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道

作者:五泉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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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


      老凌喝酒走后,袁风回到办公室,泡了一杯茶边喝边琢磨。都说老凌是头大脑子多,看来绝非妄传,只三俩招下来,自己就败下阵,明知道安排侄女的工作是为了笼络自己,自己又何尝不喜欢这样的笼络呢?别人是没有做之前,说的屁尿都是,而老凌把侄女安排这么大的事做停当了之后才提起,一再声言是看在他的面子上,让袁风与他撇开的心又走了回来。
      再拿这件事与财政局长的事做比较,觉得自己不如老凌的心胸。老凌否定他的财政局长是政治上与老邵的勾心斗角,自己不过无意间当了牺牲品,却一直转不过弯,把全部的积怨都记在老凌的头上,还殃及池鱼把乔福长从身边支走,老凌能不知道自己在下面嘀嘀咕咕做的小动作吗?知道了,还不计前嫌,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帮助他,看来老凌绝不是那种小鼻子小眼的小脚女人,下棋看步,不在乎多一步少一步,更不在乎多一兵少一卒,是个大气量之人,如果自己仍然拿那件事耿耿于怀,就是小肚鸡肠了。
      不过,对这当口来个现场办公,袁风在心里还是打了个问号。乔福长要求处理大江的事,在手里揉了一段时间,本想指望借老陶的嘴,既处理了大江又把自己干干净净摆出来,两下都不得罪。可是老陶一反常态不表态,这让袁风起了疑心,怕乔福长后面是老凌,大江后面是老邵,面上虽是一件简单的事,背后却是区委书记和区长的暗中较量。现在,老凌晌不晌夜不夜来现场办公,又对他百般安抚,就让人觉得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意思,是不是来变相催促这件事呢?如果自己依然装迷瞪,老凌就会把自己的装迷瞪不当成了迷瞪。
      处理起这件事让袁风感到棘手。如果两个人的靠山真是老邵和老凌,是万万都不能得罪的。强行硬着手去处理,矛盾的焦点都会聚焦到他身上;如果不做理会,老凌那边已经亲自出马了,不做点表示也实在交不了差。
      左思右想的时候,突然想到了黄简,黄简是副局长,又与大江积怨较深,如果借他的手去处置这件事,不但符合处置大江的思路,又可以让自己从矛盾的漩涡里脱身出来。
      他决定让黄简顶在前面。
      还得介绍一下黄简和大江的矛盾。
      按说黄简和大江构不成矛盾,大江是局办公室后勤上负责派车报销的职员,不在级不挂档。黄简是局里的领导,工作面同大江不在一个面上,与他这样的小职员没有工作的交道。
      问题出在黄简的司机上。黄简的司机与以前局长老潘的司机是要好的朋友,做朋友时,无话不讲,怎样利用财务漏洞报销,怎样打着领导的旗号办私事,哪些人与哪个领导走得近,哪些人与哪个领导关系远,个人的信息成了公共信息。后来两人翻了脸,便把分享的信息当成了对方的把柄。老潘的司机是为一把手开车的,虽然殷超也给老潘开车,但只管开车,开车之外都是老潘的司机处理的。大江前后撵着老潘等待提拔,就有意迎合老潘的司机,想让司机在局长面前添好言,老潘的司机靠在局长这棵大树,该报销的不该报销的,都被大江报销了。
      副局长黄简的司机看在眼里。而且以前交流过,对老潘司机知根知底,知道哪里是假公济私,哪里是瞒天过海,见老潘司机肆无忌惮,把单位当成了家,想拿就拿想吃就吃,吃了拿了,公家还报销,心里便不平衡,也学着局长司机找大江报销。大江不是八面玲珑,见啥人说啥话看啥人下啥菜碟的货,是一根筋,只围着一把手转,一把手的事不管大事小事,在他眼里都是重要的事,而其他副局长就轻轻放在一边,副局长们的司机当然也不在他的眼里。慢慢地黄简对大江有了看法。
      一次黄简坐车到镇上检查工作,临出发,发现坐骑被派作他用,问大江,大江说局里车辆少,临时派用一下。黄简看局长的车停在院内说我先坐潘局长的车去,镇上的人等着我呢。大江说这是局长专车,一般不做机动。黄简的脸拉了下来说我的车就能做机动吗?大江说潘局长的事情多。黄简说我每天也不是坐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纸的。黄简不在乎他的车当不当机动车被使用,而是觉得大江对他的态度有问题,当副职的心里已经降低了预期,不与一把手比高比低,但别人不能把这种差距表现出来,表现出来就有一种狗眼看人低的感觉,心里像吃了涩柿子,吃着难吃咽着难咽,非要争一争。大江见黄副局长恼了,解释说都是这样执行的,有不习惯的,找局长说去。本来黄简借着气说几句,说完也就完了,听大江这么一说,下去的火又上来了,说大江我问你,你算个啥职务动不动把局长挂在嘴上。说句不客气的话,即便谈执行不执行的问题,也够不着跟你说。黄简赌气把局长司机叫到跟前说,送我到镇上。连看都没有看大江一眼,坐车直接走了。
      这事之后,大江对黄简也有了抵触。觉得能把局长老潘打发美气,黄简的副局长无足轻重,当成副局长了,就是副局长,不把当副局长了,屌毛不是。
      年关前老潘去市委党校培训,黄简在家主持工作。上面的检查一拨又一拨,其中有一次质量安全大检查,带队的是黄简的大学同学,两人大学期间住同寝室,有点狗皮袜子没有反正的友谊,同学说这次到你这里,除了检查工作,还有一项任务,就是检查你的酒量有没有长进。黄简的同学比黄简的级别高,黄简不敢怠慢,要求把酒宴安排在落凫市的五星级酒店,不仅为工作也是为面子。
      办公室主任乔福长去外地出差,安排招待这样的事落在大江的头上。大江顶着不办,说局里有规定,安排在五星级酒店非局长点头,否则任何人都无权安排这么高档的地方。拖着不去安排。黄简气得拍桌子震椅子,说局长不在家,我主持工作,我说了算。大江说局长虽不在家,但这样的事需要电话请示批准。大江不是死脑筋一斧子劈不开,他是对黄副局长有情绪,故意使出来的。黄简说大江你是故意与我作对是吗?大江说我是坚持局里的规定。黄简把电话拿起,边拨号边说,我要让你看看,我把酒宴安排在五星级酒店,老潘会不会说一个“不”字。老潘电话那头是关机。大江一直撵着局长的上风头,压根心里没有副局长们,见黄简如此蛮横,心想我不靠你的山吃果,不靠你的河喝水,何苦看你的后爹脸。于是也板着脸说,黄副局长你别以为自己是副局长就为所欲为,不要忘记我执行的是班子会上定下的规矩。黄简见大江根本不把他当回事,怕事情闹大收不了场,就软下来说,我也是为了工作,质量安全大检查是局里的重头戏,搞砸了,谁都负不起责任。大江是个顺毛捋,听黄简说了软话,也顺坡下驴,说我是为领导们跑腿的,给谁跑腿都是跑腿。就把饭局安排在五星级酒店。
      从五星级酒店喝酒出来,黄简对大江的厌恶加了一层。年底,区里给城建局一个先进工作者名额,老潘觉得大江围着自己一个人转,忠心耿耿,想把区里的这个名额给大江。科室评选通过后,报到局里研究,黄简一看是大江,就说先进工作者要有先进的样子,终日牢骚满腹说怪话,为了一己之利做表面文章,只会应付个别领导,领导在场一个样领导不在场又是一个样,如果树立这样的标兵,不仅起不到模范带头作用,还会给下面的人误导,干的不如看的看的不如捣蛋的。黄简没有指名道姓说大江,班子成员都知道说的是大江。
      这些副局长们都不同程度受到过大江的冷遇和寡待,一窝蜂地顺着黄简挑出的话头纵情发挥,有的说先进不光是某一方面有成绩,应体现综合素质,既有工作实效又有道德修养;既政治上可靠又在人品上无瑕疵。有的说先进工作者不能是有争议的人物,张三看着顺眼,李四看着不顺眼,从前面观瞻光鲜无比,从后面观瞻为人卑琐。班子成员议论纷纷,拿先进的标准做文章,是拐弯抹角表达对大江的不满。
      老潘清楚,如果自己往下勉强表态,会在班子里把自己孤立起来,就顺着大家的意思说,如果大家觉得推荐人的条件达不到先进的标准,我们可以再观察观察,看看有没有其他更优秀的同志。老潘在会上了了篇,但从心里为大江抱屈,毕竟大江是为自己得罪副职的,虽说不圆润通滑八面玲珑,正是从这一点看,足见他用心的忠诚。
      老潘是有魄力的领导,要想做的事不管别人怎么议论,都硬着手腕去做。心里认准大江是为他被副职挤兑的,决定要提拔大江为办公室副主任。口风放出去之后,反应最强烈的是黄简,直接找到老潘说,局办公室已经有了两名副主任,如果再添一名副主任,显然与上面压缩指数的精神有违背。老潘哈哈笑道,说什么指数不指数,这一级能算作领导吗?黄简说下面的站所科室那么多,还有那么多踏踏实实工作的同志,不会因为提拔大江都把他们提拔了吧?如果不提拔,只提拔大江,人们会怎么议论我们这些当领导的?老潘不屑说是根据工作需要,又不是普调工资,不用大惊小怪的。黄简觉得老潘是王八吃秤砣,铁心要提拔大江,摇着头说你是一把手你做决定,我只是把心里的疑虑说出来,起到参谋助手作用。老潘只摇头笑笑。
      黄简觉得阻止不了老潘提拔大江的决心,把自己的司机叫到跟前说,从上面到下面,不管哪一级都害怕提拔时有人出来捣乱,一捣乱把啥事都会弄黄汤。黄简点到为止没有往下说,司机就知道意思了。
      大江早上去上班,黄简的司机在机关院内洗车,见大江走到洗车旁,故意用喷枪往大江身上喷水,大江猝不及防被喷了一身,十冬腊月衣服立刻被冻成了冰碴碴儿。大江有些生气,说你怎么没有长眼睛?司机说你怎么不长眼睛?大江说你喷了我一身水倒有理了?不会是故意的吧?怎么早不喷晚不喷,恰好我经过时候喷水?司机满不在乎说我就是喷你身上水了又怎么?我怀疑你也是故意的,为什么早不经过晚不经过,恰恰我喷水时经过?大江是城边儿长大的,身上带有一股街面人的痞气,见司机无理咬三分,走过去攥住他的衣领,说我不让你道歉已经是抬举了,你却反咬一口,你把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司机抽出手反撕着大江的衣领,说别说一遍了,就是说一百遍,你能把老子的蛋蛋咬掉?司机有目的性,想让冲突升级,而大江不知道,只觉得平白无故被人喷了一身水,还遭到恶语相加,越发怒不可遏,把攥着的衣领往怀里一拽,司机身体被揪了一下,又被大江猛地往前推了一把,司机没有防备,踉踉跄跄往后退了几步,重重摔在墙脚边,头撞到墙壁上,鲜血从头发里涌了出来,司机用手摸了摸脸颊,见满手都是血,掂起车厢里的手钳向大江砸去。大江看他拿着凶器,疾身往办公楼里跑。司机一边追一边骂,大江躲进了办公室里,司机追到办公室。这时候黄简走了过来,对司机骂了一通,司机住了手。
      组织调查处理的结果是,大江与司机都背个行政记过处分,各打五十大板。这个处理对于黄简司机来说,不痛不痒的,该当司机还当司机,但对于大江来说,就耽搁了他提拔的事,之后一拖再拖,直到老潘被另一个副局长拱掉还没有被提拔。
      这事过了些时日,大江静下来琢磨,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感觉是黄简与他的司机背后挖了陷阱让他跳,自己没有多想就让作了局,这样的局只有黄简能想得出。大江把与司机的千仇万怨都记在黄简的头上。
      大江寻找时机,等到了报复的机会。一天,黄简的坐骑与大江的私车并排停在机关的院内,司机请假不在身边,黄简去市里开会,就自己驾车去了市里,开完会回到单位,打算把车停在空车位上,不知是技术不够娴熟,还是见大江的车泊在旁边心有顾虑,挂上倒档后,车屁股直接撞在大江私车的屁股上,“哐”的一声响,都出来看热闹。大江一看是自己的车被撞上了,而且是黄副局长撞的,径直走过去,拔了黄简车的钥匙,说老黄你是局里的副局长,上级派你来是当领导的?还是派你来学开车的?你要给大家说清楚,说不清楚,我到区里找邵书记让你说清楚。黄简自知理亏,脸白一阵红一阵,任大江当众羞辱,没有反击的借口。区里有规定,上班时间领导干部不能驾驶机动车辆。
      大江找准报复的机遇,把窝在肚里的死血吐了出来,自此与黄副局长结下了死对头。
      黄简和大江成了死对头,袁风断定不用借手,黄简也会自出手。
      袁风提议开会研究这件事。在会上,袁风把情况作了介绍,说这件事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之所以搁一搁,是想让当事人自行解决,如果能自行解决,单位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有些事情能简能了的,单位出面了,反而会把简单问题复杂化。现在受害人要求组织调查处理,我们就不能一味袖手旁观了,应该给受害人一个交代。把话讲出来,等待黄简去表态。
      黄简对大江的积怨日渐加深,以前开会说到大江的事情,不管好的坏的,他都会站出来反对,今天袁风把话题抛出来后,没有像以往客气说“各位都谈谈看法”。清楚自己话音落地,黄简就会一马当先表态,当然表态是对大江不利的表态,只要他表了态,袁风就可以顺势决定成立工作组,让黄简任组长挥枪上阵。在大江的事情上他一向是“马不扬鞭自奋蹄”,自己不出面他就可以把这件事做的二五乘一十。
      不想话音落下很长时间,没有人说话。袁风向黄简点点头示意他发言。黄简谦让一下,说我没有什么意见,一切都支持袁局长,局长的意见也是我们这些副职的意见。袁风笑笑,说我还没有发言,咋我的意见就成了你们的意见呢?黄简说袁局长不是表达意思了吗?作为组织不能一味袖手旁观,应该给受害人一个交代。黄简有意把他的话重复重复,是想提醒大家,今天局长召集的会议已经定了调,怎么处理肇事者是他的事,与他们这些副职们没有关系,尤其与他这个副局长没有关系。他猜测这件事里面有太多的弯弯,袁风一时难以把这些弯弯调顺捏直,才借他们副职们的船出他的海。这是他一贯的做法。
      见黄简软软把话回了过来,袁风笑兮兮地说,老黄你是局里的老领导,又分管过纪检工作,无论是面上还是线上,都比我们这些外行说话有权威性,你先发个言抛“玉”引“砖”,对大江是个点化。黄简看出袁风的意思是想让他打头阵,知道包子里面没有好馅,也笑兮兮说,做副职的思想和眼界很有局限,难免看问题以偏概全瞎子摸象,像这样的问题只有你给定个调,我们才会有方向感。黄简把话回了过去。
      又冷了场。见大家都有些明哲保身,不像以前开会只要涉及大江的事都积极踊跃发言,猜测都不想捋大江这根刺手的圪针。但袁风必须把这根绳拴在黄简的身上,与大江有这么深的宿怨,在调查处理大江这种事上不会做甩手掌柜。就不再绕弯玩虚的,直接说局里要成立个调查组,根据受害人反映的情况做全面调查。考虑到纪委书记老刘在外地学习,建议老黄牵头做调查组长。黄简谦让一下,看袁风的态度坚决,知道硬推辞,势必弄得两个人面上都尴尬,就勉强答应下来。没有等黄简要求配备人员,袁风就说把办公室的小丁配备给他。小丁是袁风的心腹,小丁出现在工作组里,用意显然是加强对这件事的掌控。黄简嘴上说我听从局长的安排,心里却感觉背后像被局长玩弄一回,心里别提有多恶心,心想你玩弄我我也玩弄你,咱俩纺车搬到当院里看看谁把谁玩死。
      黄简清楚袁风玩的里格楞,是好准了他的脉搏。以前他对大江有看法,是因为大江狗眼看低,没有把他这个副职放眼里,局长看出里面的端倪,想利用他与大江的矛盾,撺掇他出面当枪使。把他当枪使,并不是他不知道被当枪使,是他装糊涂以弱示局长;以弱示局长是让袁风觉得对局长构不成威胁;构不成威胁局长才能给他更大的活动空间,也才能在更大的空间里容忍他;容忍他了,袁风就会答应在局里进行职位分设,这样黄简就能如愿得到局党委书记的职位。
      然而这些都是空想,他的努力也是白努力。袁风狗霸三堆屎,他的一切希望都泡了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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