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若空兰

　　在百里尘眼里，这地宫纯粹就是一座牢房。
　　密不通风，还四处都有人把守。就连无聊想要出去走一圈，都要在众教徒的监视下行动，着实令人心生不爽。
　　自那午宴过后，钟若颜就消失了，就连那阴魂不散的阮霜寒也都不见踪影。
　　看不到外面的时辰，百里尘只好躺在房间的躺椅上，猜测着此刻的时间。
　　书架上有书，但大都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而且从小就不学无术的她，此刻更是没有看书的闲情逸致。
　　不禁又想起了莫璃。此刻他在做什么呢？
　　羞赧的一笑，暗怪自己最近的反常。怎么总是喜欢胡思乱想呢？
　　粗略的在房间里用过晚饭后，百里尘就开始寻思，她一定要想个好点的方法见到莫璃。
　　***
　　“教主，那个百里尘就是你的女儿？”阮霜寒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清冷的响起。
　　“嗯，如今她已回到我身边，我多年的那个心愿总算是得以了却。”
　　“那百里庄主……”其实在阮霜寒心中百里纳岚还是一直受人尊重的。
　　“他并非尘儿的生父，”钟若颜轻轻的叹息一声，随后又道，“霜寒，很多事复杂而又充满迷惑，我们一时看不清真相，这都很平常。”
　　“我明白，教主。”
　　“不过，我还是有些恨她的。”
　　钟若颜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使阮霜寒不由得怔住了，他不清楚那个“他”究竟是在指谁。但眼前这个骄傲孤独的女人，此刻已然陷入了一场痛苦的回忆。他不再言语，只得静静聆听。
　　“当初若不是因为有了她，我一定不会苟延残喘至今。我是恨她，然而我更恨自己，我恨自己的愚蠢，固执。
　　“纳岚他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一直无怨无悔的包容我，原谅我犯过的所有过错。然而我却走不出自己设下的那个局，因为我不得不为那个人成魔。
　　“他可以无情无义，但我却真的逃不掉了。
　　“我对不起尘儿，十六年，我甚至连一点母爱都没给过她，她一定会恨我的，我知道。
　　“自从建了冥若教以后，我就一直守着这座坟墓般的地方，然而心里却仍在固执期待，期待他会回心转意。
　　“一切终究还是放不下啊……为什么会这样……”
　　那个一直如大树般坚韧的女人，此刻就像个孩子一样蜷缩在自己手臂中，哭得无助。
　　而那一切的伪装都在见到自己女儿之后，支离破碎。
　　十六年的艰辛，十六的等候，那个人却始终没有陪她一同度过。
　　就连如今，母女相见，她却因为害怕疏离，而不敢同自己的女儿贸然相认。
　　对于一个母亲来说，这无疑是人生中最大的悲哀。
　　或许这就是她命中早已注定的苦痛劫数。

　　阮霜寒不懂得要如何安慰面前这个孤独的女人。
　　而此刻的她其实也并不需要别人的安慰，她只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她要在自己的世界里，好好想想自己的过去与今后。
　　太执著于过去，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而于她而言，只有释怀，才会是这场苦痛经历的最好结局。
　　于是阮霜寒默默的走出了房间，那孤寂的背影渐渐的在房门外消失不见。
　　而屋内的女子，此刻正紧紧的环抱住自己，轻声啜泣。
　　***
　　如果没有猜错，外面此刻已经入夜时分。
　　百里尘蹑手蹑脚的走到房门边，侧耳倾听。门外并没有什么动静。正合她意。
　　于是悄悄将门打开一个小缝，偷偷向外窥去。没人。
　　正是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刻。此时若不走，更待何时呢？
　　于是，百里尘一个轻巧的闪身，便跨出了房间。

　　莫璃的房间应该在……呃……那边！
　　百里尘在大脑里回忆了一遍午宴后莫璃的去向，最后将目标定在眼前这条寂静的走廊上。
　　她小心翼翼的走着，生怕半路会突然杀出个碍事的教徒，那样她还得费力的撒谎找借口。
　　当然更不要让她遇见那个克星，无敌冷面男，阮霜寒。
　　然而，正当她这样想着的时候，却不料前方一个拐角，很倒霉的撞到了一个人。
　　只见那人身体晃了一下，便稳住身形了。而百里尘这边却狠狠的拽住人家衣襟，就是不打算放开，因为她怕遇见那人，更怕这位心里不爽，一掌就将她干掉。
　　抱着死定了的心情，百里尘缓慢的挣开由于害怕而紧紧闭着的双眼。

　　进入眼中的是一片黑色，仔细一看，正是众教徒们人手一件的专用服装。
　　而下一刻，百里尘就放心了。
　　阮霜寒虽然酷爱穿黑衣，但由于他地位比较高，所以衣服质量会比较好，而眼前这种衣料显然是普通教徒专用的。综上所述，眼前这人自然不会那个冷面男了。
　　排除了对方是阮霜寒的可能后，百里尘的心跳也略微有了些缓和。
　　只要是普通教徒，那她就容易找借口敷衍他了。
　　岂料，还没等她开口，对方的声音已经淡淡响起。
　　“你怎么会在这里？”
　　咦？这声音好熟悉，自己在哪里听过，感觉好像是……莫璃？！
　　百里尘吃惊的抬起头，但下一刻，就因为疑惑而将拽着那人衣襟的手松开了。
　　那不是莫璃的脸，而且他同莫璃一点都不像。
　　那是一张平淡无奇的脸，但是在那略黑的皮肤下却有一双清澈的眼眸。好熟悉，熟悉到会让百里尘的心只因看见那双同他相似的那眼睛便会不由自主的加速跳动。
　　他究竟是谁？
　　似是感觉到了百里尘的困惑，那人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这依旧是百里尘熟悉的样子。
　　虽然不想这样做，但百里尘还是忍不住将他同自己心中那个人联系到了一起。
　　“时间不多了，听我的声音你应该能猜得出我是谁吧？”对方开口问道。
　　听声音去猜他是谁……
　　于是，百里尘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我现在是易了容的，你先跟在我身后不要暴露，我带你去见百里庄主。”
　　当听到“百里庄主”四个字时，百里尘想都没想就重重的点下头。
　　此时她恨不得立刻就飞到爹爹的身边。

　　其实只要在莫璃身边，百里尘就会觉得很安心。
　　虽然眼前这个人跟莫璃长得一点都不像，但她依旧能感受到他那种自信安然的感觉。
　　这一路还算顺利。
　　虽然半路总是会杀出几个破坏气氛的教徒。
　　而且好几次百里尘以为一定瞒不过时候，却都能被莫璃轻松的化险为夷。
　　就像眼前的这个一样。
　　“尹七，你怎么会在这里？”就在刚才，一个碍眼的黑衣教徒截住莫璃并对他问道。
　　“嗯，刚被大护法从映日阁召回来，他叫我带这位姑娘四处参观一下。”莫璃开口答道，然而说出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这样吧，那你先忙吧！不过记得不要随便乱走，你是知道的，教主的惩罚可比大护法狠的多。”
　　说罢，便同莫璃擦肩而过，随后消失在二人的视线外。
　　“这件事以后再同你细说，先跟我来。”声音又变回了百里尘熟悉的那个。
　　跟着莫璃一条走廊一条走廊的穿过，百里尘脑中突然闪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莫璃，你怎么会对这里的地形这么熟悉？”
　　“嗯，这里有我的人，而且这里的地形我也曾经研究过。”
　　“好厉害。还有你这个面具做的也很像，他们居然都没有看出来。”
　　“嗯，这种材质很特殊，几乎与人皮无异。”
　　谈话间，二人已走到了冥若教总部内最隐密的地方－－地宫暗室。
　　也许是因为这个地方太过隐密，所以周围并没有多少守卫的教众。
　　此刻，四周很静，除了百里尘和莫璃之外，就再无人息。
　　二人又朝走廊尽头走了些。一座大门赫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门是被锁着的，所以他们无法进入。
　　“莫璃，这怎么办啊？”百里尘有些焦急的望向莫璃。
　　然后就看见身旁那张平凡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意。
　　“我的一个朋友曾经赠给我一件东西，不过由于它的效果太可怕，所以我一直没用过它，但我想今天应该是可以试试它了。”
　　“是什么东西？”百里尘好奇的问。
　　莫璃没有支声，而是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瓶子。
　　那是文着青花似陶瓷却又感觉不像的小瓶子。
　　“退后一些。”莫璃轻声道。百里尘应声往后退了几步。
　　随后就看见莫璃打开瓶塞，将瓶身倾斜，一滴乳白色的液体从瓶口泻出，滴到了大门的银锁上。
　　让百里尘惊讶的一幕瞬间发生。
　　“怎么会……熔了？”

　　偌大的坚固的锁链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这种液体能在一瞬间熔化一切坚固物品，无论什么，只需一滴就能瞬间熔化成粉末。”莫璃耐心的解释着，并且不动声色的将那瓶危险液体塞好瓶塞，重新放回衣袖中。
　　“真是好可怕的效果……”
　　“确实，不过还好这种东西成本极高，一般人买不到，不然危害确实难以想象。”
　　“这还真算是还好了……”百里尘心有余悸的应道，心里却在想着，今后千万不要得罪有财势的人，否则就真要尸骨无存了。
　　莫璃并没有发现百里尘心中的腹诽。
　　只见他将百里尘拉到自己身后，一只手护住她，然后用另一只手缓缓将眼前的大门推开。
　　屋里一片漆黑。
　　伸手都看不见五指。
　　一切寂静的仿佛从未有过人存在的迹象。
　　见眼前并无人迹，百里尘便向前迈了一步打算进去看一看，然而莫璃却仍是牢牢护着她，使她不得前进。
　　她不解的看着他，而他却并不解释。
　　良久，才听到莫璃冷声道：
　　“是谁？”

　　莫璃突如其来的一句“是谁”问出后，百里尘大吃一惊，她迷惑的望着屋内的漆黑一片，希望能从中找出那个问句的答案。
　　果然，漆黑中有一道亮光闪过，随后一双百里尘万分熟悉的浅棕色眸子出现在她面前。
　　“爹爹！”
　　“尘儿？”
　　百里尘挣脱开莫璃束缚着自己的手臂，便直朝黑暗中的那个人跑去。
　　“爹爹！”投入那个人怀抱中的百里尘，此刻再也忍不住那眼中的泪水，扑在百里纳岚怀里那刻眼泪汹涌流出。
　　这些天的自责与担忧，于此刻，倾盆而出。
　　“爹爹在这，尘儿乖，不要哭。”百里纳岚轻声哄着怀中如婴孩般哭泣的女儿。
　　“嗯……”呜咽的回应一声，百里尘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抽泣着问，“爹爹，那个女人为什么要抓你，还把你关在这种地方？”
　　“没什么，反正都已经过去了，你不要怪她，更不可以恨她，知道吗？”百里纳岚顿了下，似是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于是立刻转口道，“尘儿，你有没有见到你哥哥？不知道他有没有逃出这里。”
　　百里纳岚突然的转变话题，令百里尘有些措手不及。
　　“哥哥逃出来了，他现在在莲姨那里。”
　　听到“莲姨”两个字后，百里纳岚微微一怔，随后又浅浅一笑，道：
　　“是红莲么？翼儿在她那里会很安全的。”
　　“嗯！红莲姨很好，她不但很美，而且还很亲切呢！”此刻的百里尘显然已经从刚才激动的抽泣中恢复过来，她拉起了爹爹的胳膊，甜甜的笑着。
　　“尘儿，这位公子是……”
　　听到爹爹这句疑问，百里尘才注意到那个站在自己身后，并一直一言不发的莫璃。
　　他可真会隐藏自己的存在感，要不是爹爹提起，她还真要把他忘了。百里尘的心中暗自嘀咕着。
　　“他是……”掌门？神医？好人？百里尘一时也想不出要怎样介绍他了。
　　“在下莫璃，见过百里庄主。”不过莫璃却是极其自然的接过百里尘的话，并用淡淡的口吻介绍着自己。
　　“嗯，阁下的面具不错，不知能否以真面目示人呢？”百里纳岚纵横江湖二十多年，那张小小的人皮面具自然不可能逃过他的法眼。
　　“庄主，并非在下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只是情非得以。”
　　隐约听出话中百里纳岚对莫璃略有敌意的百里尘，急忙救场道：
　　“爹爹，莫璃是我的朋友，你不要难为他啦！现在还是先想想要怎样出去吧。”
　　而就在此时，破空的一剑刺了进来……

　　只见莫璃灵敏的迎上去，侧身抽出腰间的长剑，转身回应对方的攻击。
　　那是阮霜寒？
　　百里尘如何都想象不到，阮霜寒会突然攻击自己。从落霞阁走到这里，他其实有无数的机会动手，然而为什么要在此时动手？
　　虽然没有见过阮霜寒的功夫，但百里尘也能想象到，能坐上大护法位置的他，实力必定无法小窥。
　　只是，她有些担心莫璃。想起他那苍白的脸色，百里尘的心不禁一阵抽痛，她是在担心他。
　　阮霜寒每一招都精湛狠辣，莫璃虽能险险躲过，却愈渐力不从心。
　　眼看那一剑就要刺中莫璃的要害，百里尘的心瞬间冻结如冰。

　　“住手！”女子的声音在门外清冷的响起。
　　阮霜寒应声收剑，但却无奈剑势过猛，剑已擦着莫璃的手臂滑了过去。
　　血将黑衣霎时染得愈发深沉。
　　钟若颜随后走了进来，淡淡的瞥过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了莫璃身上。
　　“莫璃，你没事吧？”周围静默，只有百里尘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我没事。”莫璃柔声道，随后点了自己手臂的几个穴位，止住血，再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条暂时将伤口包住。
　　很粗略的医疗方法，但于此时此刻而言，即使是身为神医的莫璃，恐怕也只能如此解决了。
　　“不用再隐瞒了吧，那个真相。”钟若颜对百里纳岚，淡淡道。
　　“颜妹你……”还是如此固执。后面的话百里纳岚没有说出口，只是被一声轻轻的叹息所替代。
　　“尘儿……”爹爹的声音很沉重，记忆里他很少用这种同她说话。
　　“爹爹？”
　　“我现在要给你讲一个故事，听完这个故事后，你可以有选择，你要选择你最想要的那个。反正不管是哪个，爹爹都会支持你的。”
　　“嗯……”爹爹的话语让她心中不免有些害怕。
　　那个故事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听完那个故事自己还能有选择？
　　难道真的同自己有关？

　　十六年前的恩怨纠葛，于此刻，终于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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