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妖

　　拐子瘸了的右腿架在凳子上，他右手抱腿，夹花生米往嘴里送，左手握个小酒杯。酒杯里的液体红中带粉，煞是好看。

　　这不是葡萄酒，是烧酒，拐子自己酿的。往里头加了红曲，变成红色。入喉，一口从嘴辣到喉咙，胃里却不会烧。

　　花生米来自自家店里，他小徒弟给炸的。他家卤肉店在他徒弟建议下，扩展业务，不仅仅卖卤菜，顺带卖卖熟花生米。还是各自味道的都有，随君选择。

　　拐子平日里最高兴的，就是就着烧酒配花生米，顺带来两盘家里的辣菜。冬天暖身，夏天出了一身汗，痛快。

　　今天，拐子罕见的没那么痛快。

　　他在为木闲担忧。

　　本来木闲多好一小伙，遇见木若折后，看看都被折磨成什么样了？

　　年纪轻轻的就开始伤春悲秋，他一个即将步入中年的孤身老男人，都没有那样的感慨。

　　听听，什么叫做“先把现在活好了才行”？

　　这是个小年轻该说的话吗？

　　听着就好像他是个即将入土的老头子，能多活一天是一天似的。

　　拐子摇头叹气，更加坚定了自己要娶个温婉居家的老婆的心。

　　右手一伸，筷子一夹，花生米就要到嘴里。

　　这时，拐子见到自家大门口风风火火的冲进一个人来。

　　是木闲。

　　木闲来的火急火燎的，在他花生米即将送到嘴里的时候，一把夺过他的筷子，放下他的酒杯，拉起他就跑。

　　拐子看着到嘴的花生就这么没了，一时间挣脱不得，免不得有些气急，问道，“怎么回事啊？说清楚！”

　　木闲拉着他跑的飞快，喘着气，嘴皮子上下碰的飞快，跟打机关枪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利索。

　　“若折寻死，我让她等一下，见你最后一面。”

　　“拐子哥，好在你会做人，若折谁都不喜欢，就喜欢你。要没要你，指不定就跳下去了。”

　　拐子听的凌乱，什么见最后一面？还跳下去？

　　琢磨了一会儿，回过味来，“你是说她跳楼寻死，现在你劝住了，准备见我最后一面？”

　　“是。”

　　得到肯定的回答，拐子心里骂了一万句脏话。

　　一半骂木闲，人之将死，叫他去见最后一面。要是让他见到死人大刺刺的躺在地上，满身是血，他后半辈子的噩梦可就齐全了。

　　另一半是骂木若折的。

　　该死的女人，天天作妖，想一出是一出，还真是一哭二闹三上吊都要来上一遍是不是？

　　他心里还咒骂木若折，要死也不死的干脆利落点，非得要人去救。明摆着不想死穷作妖！

　　回过神来，“也不对啊，这镇子就这么点大，能有人跳楼，肯定全镇出动看去了，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见？”

　　木闲着急道，“她找了个地方，那地方偏得很，现在没人。要不是我警惕，还发现不了。拐子哥，我好说歹说的，才把她劝住。你待会再帮我好好劝劝，努力把人劝下来。”

　　卧槽，感情还真是想寻死。还特别找了个不被人发现的地方。

　　知道这一点，拐子有点心虚，毕竟刚才心里那样骂过人家。人家却把自己当成死前最后一个想见的人。

　　这么一想，正义感有点膨胀，给木闲打包票，“你放心，我保证帮你把人劝下来。”

　　镇子不大，统共就一条街，不过街后头弯弯绕绕的，小巷多得很。

　　早在木闲说木若折找了个偏僻地方时，拐子就猜到，木若折该是找了个小巷子里的破屋。

　　七拐八绕，总算到地方了。

　　这一路把拐子累的够呛。

　　他本来就瘸了一条腿，走路都艰难，更别说跑步。加上木闲跑的飞快，拐子觉得自己被他带的，两条腿都快要飞起来。

　　街上的人看见了，指不定怎么编排他。

　　一只跳脚的鸭子在街边飞？

　　拐子摇摇头，不能想这些有的没的。救人要紧。

　　这一股子救人的正义感在见到木若折的那一刻，彻底转变成怒气。

　　那怒气值，蹭蹭蹭的就往上涨。

　　那一刻，一直以来讨厌木若折的心，对木闲恨铁不成钢的气愤达到了高潮。

　　木若折寻死，在他眼里看来，那就跟古时候的妃子们装模作样上吊等着人来救，末了不忘恶心扒拉的哭两声一样样的。

　　要是条件允许，拐子真想给她两个大嘴巴子。

　　木闲还在身边叮嘱，“拐子哥，你和她说话，我上去救人。”

　　这话，拐子完全没听进去，木闲一走开，他站在原地没动弹。

　　木若折在上头，低声叫了句，“拐子哥。”眼里闪着绝望的泪花，笑容惨淡。

　　就是这句拐子哥，外加那一笑，彻底点燃了拐子的暴脾气。

　　他开骂了。

　　“你说说你，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要作妖。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今天还来这么一出。”

　　“老子早说了你是个事儿精，说的就是不错！”

　　“本来木闲的日子过的好好的，你看看你一来，把人折腾成什么样了？”

　　“怎么着啊？你弱你有理，全世界都得迁就你，搭理你，都得照顾你？也就是木闲有那闲工夫搭理你，换做别人，早让你死的远远的。有多远死多远。”

　　“家里出了意外，你就了不起了？比你惨的人多多了。”

　　“见没见过全家欠债一毛都还不起的？他们一年干到头，一点钱全还给债主。这日子都没盼头了，不还活的好好的？”

　　“那些被拐卖的妇女，一个个活的跟猪狗似的，还是想活着。不就是因为有点被人救出去的希望吗？”

　　“人家活成那样了，都还想活着呢！你凭什么啊？你凭什么死啊？”

　　“我早就想说你了，富贵人家事情多，你就是没过过穷日子。要是木闲让你吃了上顿没下顿，每天只想着填饱肚子，肯定不会还有心思作怪。”

　　“你说说你这一出叫什么？”

　　“花季少女，为情所困，跳楼自尽，死不悔改！”

　　骂完这一句，木闲已经趁机把人抱了下来。木若折完全被骂蒙了。

　　拐子觉得自己说的还挺押韵，这个结尾结的挺好。

　　见人被救下，拐子也没上楼。

　　那么高的搂，对他一个瘸腿人士并不友好。

　　木闲下来的时候，责怪的看了拐子一眼，是在怪他把话说的太狠了点。

　　拐子梗着脖子，也没退缩。

　　反正这都是他心里话，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心直口快的活着。

　　木闲已然走远，再没给拐子一个眼神。

　　拐子气的牙痒痒，该死的卸磨杀驴的家伙，看他没用处了，连个多余的眼神都不带给。

　　要是追上去，显得自己怪可怜的，还要倒贴；可要是不追上去吧，又显得自己怪小气的，人命关天的情况，他还要小肚鸡肠的斤斤计较。

　　这时，他电话铃响了。

　　一看，是他徒弟打来的。

　　还没来得及高兴，电话那头直接给他报了个噩耗，让他顿时气急败坏。

　　“什么？！他还想住我靠街那个房间？老子给他个窝棚都算看得起他，居然还敢挑三挑四。真当老子是他家奴才，还可供挑选？”

　　“你等着，我马上回来！”

　　拐子风风火火的离开，木闲听到电话，也没搭理他。

　　总得关心最要紧的事情不是？

　　**

　　自那天从村里出来后，木若折便一直不太正常。

　　虽说从前也没正常到哪儿去，但那天回来，明显比之前还更奇怪。

　　要说之前她还只是悲伤，只是难过。

　　之后，她眼里一片死寂，看的木闲心头发慌。

　　也真亏他多长了个心眼，否则木若折真从楼上做了自由落体运动，他都不知道。

　　木青山把人好好的交给他，却折在他手里，他都没法和木家交代。

　　木闲长叹一口气，蹲到木若折面前。

　　她坐在沙发上。

　　“若折，你怎么了？”

　　并未得到回答。

　　木若折依旧是那张呆滞的脸，像个傻子一般，眼睛里毫无光彩，跟个木头娃娃一样。

　　木闲伸手，想握住她的手，伸到一半，停在半空。

　　他不敢。

　　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把手伸出，将她冰凉的小手握在手心。

　　他看着木若折的眼睛，尽管那双眼睛里完全没有他。

　　他认真道：“若折，你别这样。”

　　“这世上，没什么人能顺风顺水的活着。大部分的人，总有各种千奇百怪的磨难。”

　　“这世上，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真正活得好的，只占了绝少数。”

　　“木家糟了难，这不错。可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们。”

　　“木家的本家现在在妖魔手里，但我们总能把它拿回来。别把什么都揽在自己身上，你这样太累了。”木闲的声音低沉。

　　听到这里，木若折艰难的从嘴里吐出几个字，“我是木家继承人。”

　　声音中带着颤抖，木闲看到，她的眼睛瞬间红透。

　　他不知该如何安慰木若折，只能捏捏她的手臂，给她放松。

　　木若折眼睛看向前方，不知看到何处，只见她目光涣散，不曾聚焦。

　　她喃喃道，“直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那一天，那么平淡的一天，前一秒我还在吃着午饭，后一秒，整个木家，就没了。”

　　她用最平淡的语调说出这句话，却让木闲的心，剧烈的疼。

　　不为自己，为她而疼。

　　木闲长呼出一口气，揉揉她的手臂，“没事的，一定没事的。我们这些还活着的木家人，都会和你在一起。你别怕，我们在你身后跟着呢。”

　　“可我连个普通的妖魔都抓不住！”木若折猛地把木闲甩在地上，大声嘶喊。

　　她眼角的泪再也没忍住，顺着脸颊，一滴，一滴，慢慢滚下。

　　木闲从地上起身，再一次握住她的手，吸着鼻子劝慰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要相信我们，相信你自己。你是木家的继承人啊，如果你都害怕了，我们该怎么办？”

　　木闲捂住木若折的手，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的对她说，“若折，你别怕。大人，是不会害怕的。”

　　“我会帮你的。”

　　“我一定会帮你的。”木闲眸色变深。

　　最后这两句，声音太低，不知是说给木若折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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