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望

　　看方临远这个状态，估计一时间没有关心自己清白的想法了。褚时让苏言先回房好好休息，他现下已经有了些许想法，只是明日需要去知州府确认一二。

　　夜半，燕南道半梦半醒之间被叫醒。意识已然清明，却也半阖双眼做出依旧迷糊的表现。只是对方此时只着中衣，长发披落而下，隐约还能看见对方脖颈下线条分明的锁骨。在夜深时分寡淡的月光下，使得稍有憔悴的面容都透露出一种别样的韵味。

　　燕南道一时间没有回过神，眼下对方与从前冷漠含笑的神色不同，真实得近在眼前。似乎深夜总是能唤起人内心最真实的情绪，不自觉着有些发热，连带着一点点开始清晰的回荡在耳边的自己内心的跳动。

　　“南道，醒了吗？”褚时想到半夜，越想越不对，想要找一个人商量关于这件事的看法，习惯性叫醒了他，“有关这件事，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不对劲？”他不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只好重复着最后几个字。

　　“参照之前得到的证据，的确是蔡诚的可能比较大。但辗转反侧，实在想不通蔡诚的手法竟然会如此拙劣。甚至能够得到先皇的帮助。”褚时在他床边坐下，手指不停地敲击着床板，发出“嗒、嗒”的声音。

　　“有关蔡丞相，民间传闻五花八门，各种说法都有。”燕南道的注意力忍不住被对方修长的手给吸引过去，“之前殿下不是提到，蔡诚在当时是支持陛下一党。那么为了铲除异己做出这种事不是常情吗？”

　　“重点是为何你会看见先皇的调任圣旨。蔡诚没有让他做这种事的价值。”褚时轻叹，眉头微微蹙起，“先皇对于夺嫡，一直是居着看热闹的想法。哪方手下做了错事，他也乐于被利用打压一下。想来此时本就蹊跷，靖远王即使重视自家孩子，也不至于心甘情愿被下套。必然会继续深查下去。更不用说实在这样的特殊时期。”

　　敲击床板的声音一下子停了下来，他转头看向褚时。对方嘴角的笑意隐了，只剩下轻浅的呼吸。他突然意识到对方并不只是在对是否蔡诚所为表示质疑，甚至开始怀疑起了另一个人。只是碍于对方各方面的身份，不愿相信。

　　“殿下必是心中早已有了人选。”他弯腰看向褚时眼睛深处，轻轻笑了，嘴角两边小小的酒窝犹如初识相遇，“既然如此只需要去认证便是。无论如何，去搜集线索，跟着自己的心，凭你的能力，最后寻到的必然就是真相。”

　　若是在苏言未有拜托之前知晓这件事，他并不会在意真相。即使是苍生死活，也无关他事。因为即使寻来，其下掩盖的累累尸骨也不会活过来。甚至他一搅和，会有更多的悲哀。

　　但如今不同，那些无辜死亡在燕南道交给他那封绝笔信时变得鲜活起来。含冤而死的嘶吼开始在午夜梦回间回荡在耳边，显现在眼前。方也府前那些骨瘦如柴的饥民眼中的死寂与绝望历历在目。真相变得重要起来。

　　即使这并不是他所能关心的事。

　　“殿下。”燕南道看见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连忙给他倒杯水，“即使如此，也还是殿下的身体更加要紧啊。”

　　坐在一旁的褚时顿了顿，拂开对方递过来茶水的手，站起来说道，“无事了。你睡吧。”
　　声音又变得冷了，燕南道一边想一边将手上的静静茶杯放在褚时床边的小桌子上，回到床上吹灭蜡烛前朝对面看了一眼，阖上眼，却睡不着。

　　褚时此时亦是格外清醒，这是才察觉到自己竟是习惯性朝他倾诉了担忧顾虑，不自觉皱眉。本以为对方只是他可以握住的刃，如今却是变成了这样的处境。

　　他看着手心，试着虚握了几下，想要感受到踏实的力量。

　　而燕南道微微眯起眼，盯着地上从窗户纸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忽然想起了褚时刚才垂眸说话的样子，清淡的语气就像是在讲述一个与他并不相关的故事。

　　他好像总是将情绪控制着。

　　燕南道知道对方现在对自己算是稍有信任，但自己甚至这些不够。如今他还需要稳坐对方身边，仅仅这些信任是不够的。他要的是模糊不清的关系界限，是一张张肮脏把柄的免死金牌，甚至是...

　　也不到这个“甚至”是怎么冒出来的，感觉后面有些接不上去，他转过身强迫自己睡着。然而刚才地上微弱的光线开始不停地在眼前晃，恍惚间过了后半夜。

　　翌日清晨。

　　燕南道睡着得晚，醒来时褚时早已洗漱好站在旁边。

　　“醒了。”褚时看向他，“醒了就赶紧去洗漱干净，我今日准备去一趟知州府。”

　　燕南道默默应了声，赶忙去准备。

　　一场大雨过后，秋天似要临近。褚时感受到阵阵凉意，临时在周围找家服饰店，购置了两件较为厚实的锦袄。一件自己裹上，一件递给了燕南道，“穿上。”

　　此刻天色尚早，知州府显得颇为清冷。方也住处门口有一位小童不停搓着双手取热，看到褚时的太子令牌，连忙轻手轻脚地将他们领到了一件炭火烧暖了的客室里。

　　“两位稍等，过会儿会有侍女将早膳端上来，请先用餐。”小童一边说一边沏茶，“老爷不时便会过来。毕竟时辰尚早，需要准备一二，敬请大人谅解。”

　　“这样也好，也是孤太过唐突，应在前一日先将今日要前来的消息告知于方知州的。”褚时接过小童手中递来的茶，回道。

　　燕南道站在一旁默不作声。他知道褚时一定有自己的想法。

　　半个时辰过后。

　　方也来到客室时，桌上的早点一动未动，褚时和燕南道依旧坐在原来位置。

　　“这不知太子殿下再次大驾光临...是有何要事？”方也并不紧张，问道。

　　“知州如何会不知道，毕竟令媛都已经找上孤了。”褚时斟茶，问道，“有关于当年靖远王之子被杀一案，想必知州也是颇为冤枉吧。”

　　缕缕雾气将褚时的表情隐去，方也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殿下既是知晓，必然明白臣不过就是一位父亲。做了件有失理智的错事而已。”

　　“不辩驳一二？”褚时问道。

　　时辰尚早，室内外的一切都还安静的很。只有不时略过的微风让室内的氛围显得并不紧张。方也道，“殿下若是想要问责，臣会跟你走的。”

　　室内安静——

　　“南道，去把门和窗关上。知州可能有些怕冷。”褚时说，“炭火也熄了。秋日之初还不至于开始燃上炭，莫叫人抓了知州奢侈无度的把柄。”

　　“是。”燕南道说。

　　“知州应该知道孤这一趟真正要问的是什么吧”褚时直视对方，“你一定知道当年真相。不然绝无可能就如此窝在一个小地方苟活度日，你可是方也啊。”

　　“你知道现在他们攻打到哪儿了吗？”方也却转过头看向一旁，别开话题，“从前臣也是见过蔡诚的，你猜这一战到底谁会赢？”

　　褚时不明白对方为何在知道父皇先下与蔡诚一党交战也还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也不愿细想这个原因。

　　“孤不知。”他感觉有些烦躁，自己并不关心这件事。

　　方也似乎很是执着于这个问题，“若是将军落败，蔡诚恐怕会直接攻入京都，那时候陛下和你都很危险啊。你应该多多了解的。”

　　“那又如何。”褚时双手交握，“孤并不关心。”

　　坐在右手边一直不说话的燕南道转头看他，似是感到了对方的焦躁。

　　之前有关于兰万庭的事，燕南道拼拼凑凑也大致了解。想着对方被瞒在鼓里数年，也惊讶他一朝了解真相竟是如此豁达。现看来远非如此。

　　之前有顺口提及自己对兰万庭隐瞒住处是为了保证安全，估计也是谎话。之前几天调查也未前去军营探望一二，怕是内心还是有些别扭的不满的。

　　“为何不关心？那可是你舅舅。”方也的话犹如惊天霹雳。

　　“你...”褚时微微睁大眼睛。

　　“臣为何会知道这个秘闻？”方也第一次笑了，年老的脸上露出一种嘲讽之意，“有人以为事情做的隐秘，可实际上能在风谲云诡的朝堂上活过半载的人，谁没有点手段。”

　　一时间褚时似乎能透过对方的笑意看见几年前还能在朝堂上搅弄一方风云、震慑不少官员的督察院御史。

　　“你知道幼虎的爪子的确很是锋利，即使年岁尚小依旧能捕杀不少野兽。”方也似乎并不在乎他的回答，继续道“只可惜总还是差了点。但成年老虎看中这只幼崽，便会保护一二。这下，又有谁能耐他何呢？”

　　“先皇实际上还是有些偏心了。”褚时坐着没动，语气轻柔，“只是既然本来瞒着不愿说，为何还是提醒孤了？因为孤是那个人的儿子？”

　　方也沉默了良久，半晌才开口说了一句话，“总还是不甘的。”

　　褚时愣了愣，看着眼前本来意气风发的大臣，不知道该说什么。

　　朝堂斗争本就危机重重，对方在其中争了数载，哪里没见过那些最后千疮百孔的景象。只是天赋使得气盛，总以为轮不到自己身上。

　　窗外微风的声音撞上了窗户纸，发出响声。

　　“臣，也只是吐露一二。此时涉猎人物众多，你还是不要掺和为好。”方也叹了口气，“臣的女儿臣会亲自管好，殿下还是闭上眼，做完事变回京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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