场的天花板，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那你们明天最早一班飞往赫尔辛基的航班是几点？”

　　“早晨六点半，先生”

　　“那请先帮我改签这一班，如果有临时的更早的航班，请一定要通知我”，沈鑫宥心里盘算着，这或许是上天给他的最后一次考验，虽然今晚飞不了，但是明天六点半的航班，也足够他在叶聆曦登机之前，让两个人有机会见上一面。

　　忙完所有的沈鑫宥，在机场值机大厅找了个角落坐下，看来今晚注定要在这里将就一夜了。他拿出手机，打开微博私信，在那条“是你吗？”的对话框中，敲下了“等我”两个字，然后点下了发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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