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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
大师目送纳兰远去,心中隐隐不安。
既入了红尘,浊雨腐叶,竹杖芒鞋又怎能干净清白?
傍晚,乳母带着她的儿子一块来了。
芙瑶见了她,依依呀呀着张手便扑了过去,小脸兴奋的发红,眼睛里竟似有泪光闪闪。乳母也微红了眼,接过她,便抱到一边喂奶去了。
纳兰看在眼里,心中微微发酸。把这孩子交给那乳母应该能放心。
可是,这孩子应该是我这个母亲的眼中珠心头宝。我才是她的亲娘,只是这个狠心的亲娘要狠心的抛弃她了.......
一个自私的娘。被她抛弃的女儿,将会是她永远的痛,是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她会在一日一日的思念和忏悔中清楚的看到自己的伤口,那伤口会每天每天的让她生活在羞耻中,像中了毒瘾似的要拼命诅咒自己不配再得到幸福和快乐。她无法自谅而宁愿堕落。是的,堕落!那种强烈的生生不息的求生欲望象一种堕落,诱惑她为了她要的生活,她不惜抛弃她的一部分,残缺、独活!
终此一生,她将再也不配做一个母亲。她再也不配对她的孩子表示慈爱和关怀,她会在那样的慈爱和关怀中清楚的看到自己曾经的虚伪自私懦弱无耻。
不,不要想!不能想!
想得太多,每一分每一秒的生命都是失去和放弃,是追悔和愧疚、是痛苦和磨难,是再也无法忍受的经历。我会发狂,宁愿立刻去死。
去死吗?不,不过是亲者痛而仇者快。
纳兰微微垂下眼。
她只是个没有皇位继承权的公主,不会对别人产生威胁。一个没有娘的孩子,姜绎一定会好好怜惜保护她。
让他内疚吧!对我们母女的内疚,也许,将是瑶瑶最强大的护身符。
那边乳母已经喂罢奶,牵着她的儿子过来了。
那男孩七八岁的样子,略瘦,看上去略有些拘谨,规规矩矩地走过来便给纳兰跪下磕头:“小子周文齐给王妃娘娘拜年了!”
不等纳兰叫起,便一骨碌爬起来垂手低头站着。
纳兰微微一笑。这孩子,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肯说,真像他娘。
自去枕下取了两个红绫织金蝠纹的压岁喜袋,却不递给他,递到他母亲面前说:“你这个儿子真不错!袋里是些吃的果子和小玩意,是我给孩子们的压岁包。你先替他们收好了。”
那乳母忙跪下谢了,方站起来接过。
一接到手,眉头便微微一皱,不过并不言语。
纳兰看在眼里,淡淡一笑,问了那男孩几句学上读书的事,看看天色也晚了,便着人好好送他回家。
晚上,姜绎来看芙瑶,有些想在这守岁过夜的意思。纳兰微笑着劝他:“去年你就没有陪那边姐姐过,今儿个应该去看看吧。”
姜绎本想好好陪纳兰过这个除夕夜,最近事忙,竟一连好多天没来这了。但想着纳兰的话也有道理,磨蹭一会便走了。
既然王爷不在这儿过了,院里不当差的仆从,多数就溜出去玩了。纳兰见听香一直若有所思心不在焉的样子,便对她道:“你也出去玩玩吧。这儿有双宝陪我呢。”
屋里只剩下两人了,在灯下闲说了几句话,纳兰突然问双宝:“你跟我说过不要相信听香。这是怎么回事?”
听香原是姜绎身边的大丫头,侍候他已经有五六年了,纳兰刚入府时,姜绎特意把她拨派过来,为的是听香熟悉府内的人事,又向来机灵善知进退,上上下下都周旋得极好,故着她好好协助纳兰梳理家事。因此,纳兰对她亦是另眼相看,办理府内事务,亦很看重听香的意见,见她处事确实中正平和,索性将一应帐册钥匙都交与她保管,是府内人人心知肚明的内院管家。虽然主仆亲厚不如含香,行事权宜却是含香远远不如的。
自李妃入门强管家务以来,冷眼觑那听香,虽然没有怨言忿语,却有失一向的沉稳,忽尔多嘴多舌,忽尔讷语简言,分明是另有心思。
心中虽然起疑,也只是揣度而已。
双宝道:“听香姐姐跟那边的绣屏姐姐偷偷来往。俺亲眼看见过的。那边的绣屏可不是个好人。她跟绣屏来往又能有什么好事?
俺有个小姐妹,叫顺喜。她跟俺大小差不多,心眼比俺还实在呢。因为那边李王妃要来么,就分在凤栖院打打杂。没想到才第一天,绣屏就逼她朝王妃身上泼茶。还骗她说只是个玩笑,保她无事的。后来王爷知道,着人罚她一顿板子。知道她挨打了俺立马去看她,她就跟俺这样说的。那天她还跟俺说了好多话,晚上竟死.....唉呀,”
“呸”一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大过年的,不兴说死。百无禁忌,百无禁忌!长命百岁,吉祥如意!王妃莫怪......
”
这时,有人在门外轻轻咳了一声。
双宝忙过去开门一看,原来是芙瑶的乳母。
纳兰见她来,便对双宝说:“你去厨房看看,着人做好宵夜一并送过来。”
等双宝应声出门,那乳母进来返身将门掩上。
走过来将两个压岁喜袋放在炕桌子上,只听得磕噔一响。纳兰微微皱眉:“怎么了?”
那乳母叹了口气,跪下:“无功不受禄。王妃赏得太贵重了。我们不敢收。”
那袋里,一个装着珠子,个个皆有鸽卵大小,颗颗浑圆均称,夜色下细瞧,有莹辉淡淡光华流动,是纳兰特意将好几串上好东珠拆开来的。另一个里面,则是些精巧细致的翡玉挂饰红蓝宝石金绿猫眼之类,各各都用小小锦袋细细包裹分好。
纳兰看着她,诚恳地:“那是应该的。你对瑶瑶的好,远远胜过我这个亲娘。以后,要倚靠麻烦你的事还多了。那一点点东西,只是,只是......”一时语塞,无法再说下去了。
那日芙瑶大哭起来,这乳母抱着她哄了好久。虽然对纳兰的失态不理不睬,却在外屋对那些闻哭声而来的丫头婆子们婉言再三,说只是小孩子梦惊罢了,她一人哄哄就好,始终不曾将芙瑶交给别人来抱。
那日夜里,芙瑶不能安睡,时时哭闹不止。纳兰几次起身欲去偏房看望,终是心虚未行。含香过去看了几次,回来说:“那周嫂子说,这么大的孩子突然开始闹觉是常有的事。叫王妃不要过虑。”
这件事,一直挂在纳兰心里,如何能不谢?
那乳母见纳兰如此,亦极诚恳的说:“这孩子既然吃了我的奶水,那便和我亲生的无二区别。况且,我领了这份差使,尽心尽力照顾孩子原是应当的。更不要说这些日子朝夕相处,处出来的情份了。王妃,就请放心吧。”
纳兰见她神色坦荡,自觉惭愧。
想想又道:“这些,其实也不全是给你的。也许将来,还是用在瑶瑶的身上。你便收了吧。我,我并不知道应当怎样谢你。如果你一定不要,我也不敢勉强。”
那乳母见纳兰竟然如此说话,心中惊骇,怔了怔,便自顾站了起来将两个袋子收起。转身要走时,忽又看着纳兰微微遗憾的说:“王妃,.......”叹口气,倒底什么也不想说,回房歇息去了。
虽然睡下了,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心中一直思忖着这位王妃的话语,虽然古怪却也能捉摸出几分意思来。想到坊间曾有流言,说这位纳兰妃自幼被充作男儿将养,行事洒脱而性情独断。看来倒也不全是虚言。
听香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虽然纳兰许假着她回家,她却不想回去,不想在大年夜,还得应付那些爱钱如命却不知道这些钱都是她拿命换来的家人。
含香竟然全身而退,看来这位纳兰妃还真是心善,在这多事之秋,竟然肯容唯一得力的含香求去。多事多嘴的双宝来了,她的一些作为迟早要被纳兰知道。应该好好为自己打算打算了。
她十岁进府。那时姜绎离宫开府,使唤的下人还很欠缺,正在四处招买。她叔叔本是做牙人行当的,得知此事,和她父母商量后便将她卖入王府。家人一心盼着她得个出身,攀个高枝,找一棵可以荫蔽家门的大树,一个涌钱的泉眼。
一番着意的上下打点,乖巧懂事言容端正的听香也不负厚望,过不了两年,终于选在姜绎身边伺候。初时见这位皇子温和宽容,倒也存了些心思,着力巴结。没想到纳兰妃一入府,王爷就将自己发派到她的身边。看王爷对王妃的情意,竟是无心旁顾凡花俗草,她只能断了妄想,守着丫头的本份做事。
纳兰妃倒不介意她是外人,一番相处后便将府内钱财帐事都交办她掌管,而不是跟着陪嫁过来的体己丫头含香。这番抬举,倒让她动了真心,踏实下来好好做事。
谁知道,王爷最终还是娶了相府小姐为正妃。
那李家小姐以前倒是来过,一见便知是不会容人的主儿。王爷既把她娶进了门,这府里的两位王妃,一个国色天香是王爷的心尖宝贝,一个却是权势熏天贵如皇子都要巴结笼络的相国之女。只当定有一番好斗。哪知李王妃毫不客气摆出当家主母的威风,收管家务不说,还泼出一碗茶给了纳兰妃好个羞辱!眼看着纳兰妃只是忍恨吞辱,只道自己跟错了主子,以后在这王府再无出头之日时,喜讯传来,眼看着母以子贵,连皇上都恩赏有加,东风还是西风狂,一时也难以定论。
正左右不定时,那边的绣屏找上门来。
先是给她许了不少好处和保证,又送她不少值钱的东西。好处还没到手,保证她是不信的,东西也没敢收,但是她们竟然又送到她家里去了。到了爹娘手里的,哪能由她做主吐回去?
无法,她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那天,她去取熬好的安胎药,遇到绣屏,东扯西拉说了会话,待绣屏走后,发现搁一边的药罐似被动过。一番忐忑不安后,狠狠心咬了牙,装作什么都不知晓的样子依旧取了回去,谁知刚进院门,脚踝像是被什么磕了,痛的她莫名跌了一跤,将药罐打碎药全泼了。
晚上洗脚时才发现,脚踝上一团青紫。她在府内待了这么多年,有些事虽然没有亲见,却也听说过。昨日还好好的,今天又没有磕碰到什么,真是鬼打脚么?不,不是的。当时跌的莫名其妙,明明是脚踝上先痛然后才跤倒了。现在细细一想,事情怎么会那样凑巧?院里蹊跷的事多了,莫非这暗地里,早有眼睛盯着这个院子,护着身怀有孕的纳兰妃了?
在这京城里,除了当今皇上,还要负责护卫皇子亲王贵戚权臣家宅平安的,是冷家人。
那纳兰妃的父亲气度不凡,虽是一介布衣平民,任是惯见了皇子皇女雍然气度的听香,每每见到也敬畏不已,况且听过纳兰妃和南王妃谈话,好像先生知道不少武林中的事情,还能写书成册,想来应是大有来头。况且,还听说那位统领兼太傅冷大人,对王妃的态度,也有些不一般。
难道纳兰家,也是武林中人,还跟神秘的冷家,有关系?
那时听香便打定主意要作壁旁观。奈何绣屏她们不依不饶,逼得急了,她便把自己的猜测说了。没想到,她们对先生的书感兴趣,要她设法顺出一两本来。纳兰的东西向来由含香保管,现在又有两位宫里的尚侍处处碍眼,根本无法下手,便想到送给南王妃的那几本。南王妃病逝后,纳兰妃虽着她去讨过,那时南王府里正为谁主家事吵得热闹,没人搭理这事。纳兰只好摞下了。
不多久,纳兰先生竟然死了。
王府里拨派过去伺候先生的下人,当时都被发配到京郊的别庄看守冷门冷灶去了。但府里亦有流言,说他们替先生的尸身梳洗更衣时,看见胸口上有一个青色的掌印。
听香对李王妃的手段,更是恐慌畏惧。
正不知道以后怎么办时,李王妃也怀孕了。
府内突然安静下来。那边好像把她忘了。
安静了没几个月,原来伺候过王爷奶母的大丫头听雪,分派在李妃房里了,好好的,忽然失足掉进湖里,虽然捡了条命,却得了个怪病,崩漏下血不止。她去看望听雪时,听雪却跟她说,羡慕她跟了个好主子。
正想不明白听雪为什么这样说时,听雪死了。
有相熟的医官偷偷告诉她,听雪小产过。
她才恍然大悟,才知道听雪为什么羡慕她。
只要这位纳兰妃安在一天,她便有一天可供利用之处,便能多活一天。
但是,这种日子能维持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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