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

　　星期一，我窝在床上磨蹭到最后一刻才起来，漱洗更衣吃早餐。

　　抓起梳子随便把头发梳了几下，我突然感到好象有点不一样，梳头的动作顿了顿，走到镜子前又梳了两下，终于知道是什么不一样了，原来头发已经长到可以梳起马尾的长度了。我想找根发圈束起头发，但只找到那种黄色的橡皮圈，总不好用这种东西来虐待头发吧。

　　我到唐雅的房间借用了她的发圈，太久没有束头发了，难免有点笨手笨脚，看着镜中的自己，像个蠢蠢的中学生。迟些要记得去修短一点。

　　下楼，看见季云庭站在那儿，是在等唐雅吗？不会吧，难道他不知道唐雅今天上早课吗？虽然我对这人的评价不高，但要他白等也不好意思……咳，最重要的是他已经看见我，逼得我不得不跟他打招呼。

　　“早啊。”他等了不知多久，竟然还笑得出，就冲着这点，我告诉他：

　　“雅今天上早课，你记错时间了。”

　　“是吗？难怪我等这么久也等不到。”他摇头失笑。“妳现在要去学校吗？”

　　我摇头。

　　“那……”

　　不待他说完，我就跟他说了声再见。

　　跟唐雅说了以后，果然，季云庭上来的次数减少了，就是嘛，天下之大到处都有拍拖胜地，何必老是窝在我们家隔着我这个外人？尤其现在，我在圣诞舞会前有考试，为了考试，忙得人仰马翻，尤其是我这种平时不努力的懒学生，只得临急抱佛脚。

　　湘云约我同去图书馆温习，但我很怕那种气氛，终于拗不过湘云，硬被她拉了去，跟众多莘莘学子同捧着书本在啃，那种无形而庞大的压迫力叫我喘不过气来，静闷的空气叫人窒息。太静反而不能定下心神，心里乱乱的，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勉强呆了三小时，其间走出去透气不下十次。

　　我买了一瓶水喝，索性绕着图书馆走了一圈，走到马路，乍然看见赵希圣在对面走过。

　　这一刻，我忍不住出声唤他，由马路的这一头唤到那一头。

　　他回过头，看见我，挥了挥手示意。

　　我跑过去，才看见楚依人挨在他身边。

　　“依人她不舒服，我正要陪她去看医生，妳在干什么，逛街吗？”

　　我摇头，指了指背后的图书馆，“来看书，觉得有点闷所以出来透透气。”

　　楚依人轻蹙着眉，脸色苍白，气弱地说：“哥，我不舒服。”

　　“快回去温书，别游荡了。”习惯性地，总要念。

　　楚依人冷寒的眸光轻轻地掠过我的脸，那么轻的眼波，不知怎的，就压在我的心头。如果我再看得分明一点，会发现她眸光中隐藏得深沉的另一种情绪。

　　只是那时候，我哪里想得那么远？我虽敏感，但并不多心。

　　才走出图书馆没两步，就看到久未遇上的邵雍要进图书馆，这一出一进，就碰上了。

　　“要回去了？”

　　我点头，“原本想来温书的，但不喜欢里面的感觉，很闷人。”闷得让人窒息的闷，我不是耐不住静，但宁静跟闷局是两回事。

　　“那可以陪我去吃下午茶吗？”他微笑邀请，暖暖的，让人无从拒绝。

　　我点头，反正有点饿了。

　　出来的时候原本就没想过自己会念到什么，那么去吃个下午茶也不怎么样。我只是没想到他会带我来这间向往已久的餐厅罢了。

　　“怎么了？”

　　“没什么。”我收回游览的视线，笑了笑。“我曾经想过将来要开一间这样的店的。”

　　眼前有香气四溢的Espresso与美丽精巧的西饼。我连忙把参考书本翻开……不过那种外国杂志是不是较有情调一点？

　　他含笑望着我突如其来的举动，挑了挑眉示意。

　　“你看我这样有没有千金小姐的气质？”以兰花指执起杯耳然后轻啜一口，一手翻着书页，故作优雅，连自己也觉得沾了几分淑女气息，且勿论看起来是真是假。

　　他轻笑。“像极了。”

　　放在他裤袋中的手机忽地响起，然而他只是随意看了眼就按掉了，放回裤袋。

　　我低着头轻轻在咖啡上吹出一道又一道黑黑的波纹，每个波痕的尽头都荡到我的心上。

　　我知道自己该再敏感一点，甚至再多心一点，那样我就会多想一下……只是该怎样想下去？这个就不知道了，所以才想不下去。

　　心里叹息，嘴里吹气的力度一个没控制好，就把波涛翻得太大，咖啡翻出杯缘。

　　“热咖啡都被妳吹得快结冰了。”邵雍低柔的声音响起。

　　我抬头，笑了笑，没说什么。

　　“妳的头发长了不少。”他的目光停在我拂肩的发丝上。

　　用手拨了拨掩着脸颊的头发，我有心要刁难他，“真的吗？那长了多少？”

　　邵雍用手在自己肩上比了比，“第一次见妳的时候，头发就长到这儿，但削得薄薄的，风吹过也不会吹乱。”他浅浅一笑，并没有被刁难到。

　　没想到他真会记得。因为头发太软，所以很容易会吹乱，所以我喜欢把头发削得很薄，干爽又方便打理。

　　“要剪掉吗？”他问。

　　“是啊，你怎么知道？”我侧着头，不免好奇。

　　他指了指我拨发的手，“首先妳不习惯这种长度，坐下来这二十分钟妳拨头发的次数几乎有二百次。”

　　“因为我不习惯嘛。”我又拨了拨滑下来的头发，被他这么一说，才发现自己真的每刻也在拨头发，是不自觉的。

　　他的手机又响了起来，这次他索性关掉它。

　　“是不是碍着你？”他看手机时眉峰轻轻皱了皱，光这么一下，已经令人好奇，竟让邵雍有如此表情，就不知是不是哪个爱慕的女生打来的。

　　他微笑，“是我叫妳来的，该是我碍着妳才真。”

　　“我曾经做梦到这儿来，如果这也算是碍着我的话，我倒是不介意你多碍着我。”邵雍的和颜总是叫身边的人如沐春风，很自然就让人想亲近，那种自然，就像冬天想念暖阳，夜里想看星月。

　　“还要什么吗？”

　　“够了。”

　　虽然贪爱，但也止于欣赏，我不贪婪至吃不下也要吃到撑死。够了也就够了，再贪婪，也不过是多看两眼。

　　邵雍结帐，我想要看帐单时，他已经早一步按着，一贯的温和道：“我来。”虽温和，动作却是不迟缓。

　　看也知道，邵雍是那种跟女孩子吃饭绝不会要对方付帐的人，并非男性自尊作崇，他身上的气质着着实实显示着着他自幼接受的是那种不会让女孩子付帐的教养。跟赵希圣出去，他也霸道地不要我付帐，我原本想我们都是学生，总要他付帐怎么可以，但他说白了，不要我们在这方面算得清清楚楚，也不要我算得太清楚。

　　“谢谢你。”

　　我讶异地望着他，不解何以反过来是他道谢，“不是该我谢你吗？”

　　“我谢妳陪消磨了时间。”他微笑。

　　被他说得自己好象真有牺牲了什么似的。

　　蓦地他眉心轻蹙，手一拉把我带到一角，才放开手，“对不起。”他的目光掠过外面。

　　我好奇向往窥看，很快就确定邵雍要躲的人是谁。我回头望瞭望他，他只是淡淡的笑，眉宇间竟有几分无奈。

　　那是一个女孩，看真确点，怎么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啊！有次见到邵雍跟个女孩在刚才我们吃下午茶的餐厅吃东西的，就是那个女孩。现在近距离看，更觉她娇美。

　　邵雍就站在我身后，站得贴近，他的气息拂过我的发心，温热的，我微微偏开了。

　　直到那女孩走远了，邵雍往后退开，低首看我，“又要谢谢妳了。”

　　“那好啊！你多请我一次作谢礼。”我无心快语，说了出口，又发觉有点不妥。但这种话也不过是顽话，哪里会当真。

　　他只是笑了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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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湘云曾说他们看起来不像兄妹，相貌不像，性子不像，连兄妹间的感觉也没有。

　　我是独女，不能印证。

　　他们看起来像不像并不是重点，重要的是从楚依人凝望我的目光中透着三分莫名的情绪开始，到上次她跟我说的那一句话，由暗示到明示，她都跟我表达什么，刻意的，要让我知道，一步一步的。

　　坦白说，有时我也会狐疑的。我不会庸人自扰，也不至于天真到以为什么事也没有，但茫无头绪的时候，就会想不下去。

　　直觉地知道，将会发生什么，由楚依人投给那一记寒光开始。她幽冷若有深意的目光满是语言，就等着我来解读，不过不要紧，即使我解读不来，她早晚会再找我一次，我莫名的确定。是她的表情告诉我。

　　想起她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想起她曾经的笑与荏弱，恰恰的，都靠在赵希圣身上。

　　赵希圣……是这样吗？我轻轻叩了叩桌面，无奈地笑了笑，笑自己像个傻子般胡思乱想。

　　我们很少会聊到楚依人，有时候他提起这个妹妹，都说她在闹脾气，可以一整天不说话，说这话的他很无奈。而我只是听，想象着冰冷的她在闹脾气。

　　想不到也不要紧，很多事情都是这样，该知道的始终会知道。

　　告诉我的，不是别人。

　　完了两节课，湘云跟他们去打球，我懒得动，只管躲在校园中的小茶室中，捧着一大杯温热的柠檬茶，懒懒地窝在舒适宽敞的椅子中看书。

　　翻着书页，悠然写意，一片宁静。金黄的阳光透射进来，我摊开手心搁在暖阳洒过的地方，像握住了温热柔软的细沙，浑身暖洋洋的，舒服得更不愿动了。

　　不知什么时候，一抹身影走近，落坐在我对面。

　　我没有抬头，目光懒懒地在书页上移动，把一个一个字看进去。

　　一只素白的纤手蓦然出现在我的书页上，阻挡着我的视线。抬头，看见一张冷凝的脸，金光映着她的美丽，令人忍不住贪婪多看。

　　未知道他们是兄妹之前，我曾以为他们是一对，站在一起异常合衬，俊男美女。

　　“我喜欢他。”

　　乍听到这句话，我的反应竟是低头啜饮柠檬茶，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作如何响应，所以没抬头，看不到她有什么表情，她也没看到我的表情。

　　没有太大的震惊，也没有诧异……我平静得为自己的反应吃惊。

　　短短四个字，是宣告，也是战书。

　　我真的不是太蠢，不自禁微微的笑了下，猛地意会这时候不该有这样的表情，我立即又收起了笑意，只落得平平淡淡。

　　好一会我才抬头看她，她那双映着金光而显得似琥珀的眼眸一直都盯着我，冷凝的。四目相对，我们也没有说话，只是相望着。

　　她的目光是打量，似在猜度我不应该这样平静无波的反应，但她哪里知道我此刻脑中想的不是她所想。

　　“为什么不惊讶？”她盯着我，盯得用力，连眼眸也渗出了她的情绪。

　　“妳跟我说过了。”我淡然。猛地意会这样的对峙不就是平日自己讨厌的情况吗？心一凛，反而有种不知所措。

　　“妳不问？”她的表情一扬，竟然有点怒。

　　我笑了笑。就算我不问，她也会告诉我。

　　“他是我哥哥，也不是我哥哥。”

　　她这么说，我也就明白了，低下头缓缓把书合上，就这五秒的时间，把一切都想通。

　　她真的把一切都告诉我，说完了就离开。她甚至没有心情装诡秘叫我辗转反侧苦思猜想来折磨我，她只想我立即明白。

　　该说的她也说了，我完全理解她告诉我的目的，她骄傲而自负，所以她没有威逼与恐吓，是不屑。她明明白白的让我知道，她的不顾一切与心愿。

　　突然间好想笑，刚才坐在我对面的原本是男朋友的妹妹，一瞬间就变成我的情敌。

　　虽然我还会笑，但无可控制的，一颗心微微低沉下去，有点无力。是没有预期，关系会这样复杂的。

　　他们是兄妹，只是，不是亲兄妹。

　　赵希圣七岁那年父母离异后跟着父亲生活，十岁那年赵父娶了楚依人的母亲。就是这样简单，没有血缘的他们成了兄妹。

　　楚依人说，他们有十年的感情。

　　我问，是怎么样的感情，问的时候，我没笑。

　　然后，她原就苍白的脸白得更没血色了，一双寒眸没有温度地直视我。

　　十年的感情。那又如何？

　　我低头收拾好东西，想要离开，却看见赵希圣与几个同学推门走进来，他没有看到我，坐在一角。我静静地看了他一会，然后想要悄悄离开，先发现我的是他的同学，有人推了推他，示意他望过来。

　　他大步走过来，心情看来不错。“来了很久吗？为什么不喊我？”他坐在刚才楚依人的位置，金光落在他身上，在他脸庞打下轮廓分明的暗影，眉目异常的俊逸。看着他，我突然想跟他换一换位置，看看自己坐在那边会不会也沾点金光的美丽。

　　“我想看看我们有没有默契嘛，怎知道你都不望过来。”满是可惜地叹息，托着下巴瞅着他。

　　他皱了皱眉。“妳不喊我，我哪里会看到妳。”

　　“这就是没有默契了，要是有默契的话，不用喊，你也会感觉到我的存在。”说得煞有介事，眼内尽是无奈，就是天意弄人那样无奈。

　　他狐疑地望着我──那目光竟是打量，似乎在掂量着我话里有多少认真。

　　我维持着那无奈，让他去瞎估。

　　就见他浓眉舒展，伸手过来握着我搁在书本上的手，用力握紧了，“这不就感觉到妳的存在吗？实实在在的。”

　　是啊！实实在在的。没料到他的响应会是这样，我微微一愣，然后禁不住笑了。原本，我还以为他会不悦地反驳什么默契不默契的。然而他这么说，那一句实实在在，倒教我措手不及的感动。

　　我轻轻回握他一下，笑得那样地心甜。

　　他那几个同学盘据在那儿虎视眈眈，看见他一有所动就立即吹口哨起哄，闹得赵希圣那不算厚的脸皮微微胀红，他回过头去怒瞪了他们一眼，怎料他们笑得更起劲。

　　“他们在叫你了。”抽回手，我笑看他恼恨的脸色。

　　我笑了笑，跟他们摆个手就走了。

　　始终没跟他提起楚依人来找我的事，不是不想让他知道，只是……知道了，好象会更复杂。我想，他是还不知道他妹妹一腔心思弯弯曲曲的都缠在他身上，那到底是十年的感情，赵希圣知道了的话，他会怎么想？

　　我不想去猜测他会有什么反应。

　　既然他早晚都会知道，这种事怎么该由我来说？就是不知道楚依人会怎么让他明白，希望赵希圣的心脏强一点。

　　过几天就要考试，我都把自己关在房中闭关修练，既然没有过人的天资，还是努力一下好，重修就很难看了。

　　这几天都没有出去，安安份份的，只是看书的时候，会突然想起他来。而想起他的同时，竟也会想到楚依人，自然地就会联想在一起。

　　赵希圣、楚依人……突然一愣，猛地意识到这不又是三角关系吗？而且比上一次更复杂。

　　没想到自己才走出来，现下又兜进去，莫名其妙的关系。

　　十年感情，如果那是爱情的话，或许我不会有更多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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