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15 章
“哇~哇~哇~”产房里传出响亮的婴儿啼哭声。
护士抱过了那小小的一团,对着床上满头大汗几近虚脱的女子说到:“是个漂亮的小公主呢。”
女子欢喜地凑近一看,那是一个好小好小的小人儿,皮肤红红的,头发又短又嫩、湿润地贴在小头皮上,四肢好像很害怕一样蜷曲着,小手握得紧紧。哭声突然停止,小眼睛睁开东看西看的,好不可爱。
那是她的女儿,她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抱抱,奈何分娩时几乎透支了全部的体力,她累得下一刻就沉沉睡去了。
夜深深,静寂的空间里突然传出一声惊叫,走廊里有脚步声响起,有人在跑,接着踏来众多杂乱的脚步,似乎正追着前面的脚步而去,有许多个声音在喊:“站住,你给我站住!”
女子被吵醒,她的心没来由地发慌,连忙从床上爬起想出去探个究竟,迎面却撞上之前的那个护士。
护士神色惊惶,她颤着双唇几欲哭出:“你女儿……你女儿被人抢走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出去上了个厕所,回来就发现孩子不见了。都是因为她的失职,医院一定会怪罪到她头上的,她该怎么办?
听闻,女子的身体不禁后倒,差点瘫软在地上,她紧紧抓着护士的衣袖,双眼几乎瞪出:“你说什么?!”
“他们追出去了,你放心,会追回来的,一定会的。”护士这样安慰她,当然更是在安慰自己。
画面里突然多出了一双眼睛,它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跑到了医院门口,一转身就不见了,那应该是个男子,他的怀里若隐若现出一个小婴儿。他跑得飞快,后面的人竟没有一个能追上他,不能让他跑了,眼睛焦急地想到。它也想追过去,可是不能,它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它甚至没看见那背影的正面究竟是怎样一张嘴脸。不,它要去追他,它痛恨这样的无能为力,它又开始坠入黑暗。
“不要,不要抢我的女儿,把女儿还给我!”
——深夜里响起一声惊呼。
王俪从梦中醒来,感觉到自己的眼睛又一次湿润了。她起身打开了床头的灯,暗黑让她窒息,她需要光线,这样才能静下心来。
这个梦她做了二十多年,每一次醒来都是如此的心痛,梦里的那个背影她总想看清却总也看不清,而那背影的真身,即使医院努力寻找也未曾找出来过。
事后她立刻报警,可那个时候的监控并不完善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糟糕,尤其在那样一个不起眼的小镇,警方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无奈撤案。她的女儿——她那才出生只见过一面的女儿——就这么离开了她的身边,她都没来得及抱她一下。
她苦苦找寻了很久,有一阶段看到别人怀里抱着的婴儿她都会怀疑那是不是自己的女儿,她几近疯狂。
她埋怨丈夫沈廷安,埋怨他为什么要安排她躲在那个小镇,为什么不是其他任何一个地方,那样,她的女儿就不会被抢走。
她十月怀胎的孩子,怎么能就这样没了,被抱去了哪儿,又过得好不好?
她曾想过会不会是那帮人干的,但如果是的话他们只会以此要挟廷安,没理由抱走后就没声响了。但有时候她倒希望是他们干的,这样至少还有机会夺回女儿,也好过现在这样杳无音信、生死未卜。
见过沈亦心后,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深刻印在心底。
那张面庞浮现在脑海,王俪的脸色才总算缓和了些。她相信血脉之间的联系,她相信亲人之间的默契,就好像看见沈亦心第一眼时心中的不平静,就好像小轩对她的依恋。那么她究竟是不是她的女儿,如果是,她现在的父母又是怎么得到她的,他们就是抢人的元凶?或者,从元凶手里买来了这个孩子?
一大堆的疑问,只有等找到沈亦心的母亲再说了。要不要告诉廷安呢,王俪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不说,等有眉目了再告诉他吧,免得空欢喜一场。
这天,沈竟航在赶戏,小轩非要跟他一起去,王俪就自己一个人兜到了这座M市里时尚高端的商场。
流转于各个柜台,她正漫不经心地挑着衣服时,沈亦心与一个女人说笑闲逛的身影就落入了眼里。如果说这幅画面让她颇感意外的话,那么当看清楚沈亦心旁边那女子的面庞时,就更觉得是意外中的意外了。
那张面庞初时只觉得异常熟悉,在记忆里一番搜索后,她猛然想起自己确实见过她,就在二十四年前自己去Z市之后生产之前。这么多年过去她似乎未曾衰老过,岁月几乎没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依旧那么风华绝代。
她叫什么名字来着?哦对,沈慧兰,王俪回想起来,她还记得那个时候的她同自己一样也是大着肚子即将临盆。沈慧兰……沈亦心……不会她就是沈亦心的母亲吧?!
下一瞬,沈亦心也发现了她,上回见面后,这个女子便留给她了一个很好很亲切的印象,于是带着母亲迎过去。
三个人一番寒暄。
“我记得你!二十几年前你帮过我的。”沈慧兰突然出声,显得很是激动,她永远都清楚地记得那天。
那是一个下着暴雨的盛夏,陪丈夫去探亲的第二个黄昏。她买了菜正往回赶,顶上的雨打得雨伞刷刷作响,地上的积水让行走变得有些困难。突然,她不知道踩上了什么东西没站稳,身子后仰一下跌在了地上,菜散落了一地,袋子里的西红柿纷纷弹跳出来滚出好远。那个时候的她就要临盆,腹部一阵剧痛,她再也没有力气从地上爬起。
她想呼救,可周围竟然看不到行走的路人,在雨中穿梭的要么骑着两轮要么开着四轮,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停下帮帮她。她只好自己挣扎着企图站起,可是她做不到,想打电话给丈夫,可就算他立刻赶过来她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那会了,她的肚子痛得几乎昏厥。
万念俱灰之际,她看到一辆的士停在了自己脚边,接着从车上下来一个女子,那女子和她一样大着肚子,叫来司机一起把她扶到了后座,她听见女子说:“师傅,去最近的医院。”
胎动得以平稳,身上没带够钱,她的医疗费还是那女子垫付的。出院后她执意要请女子吃顿饭,对方拗不过她便答应了。
后来,她知道了那女子的名字——王俪,只是后来的后来,她生产完回去,她们就再没见过了。
王俪也从回忆里转过神来,她望着沈慧兰说:“所以,沈亦心就是那时你肚子里的宝宝吧?”
“对呀,亦心能平安出生,我一直最要感谢的都是你。”
“不是早就谢过了嘛。”王俪不以为意地说着,心里却是一阵怅然若失,原来沈亦心并不是自己的女儿啊。
希望又一次落空。
沈慧兰留了王俪的联系方式,隔天就约了她出来喝下午茶。她觉得她们两人的缘分实在不浅,生命中有了第二次遇见,更巧的是她的孩子与亦心也已经相识。
说到孩子,她想起来一事,便抬起头问对面的人儿:“我记得那时你也快生了,是不是就是竟航啊?”亦心说的就是这名字,沈竟航。
“不,”提起这个王俪忍不住哽咽:“竟航是我收养的,他比亦心大三岁,我的孩子……刚出生就被人抱走了。”
“什么?!怎么会?”
沈慧兰震惊不已,不敢置信地听她讲述着那年发生的事情,悲痛感同身受,她怎么体会不到一个母亲的心情,若是换做她遭遇这样的事情,她必定也会崩溃的。她紧锁着双眉,眼里是同样的揪心:“一点线索都查不到么?”
“查不到。”王俪神情黯然,眼光涣散着:“我不知道我的女儿在哪里,我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苦,我甚至都快记不起那个小人儿的模样,她当时那么小,我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她。”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我相信老天一定是长眼的,你那么好的人不该受到这样的对待,它会把女儿还给你,一定会的,而恶人也终会有恶报。”
“我也这么相信,我也期待着那样的一天。”
说完,两人彼此沉默了许久,压抑的气氛渐渐缓和,但终究变不回之前的轻松自若了。
沈慧兰漠然望着茶餐厅里来来往往的人们,觉得这一切竟有些不真实,那么突如其来,那么的措手不及。她把视线重新转移到正前方,很是不舍地开口:“你后天就要走了吗?”
“对啊,之前先生不在家就出来转转,现在他回来了我也该回去了。”
“这样啊,真好。”
她眼里流露出的羡慕之情让王俪想起了什么,她试探着问到:“对了,我听亦心说你先生已经去世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啊?”其实她是想问为什么到现在还单身一人,她还年轻,完全可以再找个伴侣的。
“才几个月前呢,不过我先生不是你之前见到的钱万里,我跟他离婚了,就在亦心六岁的时候,亦心跟了我的姓,我带着她改嫁的。”
那个钱万里王俪并没有多少印象,只记得他烟不离身,一根接一根地抽,她想发泄又没好意思,当着两个孕妇的面不停抽烟,她觉得这男的素质肯定高不到哪去。她当时还想凭着沈慧兰这么一副好面容好性格怎么会嫁给这么一个男人,总之对他的印象十分不好。
“那有没有想过再找个伴呢?”她终于还是问出了心里的话。
沈慧兰摇摇头,“不了,一生中爱过那么一个人就已经足够。我有亦心,我有天祺——就是我先生的儿子,将来还会有孙子外孙,我不再需要其他人。”
“我留个地址给你,有空的时候带着孩子们来玩。”
“会的。”沈慧兰微笑应承。
王俪走的那天,沈亦心也去送了她,自从知道了她曾救过妈妈或者说间接救过自己以后,对她总有一种特别异样的情愫。
这是一个不到三十平方米的破房子,一个西装男子走了进来,满脸鄙夷,在他眼里,这是个不折不扣的难民窟。
屋里的摆设及其简单,眼前那床不知道能不能算床,只是用许多砖块支撑起来的一块木板,旁边是一个煤气灶,灶上只有一个锅,边上堆着无数袋方便面,吃过的没吃过的都放在一起,散发着一种难闻的味道。顶上的天花板乌漆抹黑,仿佛随时都会塌下来一般,下面吊着一个灯泡,是这屋里仅有的光源,地面上很脏,穿过的衣服扔在一堆还没来得及洗,可见生活过得有多糟糕。
屋子的主人便是钱万里。
屋里只有一个椅子,上面堆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没得地方坐,钱万里让来人坐在床上,被他拒绝了。
西装男子找了个相对顺眼的地方站着,目光扫过对方包扎着的手,面无表情地说到:“你要是早点打电话给我,这手也不至于就这么废了。”
钱万里也是后悔莫及,那天拿了他的名片后随手放进了口袋,压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他只想着如何在赌场上赢一把,好还了那些欠债。他找出了家里所有的钱,怀着破釜沉舟的心态进了赌场,只是最近很倒霉,屡战屡败,出来的时候便身无分文了。
期限一到,要债的一早就找上了门来,他自是还不出钱,屋子被翻了个底朝天没翻出任何值钱的东西,又挨了一顿毒打后他的左手被当场砍断。那些人临走前恶狠狠地扬言说:“右手给你留着,不管你去偷还是去抢,一个星期后再还不出钱就不是断手这么简单了,当心你的狗命吧!”
喧闹散去后的屋子里一片狼藉,收拾屋子的时候他猛然间看见了那张名片,默默地躺在犄角旮旯里。记起那个男人上次找到他时说的话,于是,他就照着那号码打了过去。
钱万里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他双眼发直,语气有些急切:“你说你能帮助我,是真的吗?”
“那得看你的诚意了,先说说你欠了多少钱。”
“连本带利,五万。”
“什么?!”
“五……五万块。”
话落,西装男子在心底嗤笑了一声,他还以为是个多么庞大的数字呢,区区五万,竟然又断手又威胁的。他整了整本就妥帖的衣摆,斜眼看着对方说:“我有几个问题得先问你。”
“你问吧,只要你能帮我的忙,我一定知无不亦心无不尽。”
“不瞒你说,既然我会找到你,自然是对你进行了一番调查的,你有个女儿叫沈亦心吧?哦,可能我应该说钱亦心,你该是对这个名字比较熟悉。”
“是,不过她不是我女儿,他是我老婆和别的男人的孩子。”
“哦?”
“那臭丫头的妈妈沈慧兰,年轻的时候可是我们那远近闻名的大美女,当年喜欢她的人可以从街头排到巷尾,我就在其中。可是她一个都看不中,偏偏去喜欢上一个外来男子,还为他怀了孩子,那男人回去的时候没带她一起,她就一直等,好像等了有三个月吧,却等来了那男人已经结婚的消息,然后她就没指望了。”
未婚先孕在那样一个保守封建的小镇上是被大家所不齿的,沈慧兰遭受了太多的指指点点与流言蜚语,加上心爱的男人已婚对她造成的打击,她突然觉得生无所恋想要投河自尽,就是那个时候,钱万里发现了她并且顺手把她救了上来。事后他有些后悔,怎么不晚点下去救她,至少让她在河里把那孩子扑腾没了。
“一个被别人睡过又怀了个拖油瓶的女人,也就只有我肯娶她了。”
西装男子不敢置信地望着面前那个看上去很是猥琐的男人,调侃道:“那你胸襟还蛮大的,甘愿给别人养女儿。”
“呵呵。”钱万里干笑两声,什么胸襟大,娶她完全是因为她长得好看,反正娶谁不都是娶个女人嘛。再说,自己当年犯过事,他看得上的人都不愿意嫁给他,也就顺其自然把事给办了。他当然知道沈慧兰嫁他只是想给肚子里的孩子找个爸,她不让他碰甚至都不愿看他一眼,可他是那么好对付的吗,产前他还隐忍着,毕竟舆论的压力是存在的,他可不想落得个虐待孕妇的骂名,至于产后,那么就是他想怎样就怎样了,他还搞不定两娘们!
“那沈亦心知道这件事吗?”
“我不知道,沈慧兰后来有人撑腰也就和我离婚了,再嫁的就是她当初喜欢的人,也许她会把身世告诉那臭丫头的。”
当钱万里廉价卖掉了他的那间破房子来到M市的时候,顿时就被眼前的繁荣景象震慑到了,他发誓,这是他到过的所有地方中最漂亮最为之惊叹的城市。
他孤身一人,拎着只有衣服的行李箱行走在街头,不时引来行人的侧目,而他们的目光大抵都是集中在他那只残了的左手。每当这时,他都会回以一个恶狠狠的眼神,斥退那些少见多怪的男女老少们。
钱万里在市中心租了一套最便宜的房子,交完押金以后身上的钱又不多了。
“什么破饭,竟然吃掉了老子一百多块钱。”本想先回去再吃饭的,奈何肚子不争气地叫了,正好看到个饭店,环境挺不错的,他就想都没想进去了,只随便点了几个菜而已,竟是把将近一个星期的饭钱都吃完了,想想就胃疼。
钱万里骂骂咧咧地走着,看到地上有粒小石子,他奋起一脚,石子飞跃而出,一个不巧砸中了一辆正开过他面前的轿车门框,见车主叫嚣着要来追究,赶紧跑路。却是无意间,路过一家餐馆时,望见了久寻不得的人影。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想好了对策后,钱万里走进餐馆里面,直接往目标而去。
“亦心。”
这个声音穿透记忆,仿佛夹着一支冷箭而来,这是她此生最不想听到的声音。沈亦心惊慑地抬起头,入目是一张正露着牙齿冲她发笑的脸,那牙齿,因长久吸烟而黑黄得令人作呕。
小时候的她在他面前是那么弱小,她常常被迫仰望着他,那个时候对他没有半点父女之情,有的只是惧怕与怨恨。她不明白,为什么别人的爸爸都那么疼爱自己的孩子,偏偏她的要对她这样百般欺凌。直到怀疑了自己的身世以后,那份恨意才没有那么浓烈了,不过依然存在。
十多年不见,他的一切早已模糊,只剩下残存的碎片。此刻,这些碎片被拼接起来,与记忆里一对比,眼前那容颜竟是老了许多许多,整个形态呈现出一种完全不符他年龄的苍老。
与此同时,钱万里也在打量着她,他踱着步走到她跟前。“啧啧~瞧这脸蛋,瞧这身材~”
受不了他这龌龊的眼神,沈亦心向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随后垂下眼皮冷冷道:“有事吗?”
“当然,不过,”钱万里耸了耸肩,“我觉得这个氛围不大好啊,改时间我们约个花好月圆的地方好好谈谈吧。”
沈亦心嗤笑:“我们有什么好谈的?”
钱万里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径自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长方形的纸,一边递给她一边扬着眉说:“这是我的电话号码,记得明晚之前给我打电话,不然小心我去你们公司闹,你应该知道我不如意后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吧。”
看着他昂首阔步地离去,沈亦心把搁在桌上的纸条一下扫进了旁边的纸篓里,以为她还是从前那个任他欺凌的小女孩么?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