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之上

　　消息的封锁带给人们一种颜穆西仍在病中且不省人事的错觉，外人根本无法得知颜宅中的真实情况，他们只知道颜穆西最亲近的师傅之一，名动京城的才女张豫在看过爱徒之后，一整个冬天都是眉头紧锁，并不似放心的样子。

　　于是谣言愈盛。

　　那一病之后，穆西的作息并不似从前那般规律，两次濒死，身体自然是虚弱了下来。

　　对此，阿汀找不出半点解决的办法，这极大的挫伤了那孩子的信心，这个还算不错的医者懂得如何宣泄自己心中的郁闷，于是她主动请缨，去照顾为数不少的暗中窥探颜宅的“客人”。

　　误闯进来的人大多被抓，被抓的在被放出去时大多生不如死。

　　从前穆西对待这种人，总是佯装不知的，那样温和而不动声色的做法，总是让许多人以为，这里的主人，是一个温柔美好的女子。

　　虽然事实并非如此，然而由重病卧床到神志不清再到无法管事的推断，其实这逻辑是毫无道理的，偏偏一些人更加坚定而来这宅邸已被旁人掌握的想法。

　　鎏金香炉中只剩下些灰烬，房间中还是留下了清新绵和的味道，随着季节的变化，房中也换上了轻薄的浅色细纱，柔软的布料上也只是绣着古雅的图腾纹样。

　　一室馨宁。

　　脸颊依然苍白，当看到侍女拿来的衣物时，她随意的朝旁边看了一眼，修长削瘦的手指轻轻翻了一翻，“这是什么颜色？”

　　从那次回来之后，她的双眼就再也无法辨别这世间的色彩，好在穆西从未表现出对什么颜色的特殊喜爱，然而这仅仅是表面上的事情，天边的红霞，旷野中的绿叶，都是因为其颜色分外美丽，这样的后遗症，似乎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她一件事情。

　　因是要为荣世子妃贺寿，侍女根据惯例理解特意挑选了比较合适喜气的暖色。

　　“如果太过鲜艳，就撤下吧。”穆西扭过头去，她透过明镜笑看着一脸错愕的侍女，似乎并不在意长久以来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面就如此失礼。

　　极少听见小姐对衣饰提出要求，两个负责她装束的侍女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直到小史从外面过来替她们解围。

　　自穆西的贴身侍女离开之后就兼任数职的女子对穆西道，“小姐，那位宋君，已经到了门口，说是要见您。”

　　左手将头上的簪子取下，穆西沉吟片刻，道，“见。”

　　“可是这样恐怕会延误了到那边的时间。”小史小声提醒道，这天穆西本就起的较晚，而且那边又不得不去。

　　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在收到那边的请柬时，穆西这样对侍女道。

　　“就让他们等着。”一句话轻轻巧巧的打消了侍女心中的疑惑，穆西示意她们将衣物呈上，低头就看见了摆在妆台上的方形玉石。温润的白玉沐浴在晨光之中，细细看去，玉中似乎还掺杂着些什么，淡淡的绯色从玉中透出，单薄温暖的光芒，不盛，却能温暖人心，。

　　“本来还以为会看到弱不禁风的病患呢。”在见到穆西的第一眼，来自朵萨的客人是这样说的，这样的话语看起来似乎太过无礼，然而穆西却并未见怪。

　　她用一贯温和的语气道，“宋国师不辞劳累，千里迢迢改装易容而来，真是辛苦了。”

　　听见对方道出自己的真实身份，那个有着一双碧色眸子的中年男子也有了些许惊异，这一趟走来本是极端的隐秘，就连使团内部都无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出现在这里不过数日，这个女子又怎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他调查的一清二楚。

　　“小姐既能通天。”宋君微笑，“您可知那玉的来处？”他看着穆西，不闪不避，单从面容上看，这栋宅邸的主人极为年轻，美丽清贵的容颜，与其年龄颇为不称的过于从容雍雅的仪态，听说在许多年前这位小姐就有这样稳重的性格。

　　还以为传说多有夸大，现在看来，竟很是接近事实。

　　“那时原先供奉在月兰海沙神庙中的圣物。”宋君浅抿了一口茶水，似乎是要隐藏些什么，他放下茶盅，定定的盯着穆西，“小姐既知我的身份，大约也知道，朵萨使者从海路而来，并未经过前朝旧都。”

　　穆西闻言只是淡淡一笑。

　　被这话吓到的却是另有其人。

　　哐当一声。

　　药英从未这样郁闷，对一个还算优秀的剑客来说，拿不住自己的武器，怎么着都不是一件光荣的事情。

　　只怪最近听见的东西太过惊悚，她哀怨的向小史看去，可对方同她一样，还未回过神来。

　　“请替我转告他，问，他疯了么？”当事人似乎并没有领情的样子，责怪一般看着宋君，话中不是没有担心的。

　　“那人请我转告小姐，下次见面时，他必不再离去。”注意到穆西那一瞬间的表情，虽然马上逝去，但那也已足够，宋君突然有些死也瞑目的感觉。

　　其实原话并不是这样，只是宋君觉得那句太过无赖，着实是不利于他朵萨之行的个人安危，所以才稍作改动。

　　虽然还是为当初自家主人的行为捏了一把冷汗，虽然美人并没有显露出将在人前或者人后欣喜若狂的表情……

　　现在看来，明明这成了博这位小姐一笑的行为，代价太高了吧，其实现在的宋君，很想十分不合礼仪的同穆西说，姑娘，既然你对这个东西也不大上心，退还给我们可以不？

　　只是他没有那个胆量。

　　穆西的颈间戴着一串璎珞，末端是以玉麒麟为饰。

　　全身碧绿通透，宋君在一见到穆西就注意到那件本来就比较打眼的饰物，说完正事，少不了得寒暄几句。

　　于是就说到了她的碧玉，然而穆西只是一副坦然的态度，以“故人所赠”四字轻巧带过，无甚隐瞒，也并无闪躲。

　　仿若一道闪电劈向天灵盖，又似一盆冷水迎面浇来，在与穆西交谈之后，宋君便是这样的感受。身负至宝而不知，呃……以国家的名义，他是否可以觊觎那落于外人之手的饰物？

　　联想到临行之前自家主子吩咐的，一定要护得小姐周全的命令，又看了看一脸平和的被保护人，以及她颈间垂下的饰物，宋君最后还是决定隐瞒宴无好宴，能免则免的提示，毕竟有这东西在，再厉害的术士也伤不了她。

　　更何况，他从未敢小瞧这位看似随和的大小姐及其手下。

　　小史从外面送东西进来，在竹林旁遇见这些天来这里唯一的客人，她低头立于道旁，让客人先行，待宋君离开，她却再也忍不住，“他真是朵萨的国师么？”小史拉住正要走开的药英，她压低了声音，“我怎么觉得，他的笑容很……世俗？”传言中，朵萨国师是一位风度翩翩高傲孤洁的俊美男子，可是……刚刚走过去的明明是一个中年怪叔叔。

　　传言，果然不可信呐。

　　药英颇为同情的看了一眼把声音压低至无限小的同伴，她有些同情的说，“其实，你不必如此含蓄。”

　　出于剑客的本能，她握紧了手中的武器，那种充满了希望与贪婪的神情，分明是对某种事物的奢望，甚至超过了起初进门时，对贡献出来的宝贝的不舍。

　　药英低头打量着手中的利刃，不知接下来倒霉的又会是哪位。

　　小史将席霜送来的书信交给穆西。后者在读完那些文字之后，只是淡淡一笑，似在叹息，她道，“原来又与传说有关啊。”施施然起身，她对侍女道，“更衣，该出门了。”

　　暮春的正午，风中已带上了些微热意，然而对一向惧寒的穆西来说，这样的温度，才是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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