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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六月的天,孩儿的脸。昨夜还月朗星阔,今个一早,风沙大得都看不清太阳。
既定好了出门的日子,谷三娘也不太在意天气,只是临行前谷叔一再嘱咐要多加小心,直恨不得跟着一起去,但他也明白现在这副身体怕是扛不住了,若在山中病倒,倒成了拖累。
沈晴也跟着在一旁见缝插针的叮嘱,顺手收拾了个大包袱让她背着。
谷三娘见了好笑,“我就是进个山,不是上战场,最多耽搁个三五日就回来了,高晋也会随我去。”
谷叔乍闻高晋也去,马上变了脸色就要骂出口,可细一琢磨这确实更稳妥,遂就着药茶把话又咽了回去,只愤愤地哼哼着道:“这小子倒是会献殷勤!”
谷三娘背着药篓,拎着包袱牵着马,顶着沈晴的絮叨,满脸无奈的好歹准时出了门。
等出了城门上了官道,坐在马上颠颠地晃悠时,她才发觉自己这脸上一直带着笑,她轻拉着缰绳,看着脚边挂着的一堆零零碎碎,这种被人疼着、宠着、唠叨着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是真的有了个家了!
所以她一路笑着,笑得甜甜的,甜得心底深处的抑郁都融去了几分。在这漫天风沙吹得人睁不开眼的时节,她却生出些许郊外踏青般的雀跃。
高晋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么幅情景——在道边破旧的亭子里,一位没带帷帽的娘子,正对着昏黄的虚空笑得诡异。
谷三娘见他来了,也未多话,时辰已经不早了,二人顶着风直奔天山。
将近山脚,风里不再裹了沙土,但变得更加凌冽。山顶处白雪皑皑,看一眼都觉得带着丝丝寒气。谷三娘从包袱里抻出件带毛的大氅披上。高晋看着她始终弯着的嘴角又咧大了些,心里毛毛的,忍了忍终是没忍住的说:“三娘,你这偷了油的耗子样我看着渗的慌,咱有事说事,能别笑了不?”
谷三娘瞪了他一眼,用下巴蹭了蹭领口的狐狸毛,那暖绒绒的触感趁得她心情更好,也懒得与高晋计较。抬手用马鞭指了个方向道:“这里是天山南麓,荒漠较多植物稀少,咱们得绕到北面去。”
高晋看着她所指的方向,思索着点头道:“可以是可以,但北面就是突骑施,你得听我的,我说有危险咱们就得退回来,你可别瞎跑!我以前进山时发现条小路,直通北面,只是有些隐蔽不太好走。”
谷三娘又伸手拉了拉大氅,不耐烦的说:“我真是奇了怪了!我就是去采个药,你们一个两个都弄得我像是去赴死一样。”
高晋没看她,只瞧望着山腰上成片成片的绿,声音也轻飘飘的,“你知道为何咱们头一次照面,你就镇住了我?”他不是真的在询问谷三娘,所以叹了口气就马上接了道:“因为你眼里没有活人气儿!一个连自己的命都不在意的人,谁又敢去招惹……”
谷三娘也随着他的视线看着远处,那里绿荫萦绕,间或还能看见一小群一小群的盘羊,她也放轻了声音,“你错了,我怕死,还怕得很!”她突然转过了头,正对着高晋,“我真的很惜命,至少现在、以后都是如此!”
高晋坐在马背上,直直的望进她眼中。山脚下的劲风吹得她眯了眼,睫毛一颤一颤的,但高晋却发现了她眼底深处的光,那光像极了一小簇的火苗,轰的一下就点燃了高晋心尖的那把火。火烧得旺旺的,烤得高晋想一把拉过谷三娘,把堵在心口的话一股脑的全倒给她!但他还是犹豫了……
他一边暗骂着自己怂包,一边拨了马头,找准了方向后就一马当先的在前面带路。
谷三娘见他似有话要说,却又突然打马狂奔,一时也摸不着头脑,只得握紧了缰绳紧随在他身后。
那条小道确实偏僻,几乎不见有人走过的痕迹。经过一片山地草原,高晋指着前面不远的针叶林道:“咱们从这走着上去,前面山势太陡,马匹不能行。”
谷三娘下了马,两人找了处地势平缓的草场栓了马。高晋帮她背着包袱,一路嘟嘟囔囔的道:“这是来登山赏景的?这包裹这么沉,你别是把锅也拎了来。”
谷三娘一进了林子,就不再搭理他,只细心的分辨着周遭的植被,挑出所需的草药。
林子里草木茂盛,针叶树挤挤挨挨的长在一处,从中而过很容易划伤皮肤。高晋抽了刀,在前面挥挥砍砍的开路,两人前进得很慢,几乎是一寸寸的挪动。
谷三娘的大氅被刮了好多处,不得已只得脱下来抱着走。等到她的外袍也被刮了个大口子时,她看着比她更狼狈的高晋忍不住抱怨,“你这领的是个什么道?咱天黑前能出得去吗?我可不想在这杵一宿。”
高晋停下来,抬头看了片刻,转过身神秘一笑,“快了,这林子不大,等出来后保准你眼前一亮!”
谷三娘无力的挥挥手,示意他赶紧走。就这么又走了将近两刻钟,在高晋的袍袖都快拉成破布条的时候,终于见着前方大亮,一下便豁然开朗。
谷三娘突然发现高晋所说的眼前一亮竟不是个形容词!
乍一出林子,眼睛还没完全适应,面前绚烂的光线就险些晃瞎了眼。
她用手遮了眼,好一会儿才缓缓的睁开。当再放下手,看清了眼前的景色,霎时便睁圆了眼,连高晋在一旁嘲笑她孤陋寡闻都没听进去。
眼前是一处峡谷,三面环山,水泊萦绕,脚下绿草茵茵,满目的紫红莹白。此处低洼,连风势都缓了起来,微风拂过夹着凉凉的水气,让人一扫疲态,不由自主愉悦起来。
高晋已放松了身体往地上一躺,手边就是穿流而过的小溪,溪水澄澈泛着碧蓝的光。他一手捧了水,也未坐起来,就那么胡撸了把脸,道:“我发现此处时都不想走了,那边还有个瀑布群,可以洗澡!”
谷三娘瞥他一眼,也不搭理他,从背篓里拿出把铲子就开始四处搜寻药草。
这里植物种类很多,她所需的几种都能找到,而且都是一片片的联纵在一起,长势喜人。谷三娘挖了不少紫草、黄芪、草木樨,又开始收集不大好弄的熏渠。
高晋见她埋头认真的模样不由笑了起来,心里一下觉得踏实了许多。
天色已经不早,用不了多久就会全黑下来。山里的能见度本来就差,他趁着亮光赶紧洗了手,预备收拾顿饭食出来。
此处已是山中腹地,本就人迹罕至,野物随处可见,也不怕人。高晋几乎没费力气就逮了两只野鸡,他翻腾了下那个大包裹,竟真的找出了个陶罐,还有一个个油纸单独包着的调味料,更夸张的是里面还有烹茶的器具,他目瞪口呆的看着正在那刮树脂的谷三娘,想着这定然是沈晴收拾的包袱。不过也不错,此处没什么危险,就权当是出来游玩了。
天已渐渐昏暗,但远处还留有一线霞光,高晋怕晚间有猛兽来溪旁饮水,遂找个了避风背光之处燃了火堆。
烤野鸡的香味很快蔓延开来,折腾了一天,谷三娘也饿了,她放好背篓,接过高晋递来的烤肉,不客气的直接上嘴就啃。她一边吃着,正想询问下这路通不通山顶,她想去再弄些雪莲。
高晋却突然暴起,一脚踢灭了火堆,整个人也瞬间紧绷起来。
谷三娘反应也不慢,几乎不曾思考就压低了身体做出了防备动作。不用高晋再解释,她也看到了小溪对岸的山谷里隐约闪现了火光,离着他们不足一里,且还在不断靠近。
二人也不必言语,只对了下眼神就明白了各自的意思。谷三娘开始收拾物品,高晋则着手掩灭痕迹,然后一起悄无声息的退入了针叶林中。
对岸很快就热闹起来,火光越聚越多,看起来打算就地安顿,人数还不少。
那群人跟谷三娘他们只隔了条窄窄的溪流,借着火光能清楚看到他们的服饰跟武器,高晋贴近谷三娘耳语道:“是突骑施的败兵。”
谷三娘默不作声,竖起耳朵仔细分辨他们的对话。她只会些简单的突厥语,那边声音嘈杂,说话的语速又快,她只能偶尔听出来几个词,完全闹不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于是她转头瞅着高晋。
高晋也在摒眉凝神的细听,显然他的突厥语比谷三娘要强得多。他听了好一会儿,拉着谷三娘又退出去百十米,才开口道:“他们是突骑施莫贺达干残部,此去是打算投靠拔悉密的颉跌伊施可汗阿史那施。西突厥内里要乱,葛逻禄部势强欲夺权,他们正商量着帮阿史那施平乱好挣得一席之地。”
谷三娘紧盯着对面道:“我看他们似是起了争执,是有不愿意去拔悉密部的?”
“这到不是,就是,就是那个……”
谷三娘看高晋话说了一半突然扭捏起来,颇有些莫名其妙。在她眼神的催促下,高晋才又开了口,但还是不自在的低头盯着脚底的泥,更小声的道:“阿史那施嗜好亵玩娈童,他们只带了一个,不知道够不够,正合计要不要去附近的城镇再弄几个来!”
谷三娘听完,一股无名火直顶到太阳穴,她拽了高晋就要起身绕过去。
高晋被唬了一跳,使了狠劲才把她硬拉了回来,气笑了道:“刚是谁说惜命得很!真是属耗子的,撂爪就忘啦!”
谷三娘也不跟他争辩,甩开他的手就道:“他们从这个方向出天山,离得最近的就是庭州跟伊吾郡。庭州那有北庭都护府重兵把守,他们势必不敢去。而伊吾郡治下的三个县,伊吾县附近驻扎着三千伊吾军,相对安全些,那剩下的纳职县跟咱们柔远县必然首当其冲。他们既然起了贿赂之心,除了投其所好,金银宝物乃至茶盐食粮都是能送出手的好物。你看他们可像是随身带着?还是你觉得夜黑风高偷摸的去掳孩子、盗钱财才是他们的做派?”
高晋没想到谷三娘的全局观这么强,只靠只言片语就能马上联想到这些。他当然明白,那些人起了心思必然会烧杀抢掠一番,他们善于奔袭,县城此时又没任何防备,一旦兵至后果不堪设想。
高晋见过被屠的村落,想起那惨烈的情状,心也跟着哆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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