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白

　　光阴如流水，悄无声息，默默流淌。

　　流水能冲刷出沟壑，时光能抹平过往。

　　又是一年清明节，淅淅沥沥的雨打在行人的雨伞上，跳起一颗颗水花。

　　阴郁的天色让法定假日的喜悦减退了大半。

　　别墅区里，行人寥寥，花坛边，有一些昨夜燃尽的灰堆。

　　海城的居民来自四面八方，习俗也不尽相同，惯于在节前祭祖的家庭已经完成了节日的仪式，而惯于在节日当天祭祖的家庭，都在这蒙蒙亮的清晨倾巢出动。

　　“小白，真的不需要休假一天么？”李淑芬看着往SUV后备箱里塞香烛纸钱的白洛寻，问了第八次同样的问题。

　　“嗨，真不用，我又没什么人可以拜的。”白洛寻第八次拒绝了休假的提议。

　　但其实他自己也很奇怪为什么有假不休，可能是因为心里隐隐有些抵触清明节一个人不知道去哪的感觉。

　　黄瑾铭从驾驶室探出了头，对着李淑芬喊了一句：“妈，上车了。”

　　白洛寻陡然间反应过来，不止是六姨，今天连司机都休假了，祭祖是老板的家事，自己赖着不走算是怎么回事。

　　想到这层问题，他麻溜地撑着伞将李淑芬送上后座，说：“老板慢走，我还是休假去吧。”

　　“你休锤子。”黄瑾铭从后视镜里看着白洛寻，“还等着你搬东西上山呢，抓紧上车。”

　　于是白洛寻带着感觉自己涉足了老板家事的尴尬心情坐上了副驾驶。

　　车内的空调打得有些低，不多时，李淑芬便睡着了，白洛寻熟练地把手伸到后排为她盖上了毯子。

　　黄瑾铭带着满意的神色看了他一眼，关闭了车载音乐。

　　一路无言，三个多小时以后。

　　车停在距离海城三百来公里的一个渔村边上，黄瑾铭喊醒自己的母亲，一同了下车，又撑起一把大伞，将两人身边的细雨遮住。

　　白洛寻独自抱起了装香蜡纸烛的小箱子，又费了老半天的力用头和肩膀架起一把小伞，随着两人的方向跟了过去。

　　李淑芬见他有些狼狈，心疼地接过小伞，让黄瑾铭和白洛寻同撑一把伞。

　　黄瑾铭默默照做，心里想着，这小子还真挺招老人家喜欢，这人请得也算是不亏了。

　　海边的小山总是矮矮的，对于白洛寻这样山区出身的人而言，近乎于小土包，根本不能称之为山。

　　三人登上其中一个“小土包”，在一座明显近年翻修过的墓前站定。

　　一袭黑衣的黄瑾铭神情严肃，看不出是否有悲伤或者痛苦，他默默将蜡烛插在两侧，结果白洛寻递的火机将蜡烛点燃，又将一些水果摆成塔状，方才烧起了纸。

　　李淑芬在墓前一边加着纸钱，一边念念有词，说了许多夸奖黄瑾铭的话，还说了许多类似于我们现在都过得很好，你不要挂念我们云云。

　　黄瑾铭一言不发地看着，时不时为哭泣的母亲递上纸巾。

　　白洛寻感觉自己有些多余，只得低着头站在一边，偶尔给侧面快要熄灭的小火堆添上一些纸钱。

　　墓前的火堆终于燃尽，潮湿的空气让灰烬很快散去了温度。

　　黄瑾铭扶起自己的母亲，安慰性地搂了搂她，准备离去。

　　白洛寻收拾完墓前的垃圾和贡品后，站在碑的正面，直了直身子，有模有样地鞠了三个九十度的躬，随后跟着他们离开。

　　回到车前，雨停了下来，空气中的海腥味又弥漫开来。

　　李淑芬将刚拉开的车门关上，定定地站着，看着几百米外浑浊的海面，久久无言。

　　这让她的背影看起来有些萧索又落寞的味道。

　　“想去走走？”黄瑾铭从车上下来，将她的肩膀搂住往自己身上带了带。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两人朝着海边走去。

　　白洛寻站在车边，点了支烟，不清楚这种突发性的低气压该怎么面对，正做好了在这等两人回来的打算，却听到黄瑾铭在远处喊了一句：“走了，小傻子。”

　　“老板，我就不去了，等你们回来。”白洛寻朝着他们挥了挥手。

　　“村里有家老面馆，一会在这吃午饭。”

　　“得嘞。”白洛寻对吃饭这个事情，并没有任何的抵抗能力，欢快地追上了两人的步伐。

　　渔村的海滩不像景区那样，没有细沙铺就的广阔沙滩，也没有海天一色的蔚蓝海面，有的只是泥泞的滩涂、耸立的礁石、浑黄的海水、三三两两抛在小码头边的渔船和令人无法忽略的咸腥。

　　临近中午，滩涂上零星的渔家妇女收拾着一上午的收获，她们将挖贝类的耙子抗在肩上，又把挖到的贝类放在篓子里，踩着泥泞的沙土朝着渔村走去。

　　白洛寻带着好奇走到海滩边上，试探着沙土的深度，动手刨了好几个浅坑。

　　李淑芬饶有兴致地停下来看着他，黄瑾铭也只好停下脚步。

　　阳光开始从云缝里照射下来，映在白洛寻年轻的面容上，让他仿佛也有了几分少年气。

　　黄瑾铭看了片刻，见白洛寻没有任何收获，笑着问：“别告诉我你也在挖贝？”

　　“是啊，难不成我还在抓鱼？”白洛寻的笑容里带着难得的少年感。自从来自己家工作，对方剪去了刘海，摘掉了首饰，连衣着都变得干净了许多，和夜场初见时判若两人。

　　“离海这么远有个鬼的贝啊，有也是空壳了。”

　　“说得好像你很懂一样，你行你下来。”白洛寻有些不服气地看着他。

　　黄瑾铭得意地笑了笑，用方言朝着不远处的渔家妇女喊了一声：“大姐，能不能把你耙子借我一会。”

　　渔家妇女像是不敢相信眼前衣着考究的人竟然也会说当地方言，一时愣了神，但又本着都是老乡，举手之劳的质朴想法，将耙子借给了黄瑾铭，让他用完后放在自己指定的大石头边上，随后离开了。

　　黄瑾铭将外套脱下，铺在地上，让自己母亲有个坐处，然后脱了鞋，撸起裤管，拎着耙子，走向离海更近的滩涂。

　　白洛寻也学着他的模样，蹦蹦跳跳地跟在他后面，但没走几步，就发现这泥滩十分扎脚，让他有些难受。

　　但见黄瑾铭如履平地，一股莫名的好胜心驱使他无视脚下的触感，走到了海边。

　　云层渐渐地飘远、散开，四月正午的阳光温度十分舒适。

　　拿着耙子一条条铲着滩涂的黄瑾铭额上开始冒出了一些汗珠，跟在他身后捡贝的白洛寻却精神得很。

　　两人铲了接近500平方的滩涂，黄瑾铭停下来，将耙子插在土中，直起腰来擦了一把汗，他对于自己跑下来挖贝的行为开始有些疑惑，不禁有些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脑子宕机了？

　　正在无语中，他一回头，看见白洛寻用衣服兜着满满一兜各式贝类，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自己，又觉得自己好像也没宕机。

　　李淑芬坐在路边，看着两人勤勤恳恳地挖贝，恍惚间觉得十几年前的黄瑾铭又回到了自己身边，不禁又湿了眼眶。

　　但见两人朝着自己的方向回来了，便匆匆抹了抹，挂出一脸笑容。

　　三人带着一堆乱七八糟的贝类去了面馆。

　　这地方说是面馆吧，不太贴切，准确来说就是一个村民的家，门开着，里边放了几张桌子，门口坐着一个拿水烟筒的老人。

　　黄瑾铭将贝类都给了老人，请他帮忙加工，又点了三碗海鲜面，带着白洛寻在屋里挑了个靠窗的位置。

　　李淑芬跟老人叙起了旧，用的是老式方言，白洛寻虽然好奇但却不好开口问，于是跟黄瑾铭搭起了话。

　　“老板，你为啥还会挖贝壳？”

　　“我家世代都是渔民，你觉得我为什么会挖贝壳？”

　　“那你怎么走出这渔村当老板的。”

　　“用脚走啊。”黄瑾铭觉得这小子可能智商有一点感人，又补充道“谁给你说我走出去就当老板的？”

　　“我一直以为你是二世祖来着，纨绔子弟那种。”白洛寻往后缩了缩头。

　　黄瑾铭却没有要伸手拍他的冲动，只是点了支烟，还给他递了一支：“真谢谢你没有觉得我像暴发户。”

　　白洛寻有些得寸进尺：“那事实上你就是暴发户呗？”

　　黄瑾铭吐了他一脸的烟，点了点头。

　　“哎哎，老板，那你教教我怎么才能当暴发户呗。”白洛寻摆出了夜店里常用的狗腿笑容，还给他递了杯水。

　　黄瑾铭接过水，吹了吹，认真地看着他说：“你别以为人生是可以复制的，现实中，只有失败的人生才可以复制，有所成就的人生都是不同的。”

　　白洛寻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恍然大悟般把脸凑到对方跟前：“那你就是说让我醒醒，别做梦了呗？还说得这么婉转，真是谢谢您了啊。”

　　“不啊，我只是让你别去想我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而已。”黄瑾铭用手背推开他的脸，“对了，最近公司有些事情，想让你帮我跑一跑。”

　　“好啊，义不容辞。”白洛寻一口答应下来，“当然，有加班费就更好了。”

　　黄瑾铭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笑了笑：“过两天我会让人给你买本驾照，就当加班费了。”

　　“买？不对，等一下，买了驾照我不还是不会开车嘛？”白洛寻心里又把对对方人品的评分降了降。

　　“总不会还要我教你？自己去找小万。”

　　想到对方司机那张臭屁的脸，白洛寻缩了缩脖子：“行吧，我就给万哥说你让他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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