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尾巴变野了

　　太阳落下地平线。
　　暮色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
　　星星开始营业。

　　树影随着山风摇摆，同行的女人们早已不见踪影。
　　处在半山腰的邓一辉，暗暗叫苦。

　　“元小姐。”他也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劝说，“别爬了好不好？我背你下山吧，趁着还有力气。”

　　“不。”元姮小脸潮红，双手提着汗湿厚重的裙摆，虽精疲力竭，目光却依然坚定，“我，要，上，去。”

　　“元小姐，你何必吃这种苦？眼下这种情况，就算爬到山顶，我们俩肯定会被周总收拾，不如悄悄折回去，只当这山从没爬过。”

　　他刚说完，几只鸟受惊般地从树上窜入夜空。
　　紧接着，一道冷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现在清醒了，一开始脑子去哪了！”

　　再熟悉不过的语气、腔调，邓一辉吓得双腿一软，直接跌坐在地上。

　　周石霖穿越斑驳树影，大步而来，目光锁定在元姮身上。

　　只见她汗湿的头发一绺一绺地贴在额前，小脸红彤彤的，鼻翼一动一动，呼吸很重，嘴皮泛干，脖颈流着汗，胸口起伏得厉害，精致长裙沦为脏乱厚重的累赘……

　　从头到脚，完全变了样。
　　配上那双灵动坚毅的眸子，竟然挺好看的。

　　心里暗暗意外，他行至跟前，视线微垂，一言不发地瞅着她。

　　元姮缓缓抬头看，大幅度仰望形成的距离感，以及男人犀利的眼神，在这一刻汇聚成了一把尖细的刀片，轻而易举地挑开了她的脆弱。

　　自卑与倔强同时涌上心头。

　　对！
　　她不高。
　　她身体素质差。
　　她一座山丘都爬不上。
　　她还娇弱胆小，怕这怕那。

　　十指扣入潮湿温热的掌心，她咬了咬牙，不服输地抬起重如千斤的双腿，绕过周石霖，一步步朝前走。

　　周石霖：“……”
　　脾性还挺大。

　　眼看着那娇小的身躯一点点地往前挪。
　　落在地上的影子，都是疲累的。
　　他沉吟稍许，忽然出声：“元姮。”

　　“别喊我，别拦着。”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却很坚定，“我，就是要，爬到山顶。要向自己，证明，我，可以！”

　　“我不阻拦。”周石霖慢慢悠悠，“就说一声，我打算原地露营，你要爬到山顶，继续加油。”

　　强忍疲累酸痛，麻木前行的人蓦地一顿，随后扭过头，不敢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周石霖：“我让你加油。”
　　元姮噘嘴：“哼！”

　　她铆足了仅有的一点力气，冲向十几米开外的人。
　　依旧到了跟前也不停，直往人怀里撞，但这一次，是软倒。

　　周石霖轻车熟路，伸手揽住她的腰，语气戏谑：“怎么，不证明自己了？”

　　元姮精疲力竭，身体全然倚靠着眼前人，喘息道：“我，换露营，证明自己。”

　　-

　　山间泉水淙淙，头顶群星璀璨。
　　美景当前，元姮无力观赏。

　　她之前完全凭着一口“不服输，我可以”的气撑着，松懈下来之后，整个人疲累得近乎虚脱。

　　简单清洗过身上的汗水和尘土，便爬进了周石霖搭好的帐篷。

　　四肢伸展开来，安安稳稳地躺在充气床垫上，她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此刻，身体依然能感受到大地的硬实，但睡过一段日子硌人的宿舍床，多少有了些经验垫底，不至于太难受。

　　更何况，这是她平生第一次野外露营，与周石霖一起，其中的快乐和兴奋，足以抚平所有不适。

　　她闭着眼睛，傻傻地笑。
　　真好！
　　好到思绪活跃，分明疲累困顿，却舍不得入睡。
　　她嘴角上扬，轻轻地喊：“周石霖。”

　　帐篷外，周石霖坐在火堆旁抽烟，听到喊声并不理会。

　　元姮试探性地换了一个称呼：“大哥哥？”

　　男人吸烟的动作一顿，心底生出些许烦躁。

　　未婚妻是多么地不省事。
　　提点、警告全当耳旁风，撒谎逞强，偏要爬山，占着帐篷不睡觉，简单的一个称呼也改不了。
　　犯错多，认错快，活脱脱一个熊孩子。

　　不过……
　　他猛地深吸一口烟，吐出的大量烟雾，也模糊不了几次三番浮现在眼前的场景——女孩浑身汗湿，皮肤红透，气喘吁吁，灵动又坚毅的模样。

　　真是好看到心坎里。
　　真让人烦躁。

　　“周石霖，”迟迟得不到回应，元姮不由紧张起来，“你还在吗？”

　　“不在。”清冷山风吹过脸庞，他听出她的不安，嘴皮子微动。

　　“……”元姮讶然，旋即松了一口气。

　　刚才那一下，她以为周石霖走了，留她一个人在漆黑荒凉、风声呼啸的山野，真是害怕极了。
　　一声“不在”，是另类心安。

　　她爬起身，把帐篷往下拉开一点点，探头往外看。

　　只见男人背对着她坐在火堆旁，宽阔厚实的肩背，随意曲着的长腿，无一不散发着蓬勃的力量和无尽的安全感。

　　她目不转睛，从头发丝到脚后跟，一寸寸打量。

　　周石霖察觉到黏在身上的视线，烦躁感更甚，伸手捡起一根木柴，重重扔进火堆。

　　“啪——”
　　响声在寂静的山夜尤为突兀。

　　元姮看得入神，毫无防备之下，惊得身体一颤，过了会才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睡你的觉，别烦我，否则——”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她急道。

　　“……”周石霖颇为无语，这荒山野岭，半夜三更的，他怎么可能把她一个人扔在这？真是孩子心性，思及此，他有些恶趣味地说，“否则，喊你家长来。”

　　“别喊别喊！我保证不烦你，只问几个问题，你不想回答的，就当是山风刮过，不理就好。”

　　不意她会是这种反应，周石霖诧异之余，忽然生出一种感觉，似乎比起他来，元姮更怕元振宏。

　　若问缘由，实在没有。
　　大概是自己的错觉。

　　“今天的登山竞赛，你是不是赢了？”趁着周石霖沉默，元姮立刻抛出一个话题感十足，且非常容易回答的问题。

　　话落，只闻山风呼呼地吹。
　　她皱起眉头：“难道……不能吧？”
　　周石霖缓缓开口：“赢了。”

　　“我就知道你会赢！”她笑了起来，嗓音随之变得轻快，“钟少当时什么反应，是不是脸都气歪了？”

　　“关心他干嘛。”

　　“他很讨厌，我想看他挫败，看他灰头土脸的样子。对了，你们的彩头是什么？有惩罚吗？”

　　“收起你的好奇心，赶紧睡觉。”周石霖望一眼山顶的方向，不想多谈。

　　“你跟我说说嘛，我睡不着。”
　　“需要睡前故事？”

　　“需要！”
　　元姮双眼亮晶晶的，“你讲你讲，什么样的故事都好。”

　　周石霖转过身，迎着女孩期待的目光，不紧不慢地开口：“睡前故事，喊你爸爸来讲正合适。”

　　帐篷里的人立刻蔫了。
　　乖巧地拉上拉链，准备睡觉。

　　没过多久，又忍不住出声：“周石霖，你真的不睡吗？其实，帐篷我们完全可以一人一半。”

　　没得到回应。
　　她双手捂着脸，进一步劝说：“我是特别相信你的，出门在外一切从权，不要拘泥那些小节。”

　　帐篷外，背着两个大包急匆匆赶来的邓一辉突然停住脚步，思索两秒后立刻掉头。

　　周石霖出声阻止：“回来。”
　　邓一辉加快开溜速度：“不了，不了，我来得不是时候。”

　　周石霖：“东西放下。”

　　听到外边的对话。
　　元姮：“……”

　　捂着脸颊的双手立刻扯来被子，蒙头盖上。
　　她大概跟这座山头犯冲，否则何以从白天尴尬到黑夜？

　　-

　　山夜静谧，元姮把帐篷外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她知道周石霖在搭新帐篷。
　　知道邓一辉来了又走。

　　知道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下午的“帐篷”之言已足够惊世骇俗，到了晚上，她又主动邀请周石霖睡一个帐篷。

　　搁谁，不会想歪？
　　她没脸再多说一句话，佯装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外边再次安静下来，只余沙沙作响的风声，以及虫鸣和偶尔的鸟叫。

　　周石霖应该睡了。
　　如此想着，她把脚踢出被子外透气，右手伸入被子里，挠了挠左手臂。

　　有些痒。
　　大概是热的。

　　挠了一会，压根儿止不住痒意，只得一把掀掉被子。
　　清凉空气萦绕周身，症状得到缓解。

　　但是没过多久，后背开始发痒，紧接着是脖子，右手臂……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像疯狂蔓延的传染。

　　元姮感到情况不妙，难受又心慌，左手挠后背，右手挠左臂，双腿相互摩擦。

　　忙个不停，却仍然捉襟见肘。
　　恨不能多出一双手。

　　周石霖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知道人还没睡，捏着一套衣服走过去。

　　“元姮。”
　　他背身站在帐篷外，扬起手臂，“给你准备了睡衣，过来拿。”

　　这会，元姮都快痒哭了，声音哽咽又细小：“怎么办啊，大哥哥，好痒。”

　　“什么？”
　　周石霖没听清，但也察觉到出事了。

　　他立刻转身，拉开帐篷拉链，弯腰低头往里瞧，只见元姮坐在被子上，脖子扭动，双腿摩擦，双手这儿挠挠，那儿抓抓，忙得不可开交。

　　她雪白的脖子上，红痕一道又一道，触目惊心。
　　其余地方被裙子遮住，不知情形。

　　他神色一凛，迅速跨入帐篷，握住她手腕：“别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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