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盈游

作者:万非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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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5 章


      六合颠倒阵,排布精奥,一反普通的八卦易理摆布之法,按照阴阳五行生克之学所设。入阵后如入云雾,无论怎样运足目力,也看不清阵中情境。
      更别说谷玉树以六根清净竹作阵眼,我陷在阵中越久就越危险,如不能尽早破阵,只要我有片刻的懈怠,清净竹就能侵蚀掉我的六感,到那时我将再无反抗之力。
      而此时控制阵法的不再是设阵人,而是悬在阵法上方的天生灵根。难怪谷玉树说,我只能赢。
      要么赢,要么死。
      阵中仍是一片死寂,我的冷汗已湿透里衣。在这空间里,六合颠倒五行错乱,要找到生门犹如登天,而只要行差踏错一步,就会触动阵法,杀机将源源不断袭来。
      在这迷雾般的黑暗中,唯一能看到的光亮就来自头顶,可望不可即地高悬。
      我摊开左掌,一根银针浮出,被阵中气流催动,生出铮铮金玉之声。谷玉树若是知道我从唐斐手里得了这样的宝物,不知作何感想。
      我提气催动花雨针,轻轻说道:“找到它。”针尖莹光一闪,指向西北方。
      信步走入茫茫迷雾,周围气流明显加速,而长剑安静躺在我手心,感受不到任何攻击。我看似闲适,实则袖下的手将剑柄越握越紧。
      这阵法诡异万分,杀机往往藏在平静之下,若有异动,这把剑可破之。
      剑身微微颤抖起来,我立刻横剑四顾,举起臂却发现原是我在抖。
      片刻后,我不禁自嘲地轻笑了下,也真是太草木皆兵了。花雨寻眼,希音化剑,若是连区区阵法都能困住将涟漪步困住,那我在玄灵洞这百年真是白呆了。
      那光亮好像离我更近了些,越靠近光圈越大,气流也越灼热。花雨针指向前方,我却停下来,随意一掐指,乾卦,九天乾金,太白入荧,呵,利客不利主,好彩头。
      我捏了个法诀,“水来。”
      绵长水流运至眼前,以掌法催之,顷刻变为冰粒。我用长剑卷起晶莹碎冰,将冰粒尽数弹入前方的热源中。
      那光瞬间大盛,凭空变出数百团火花,既灼热耀眼又转动飞快,躲过了晶蓝碎冰,打着转向我飞来。
      眼花缭乱中,我闭上眼,迈出青萍末,提剑迎了上去。
      什么也看不见,听觉反而更为清晰,冰粒撞在坚硬剑身,敲出声声清脆,火团飞至,我挽出剑花,卷来漫天碎冰,将团团火花一一击落。
      耳中唯闻飘忽淜滂,恍若耾耾雷声,有凤舞于松柏之下,片刻后雨落碧波,涟漪四起,稍散灼热。
      涟漪剑法使至最后一式,碎冰已经用完,我睁眼,看着唯一剩下的火团,勾唇一笑——来得好!
      纵身扑向最后的余热,长剑划出一个大圈,将它困在剑花中,花团不甘示弱,越卷越大,溅出来的火星似乎还要化为一团火花。
      我催动花雨针没入火团,运剑振臂,喝道:“去!”霎时,火团包裹着银针,旋转射向半空,径直朝着六根清净竹而去。
      轰然一声巨响,花雨针精准击中竹节,打破阵中死般寂静,火团撞上先天灵根,瞬息将所有燃烧殆尽。周围的黑暗被灼穿,如幕布般落下,六合调序,回归正道。
      阵,破了。
      剑身在手下再变回润泽玉笛,我召回花雨针,朝谷玉树走去。
      谷玉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法器在空中被焚烧殆尽,天风将残灰吹散,一丝一毫都没落下。
      我运指为刀,将烧焦的发尾削去,心想这一把长发也不算白断,毕竟他被烧的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先天灵根,于是释然笑道:“谷主,承让了。”
      他眼中冷光一闪:“唐斐居然将花雨针交给你了。”
      其中内情不便与他细说,我只道:“不错,这场斗法在下确是胜之不武,只是性命攸关,在下不得不使些别的手段破阵,还请谷主海涵。”
      “行了,不就想说老夫心狠手辣吗?”谷玉树冷哼道:“老夫还没瞎,就算没有这花雨针,不过能把你多留在阵中一会罢了,你的法器克六根清净竹,若是强行破阵,又有谁能拦得住你们玄妙门的涟漪步?”
      他喟叹道:“六合颠倒阵,虽说是诡谲难测,可乱人心智,但是你之道心坚固,又兼这等修为,纪无为后继有人……”
      谷玉树定定瞧着我,眼神幽暗难明,他低声道:“老夫总算心安,这一局,是我输了。”
      我只道是谷主过誉,在下不过侥幸得胜而已。
      “少跟老夫来这套,你赢了,以后这云归谷,你想来就来,老夫绝不拦你。”他转身,背影看起来又衰老了些,忽然半回头,纹路尽显的脸上显露几分疲态:“若有机会,请替我向你师父递句话,就说,幽都谷玉树,对不住他。”
      离开云归谷前,我以赢了此局为由,游说谷玉树吐露些关于我师父与他的旧事。
      谷玉树本来双眉一竖,说凭甚要告诉我。我垂首摸着短了一截的长发,状似无意谈及钟暇居门上那块匾貌似有些年头了,不如在下帮谷主烧了再换个好的。
      谷玉树怒不可遏,简直要把我瞪出个洞来,我微笑着不为所动,玉笛轻敲掌心。
      半晌后他叹了口气,“说与你听也无妨,要报仇也随你,当年的事,确实是我害了纪无为……”
      这段旧事过于久远,而谷玉树说来也只寥寥几句,却让我听得心惊。原来当年进入槛外境的不止我师父纪无为,还有谷玉树的师姐,幽都主人座下唯一的女弟子,白妩令。
      白妩令被魔修抓入槛外境,要将她炼制为容器。纪无为闯进去救人,费尽力气才在魔域中寻到一线生机。正要逃出生天之时,白妩令却发现那关口只容一人通过。她本来就存了必死之心,不想拖累纪无为,便使诈让他前去掠阵,自己留下来等死。
      谁曾想等着关口外的是赶来营救的谷玉树,看见纪无为独自闯关出来,以为他见死不救苟且偷生,怒极之下将纪无为一掌打了回去。
      后来我师父还是从槛外境里闯出来了,此事为天下人所知,但谁也不知道他出来时还带着一个女子,就连我当初问他为何要去那般凶险的地方,他只是嘴角一勾,泛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说是去长长见识,让魔修们长长见识。
      这么狂妄的话,从那个天下第一人的嘴里说出来,便好似理应如此。不可一世的魔修们,也该看看这人间代有英杰出,庇护世人免受邪祟侵扰。
      谷玉树涩声道:“我知道,就算没有我那一掌,以纪无为的心性,也必定会折回去救我师姐,若无那一掌,纪无为也不至受如此重伤,只是那时……那时我……”他喉间哽住,双眼重重阖下,沉默着不愿往下说。
      那时你关心则乱,且因白妩令,你对他早有妒意——这句话,我在心里替他补全了。
      谷玉树因情生魔障,害我师父折损半生修为,我方才只毁他一根清净竹,想来确是便宜他了。但他修为如此,却落得这副落拓模样,想来不止是白妩令的报复之故,还有这些年日日夜夜的疚意折磨。
      我道:“前辈们的往事,在下不敢置喙,师父他没有计较,在下也自然不会寻仇。谷主的话,我自会递到。”
      谷玉树抖着唇,涩声道谢,转身离去。
      我倦倦抬眼,看向他袖手远去的背影,疲态中透出一股放下的姿态。这场旧日情仇便这么过去,后人纵隔着岁月回望,也只剩三言两语,不知从何处追究。
      此番事了,我仍是悠然北上。多年不曾下山,自然要留心看看这山河百年变幻,至于我那便宜侄儿,谢家仙门底蕴深厚,若是他不愿跟我回无为山,倒是省了我不少事。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师父让我把他带回来,必然有他的用意,保不准从便宜侄儿身上,还可窥探出当年之事的几分样貌。
      我还记得芥容出嫁那天,正是深秋,十里枫林红得热烈,无为山上空停伫了数百名迎亲剑客,人人皆披红簪花,祥鸟瑞兽欢腾齐鸣,谢桢凌空抚琴,衣襟翻飞,身后鼎盛日光笼罩全身,恍如仙人。他抬手就洒落琴音,变幻出华锦一条,锦绣斑斓,如虹般自天际缓缓滑落,延展到芥容脚下。她满身灿烂金饰,艳丽不可方物,回头冲我和师父展颜笑道:“师父,师姐,我的良人来接我了。”
      彼时不知好时候,眨眼华年已过,光景不再。
      我站在一片黑色礁石上,凝望眼前沉静的孽海,她在此潜心忏悔,又在此了结残生,只留下独子在这世间。
      芥容,我来了。你和你的良人,此时又在哪里?
      海风忽然卷起猛浪拍打礁石,无人应答,唯剩落寞。
      当我正欲渡海离去之时,不远处传来干戈之声,隐在波涛之下,并不太分明。我静静听了一会,声响越来越近,即刻就要到这边来,我转到两块巨石后,留一缝隙观战。
      果然,没过多久,一个男子的身影卷过,海风将一股血腥味送到我鼻尖,这人应是受了重伤。身后三个黑袍人追至,这四人立即交起了手。几个黑袍人周身魔气缭绕,且出手狠辣,双掌各持一朵血火,招招朝着敌人要害处攻去。
      我听闻魔修祝西座下有四大护法,修为十分了得。祝西在西域虽教徒众多,却只有这四个护法能修习他独创的血莲花掌法。看来,我面前的就是这四人之三了。
      三个魔修步步紧逼,犹如三朵翻腾的黑云笼罩着中间的男子。男子的身手可谓让我惊艳,虽负伤不轻,应对三个高手仍游刃有余,且姿态闲适中还带着戏谑,有着完全不把对方放在眼里的狂傲。每当那血火差之咫尺要刮到他,男子总能似游鱼般寻到脱身的空间,像从黑云中钻出的一条游龙。
      这般的身法确实少见,也不枉祝西派出三大护法来对付他。
      只是三个魔修也不是善茬,联手越发紧密,渐渐找不出破绽,出招也越来越快。男子应对明显开始有些吃力,其中一个魔修冷笑道:“你别忘了今日是几时,你以为自己还能撑多久?”
      男子仍是一副毫不在意的姿态,好像自己面对的不是几个心狠手辣的魔修,淡然道:“撑不下去又如何?你们又能拿我如何?”
      另一人显然是被他激怒了,气急败坏道:“你以为这次我们还会这么轻易让你逃出来吗?”
      男子哼笑一声,没有答话。对面三人显然也知道他的话外之意,也没再回应男子的挑衅,只专心堵住他的去路。
      果然趁你病要你命这句老话是制敌精髓,男子渐渐不支,刚才的高妙身手好像被人抽走了一样,他动作有一瞬的停滞,肋下和后背立即挨上两掌,口中猩红鲜血如箭喷射。
      男子捂住胸口,狼狈抬头对上了我的视线,我在巨石后后微笑,手指勾起。
      他会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甩开追击,投身一跃,坠入我身后的海面,水面立即晕开淡淡绯色。魔修紧追在后,足尖一点,也要越过巨石。
      啪、啪、啪,三声连响,希音在他们背后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魔修万没防备这变故,狼狈落海,三人一浮出水,怒视站在高处的我,随即合力打出一掌——
      砰!
      悍然风声中脚下两块巨石炸开,我拂袖挥开烟尘,也落在海面上,等着一场缠斗。却没想到,这三个魔修并不恋战,扭头就沉入海里。
      看来那男子对他们来说很重要。
      救人救到底,我抿唇,也钻入海底,沿着那一缕血丝追去。
      深海一片沉黑,我弯指连弹,蚌壳吐出粒粒宝珠,华美温光,恍如明月生晕。数百粒明珠缓缓升起,围住我身周一丈,碧海深处顿时被柔光照亮,得见一缕惊心的红。
      血丝在水中拖延成线,越顺着这条红线往前游,血腥味越是浓厚。果然,前方水卷波动,漩涡中四人衣袖飞速浮掠,显然斗争激烈。
      被围困的男子先看见我,手一招,是个求救的姿势。
      三个魔修转头,也认出了我,其中一人黑袍紧缩,倏忽脱战弹出,衣袍刹那间鼓动嘭起,双臂展开,像一只硕大的黑鱼向我弹来,掌心血火在水中犹自不休,泛起阴森鬼气。
      他来势汹汹,我却浑然无惧。此人修为不差,但他们修习的血莲掌法看似阴寒,实则酷烈之极,我犹记得那点星火溅眼烈火燎原的灼热感受。
      海水温湿,正是其克星。
      黑鱼去势不休,我大袖卷来两股湍急水流,一击他额间,一击他胸前大穴。这魔修应变也快,身形忽顿就急退。
      我岂能由他,“咻”一声明珠飞射推开重重水汽,刹那间就刺穿了魔修的双掌。
      他痛极收掌,就在此刻,双股水流追至,巨杵般撞上他额间、胸前两处大穴,他瞬间晕倒在水中,闭眼之前还不忘送我一记愤恨的眼风。
      我一掌将此人拍远,挂到一株珊瑚上,然后双脚一蹬游近那边的战局,不想那男子已经成强弩之末,在明珠温光中我见他面如白纸,两个魔修各执一条绳索的两端,将他困在中间。
      男子本还拼死挣扎,一见我来,唇边似乎浮起一点笑意,又倏忽消散。他笑完就不动了,任由魔修将他捆得严实。
      我也笑了,这人就这么肯定我能救他?
      魔修捆完人,回头遇见海底珠光就在眼前,我浮立微笑,偏头示意他们看向那边珊瑚枝上的同伴,试图以武力震慑之。
      不料两人大怒,不管手里还牵着那男子,齐齐向我袭来。
      我微微一叹,怎么又要打架。无法,只得抽出腰间希音,点、戳、敲、连击,斜刺……这二人在希音攻势下节节败退,却仍不忘缠紧手中绳索,男子被他们牵来拖去,吐血不止,胸口也不住震动,在水里浮动翻转脆弱如风中蝶。
      这样下去,只怕他命不久矣。
      看来要速战速决了,我欺身上前,一个魔修曲指成爪,伸手便要抓我心口,希音护在胸前,待他收势不及,便点他腕间经脉凸起之处,只见他手臂颤抖难抑,刹那间就要握不住手中绳。
      就在此刻!
      希音戳到他眼珠前挡住了视线,我左手夺过绳索,握住只一震,长绳随即化为齑粉,化入水中无影无踪。
      掌中夺物这一招是从谷玉树那学的,琼道子的空空手,果然很好用。
      我这一手许是有些可怕,两个魔修骇然看过来,我会意,想来这绳索应是宝物,被我这么随手毁掉,这二人回去必然要受重罚了。
      我没什么歉意地笑笑,手一招,身周的明珠游往晕倒的那男子,将他护住,缓缓送远。
      两个魔修顾不得我还在身后,纵身就要去追。柔光远去,我在黑沉海水中横笛对敌,将他二人拦住,二人怒极,回身又是一场厮杀。
      这海底果然对魔修十分不利,不到两百招,珊瑚枝上又挂了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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