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帝

　　“五郎。”余鱼喜孜孜上前，“这是我和小云儿拟好的单子，你明日照着去买来，一样都不许少。”

　　岳飞退后一步，平日里看不惯上位之人，骄横跋扈颐指气使，却原来天真可爱，亦不是什么好事，他当即正色道，“王爷，你贵为天眷，当矜重自持，岂能如此举止……轻浮随意。”

　　余鱼听懵了，“五郎？”

　　“五郎是飞乳名，只有家母唤之，王爷日后……飞字鹏举，若王爷不弃，唤我鹏举即可。”

　　“鹏举。”余鱼从善如流。

　　岳飞噎了下，“王爷金玉之躯，暂居寒家避祸，如今箭伤已痊愈，不宜再屈作妇人，不知王爷何时启程回京？”

　　回京？回去撞在金人手里么？余鱼听了忙摇头，看来岳飞他们还不知道，汴京这个时候已经落到金人手里了。

　　“王爷既不愿南归还京，”岳飞步步紧逼，“不知意欲何往，我们兄弟定当勠力随行，护卫王爷左右。”

　　余鱼后退一步，“等过了年再说。”

　　岳飞心头火气，不由冷笑一声，“王爷纵然不挂念天下百姓，难道连家眷也不思念么？听闻王爷满府佳丽，膝下亦有数位帝姬，难道就不思念她们么？”

　　余鱼作鬼时，康王府的家眷，早被金人捉去了，他一个都没见过，又谈何思念，遂含糊答道，“王府家眷，自有皇兄照看，我哪里能记住那么多人，因此并不想念。”

　　“王爷。”岳飞气极，“难道你连王妃也不记得么？”

　　还真不记得，余鱼双目呆滞，真想不起王妃是什么模样儿，因为他压根就没照过面，皇帝的妻妾，都是登基后再娶的。

　　“你！”岳飞深吸了一口气，差一点就要口不择言了，勉强才按捺了下去，“王爷请睡罢。”

　　余鱼心里忐忑，走到床前铺好了被褥，才开口问道，“鹏举，你明日要和张宪出门，也早些上床睡觉罢。”

　　“臣不敢僭越。”岳飞想去柴房，又怕惹母亲担忧，遂盘腿在椅子上打坐，“王爷伤重时，臣怕离远了耳目不理，所以侍奉在侧，如今既已痊愈，断无同睡之理。”

　　余鱼见请不动他，也不再多话，自顾自脱了衣裳，掀开被子睡下了，不多时就有鼾声传来。

　　岳飞守着烛火，等了半个时辰，果然见王爷开始扑腾，棉被掀落衣襟大开，露出大片玉色肌肤。手脚更是到处划拉，张牙舞爪，似要在虚空里抓住什么，若他同以往一样在床上，早被缠上来绞死。

　　波光潋滟，山色空蒙，西湖烟水，美不胜收，余鱼赤着脚坐在画舫边，抬手去摘那碗大的荷花，却眼睁睁穿花而过，什么也没有抓住，他猛地坐起，大口喘着粗气，揪着被子早已满面泪痕。

　　他曾叹人不如鬼，世事多艰，可人能吃饭睡觉，高兴了就笑，伤心了就哭，饿了能吃饭，困了能睡觉。而他作鬼五十多年，白昼易过，长夜漫漫，鬼生寂寥，死不如生。

　　他疑心自己早被逼疯了，不然为何连姓字名谁都不记得？

　　“王爷？”岳飞见了大骇，早已奔至床前，“王爷怎么了？”往日只是手脚并用，缠在他身上，但从来没哭过啊。

　　“无妨。”余鱼轻描淡写，不过作了个噩梦罢了，也不算是噩梦，毕竟他五十多年，日日夜夜都是这熬过来的。往后睡觉时，得抱个枕头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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