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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
弗洛伊德说过:每个人都有一些隐私,不愿意告诉别人,甚至自己都不愿意承认,但是如果出现在梦里,就绝不仅仅是偶然事件的巧合。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梦境是潜意识的投影。虽然夏大佬没有看过弗洛伊德的大作《梦的解析》,但这基础到不能再基础的知识,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躺在原位,夏川卿又回想起刚才梦中发生的一幕又一幕。
梦境开始于自己那间独居的公寓。客厅里,他看到了从南京和上海分别赶来的父亲和母亲,两个人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眉头紧锁。他们的目光如章鱼的触手一般缠绕在夏川卿的身上,带着粘腻的恶心感,那分明不是看儿子的目光,反而是像在看什么他们的所有物。
地板上还散落着一地的白蝴蝶般的纸屑。
不知为什么,在这个画面里,夏川卿还看到了自己的表情。梦里的自己,依旧冷着一张脸,两只手搭在沙发的靠背上,整个右手臂布满烧伤,伤口没有处理,汩汩地淌着血。红色的液体一滴一滴打到沙发的坐垫上,衬着夏川卿眼底的戏谑和冷漠,仿佛,不近人情。
然后他看到了安自行,安自行的身后站着顾聂。他们两个人在公寓的窗外,窗玻璃起了雾,夏川卿看不清那他们的表情,甚至连他们的脸都模模糊糊,只知道他们在看着屋内所有人的每一个动作。
一片混沌中,夏川卿听见了父母的声音。
先开口的是父亲:“小川啊,你都拿到了全国奥林匹克金牌,为什么不再坚持一年加入国家队,再去拿一个世界奥林匹克金牌呢。我和你妈妈对你是抱了很大期望的。”
然后是母亲:“小川,爸爸妈妈知道你是喜欢化学的,而且知道你的实力。对于你来说,拿个全国金牌实在是太屈才了,世界奥林匹克金牌才适合你。”
“喜欢?喜欢算什么?我又喜欢什么?”梦里的夏川卿挑起一个顽劣的笑容,“我不会,也不可能再回去参加那个破玩意儿。当初可是你们答应让我退役的,现在是又反悔了吗?”
“小川,你才学了三年化学就轻轻松松地到了全国前五十名,相信你拿个世界金牌也没问题。化学本来就不是一个很难的科目。”
“小川,想想清楚你是不是在自己骗自己。明明有那个时间,也放不下化学。你为什么就这么放弃竞赛了呢?”
“……”
轻轻松松,不是很难……
他们浸淫那么多年,当然不难。但是问题并不是难不难,而是自己愿不愿意,如果很多事没有发生,大概他是愿意的,但是有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看着对面的两个身影,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遥远,坐在沙发上的夏川卿收敛笑意:“你们想得真美,我有我的生活,我已经完成了我答应做到的。全国奥林匹克金牌,够了。你们不是想干什么事都不经过我同意吗?你们想要奥林匹克金牌你们自己去弄啊,关我什么事!我说了,我不会再奉陪。”
说着,他从沙发上起身。血顺着他的足迹蔓延,开得像一朵狰狞的花。
“夏川卿!你就这么跟你爸爸妈妈讲话的吗?你眼中,还有我们两个亲爹亲妈吗?”
被问话的人张了张口,声音冷静且倔强:“你们眼中有我这个亲儿子吗?”
说完,夏川卿抬头,窗外的两个人依旧站着,就像两个不会位移的幽灵,显得可怕,但是同时又有一种亲近感。
那是一种温暖的感觉。
夏川卿知道,窗户起雾的时候在冬天,那时候外面会非常非常冷,房间里才是最暖和的地方。可是现在恰恰相反,外面温暖如春,而里面却冻如冰窖。
梦境里,夏川卿绕过了沙发上的父母,一步步在客厅绕着,想要去找门,他不想待在这个地方。
事实上,他没有找到。
客厅变成了一个孤岛,没有任何出口,连窗都推不开,他凑到在布满雾的窗户前。拿着用手掌想去抹去模糊的雾气,可是无论怎么摸,两个窗户都像磨砂玻璃一样,给窗外的两人打上一层厚厚的马赛克。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声音里有怨愤,有困惑,还有一些夏川卿不愿意承认的委屈:“安自行,顾聂。”
“你们知道吗?我没有打算去竞赛的,三年我花的时间已经够多了。这是我人生中三十分之一的时间,我不想再花更多的时间了。明明高中三年也是同样的三十分之一,为什么我必须要把这段时间硬生生剥离出给化竞?”
“我不喜欢化学,我真的不喜欢……学竞赛三年为什么没人知道我累呢?我已经厌倦了。”
“很多事情,那些事情……我不希望再发生一次了……”
“我想对你们,他们和所有人想问一句:凭什么?”
习惯了冷静的夏川卿,从来不知道自己会这么的歇斯底里。但他却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珍惜这高中三年,因为这是他自己挣的。
尽管这是在梦境,也要一样珍惜的。
用他用了三年的全力挣扎,换来绝处逢生。但某天有人告诉他,他看到的“生”只是赛壬的幻境,到头来不仅很多人认为这是理所应当,还不明白他停下脚步的原因。
他去逼迫命运为他让道,命运又反过来逼他。
太累了……
夏川卿回头看沙发上的父母,后者就这么看着自己的孩子擦着窗户。父亲死死地盯着夏川卿,没有任何动作,母亲也抿了抿唇,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剑拔弩张,混乱不堪,或者说,混乱至极时更加接近于混沌,这就是梦里面的现实,也是现实里面的梦境。
梦境像玻璃般破碎。
太亮了,这是夏川卿醒来时唯一的想法。
他记得,最后那一瞬间,他用桌上的花瓶砸上了窗。他也看到了窗外的两个人的表情。顾聂站的太远,夏川卿看不清。但是,安自行,他却看得清清楚楚。那个人是笑着的,笑容中有一种看待弟弟的宠溺,眼中却是怜悯的悲戚滋味。
那一瞬,玻璃尽碎,外面很温暖,但是空中气,却夹杂了冬天的寒意。
世界像是巨大晶体中的一个小点,俯视着一片二氧化硅折射出的光怪陆离。
是布拉维的春天,有点冷。
夏川卿听见窗外一个人的声音:“醒醒,川……”
他突然不应景地想到:那个人说的究竟是“川川”还是“川卿”呢……
这问题真难回答。
不过啊,醒来后,这问题就失去了它的意义,因为他的身边既没有那位恼人的同桌,也没有皮上天的安自行。
很可能这句话是他自己给自己的答句。在他梦里面,究竟是谁说的,好像并不重要。
学习更重要。
虽然话也不是这么说的。
对于二中来说,还是素质教育的名头比较重要。顾聂看着体育课张西风乱入的身影如是解释道。
乌鸦嘴。
今天体育课上,所有学生都如顾聂所言被张西风留在了教室。之所以学校让班主任特意跑来,是为了通知同学们关于运动会的事宜。
原计划去学习化竞的顾聂:“……”
原计划去遛校园,顺便背背单词的夏川卿:“……”
事不遂我愿,遂了别人愿。
班主任走后,运动会报名全权交给了体育委员王浩然处理。
这位英姿飒爽的王浩然同学在班主任走后,开始了一场竞价似的,肆无忌惮的运动会报名。
抢占先机的是几个腿长身高的男生,他们主动去抱了一些短跑,一千米之类的项目。然后就有几个扭扭捏捏的女生,相互推脱,最后抱成一团选了些零散的项目,但像女子八百米以及男子三千米之类的,却无人问津。
夏川卿:早就知道会这样。
某位夏大佬早早地就已经从昨天的噩梦中醒了来,跟顾聂说话时也保持了原本的语气。而这位侦查能力怒怼全世界第一的好同桌,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于是一如既往地搭讪:“同桌,不对,川卿。你有没有什么想报的项目啊?要不我们一起报男子三千米吧。”
夏川卿不情愿地撩起眼皮,道:“你是想我带伤上阵?不是自诩好同桌吗?”
“你真的不去吗?你知不知道一会儿如果没有报满,他们会采取什么奇怪的行动?”顾聂对着讲台怒了努嘴,笑着卖了个关子,“他们会把他剩下人的名字全部写好,然后抓阄,抓到谁就是谁。上个学期还有个不会游泳的,被抓进去参加游泳比赛,结果花了一个月的时间,练的要死要活,最后练出了倒数第一名,丢脸丢大发了。”
顾聂没有任何嘲笑意味地笑了声,“所以最好的还是现在马上报一个,至少不会出现这么尴尬的情况。”
夏川卿摇头,“不用,我是伤员。”
“我可以怂恿他们说伤员不例外哦。何况你的伤在手上,又不在腿上,三周就能好了。一个月后,又是个活蹦乱跳的夏川卿。”
被点名的人翻了个白眼,趴到桌子上,歪着头跟顾聂道:“你怎么了解的这么清楚?别告诉我是久病成医。”
“差不多吧。”顾聂露出猾黠的笑意,叫人不知道他究竟想表达什么。
至此,夏川卿的试探,无果而终。
于是心情很不好的某大佬,再次呵呵道:“你怂恿我去报名,那你为什么不参加个项目啊?”
问这话时,夏川卿都已经想好了顾聂最可能的回答,依他的个性,无非是什么“我这么厉害,要给别人机会啊”这种理由。
没想到顾聂的回答牛头不对马嘴:“我什么运动都会哦,田赛径赛铁人三项,要不我秀给你看看?”
“……”
“你这么厉害。那三千米的位置不是空的吗?你去啊。”
“不去了,万一等会抓阄的时候,你抓到三千米,我还能跟你换换,看你那样子就不是能跑三千米的那种。伤员同志,你有没有被我感动。”
“真感动,奖励你一颗糖。”
夏川卿从课桌里拿出秦一一为赔偿昨天飞机失事而赠送的一包棉花糖:“爱吃糖的同桌来吗?”
顾聂笑着接过夏川卿给的小礼物,然后道:“上课吃东西是学渣才干的事情。”说完,顾聂捏了一颗糖出来,扔到嘴里,动作与当时在火车上如出一辙。
“可惜我就是个学渣。”他说。
“顾聂,你的戏怎么这么多,要不我给你颁发一个奥斯卡金像奖。”
“可以呀,我要纯金的。”顾聂勾唇,“如果给我一块金牌也可以。”
“滚。”夏川卿回答的不留情面,然后打算组织语言解决顾聂这番试探。
这究竟是不是试探还有待深究,但任性惯了的某大佬善于强词夺理,一锤定音地给顾聂的话下了个定义。
定义下得好,可惜没有用。
因为夏川卿一抬眼就看到了一个令人怔愣的东西。
那是迎面而来的大半包棉花糖,白色塑料包装静静地躺在一只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上。手的主人道:“川卿,别老想着怼人了。要不歇一会,吃颗糖怎么样?”
看着他的好同桌,然后,夏大佬更想怼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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