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

　　天曌二年三月，大将军映灭齐，获后主，幽于肆，齐人深恨后主，争相啖之，数日乃死，邺中有品阶者皆诛，仅一二与映厚者得赦。同月，帝遣旨令映归，映以事未定，未行。

　　四月，映散其财，徙邺城、魏郡、相州民至安阳，帝再请归，映以多疾，亦未行，次日，命焚邺城，月余止。

　　三国故地，六朝古都，付之一炬。城中财物珍奇在散与士卒和三地百姓后仍余数十车，卫映清点过后，吩咐道：“送回长安。”他又指向其中一车，“此车物事，献与陛下，如若其间器物有失，你提头来见！”

　　“是！”亲兵浑身一凛，连忙应道。待他走后，卫映揉了揉额头，又吩咐道，“备马，本侯要去皇陵。”

　　他焚尽城郭，唯有皇陵一分未动。“可要通传陈将军？”另一亲兵问道，陈章是为数不多被卫映赦免的齐将，且在见到他后卫映还扑到他怀中大哭一场，他们虽不知二人渊源，心下却也猜出陈章应是卫映在邺城中的亲近之人，这些日子卫映一直让他护在他左右，卫映要去皇陵，想来应该也会让陈章随同过去。

　　“让他带一队亲兵送我过去。”卫映沉默片刻，“不必入陵。”

　　“是。”

　　陈章等人护送他到皇陵之外，卫映下马，黑衣，长剑，提一酒坛，一路行至琅琊王陵前。“我终于回来了。”他盯着那墓碑上的字样，切切道，“当年孝章皇帝因那谶语杀冯翊王，杀济南王，还想要杀尽天下僧徒，可他没想到是我来了罢？”

　　没有人回答他，他打开那坛酒，又自言自语道：“杀了又怎么样？高家的人自取灭亡，一样不会有好下场。你那样顾念旧情，谁又会在你身后顾及你？该杀的人我都杀干净了，就连邺城，以后也没有了。”

　　“你总是心软，顾念着孝章皇帝的恩德，报恩到最后，除了一个好名声，你还有什么？”他饮了口酒，又撒了一杯在高珩碑前，定定望着那墓碑，脸上慢慢浮起冷笑来，神色似怨似怒，“我说高桓刚愎自用，他果然杀了你；我说阳渊狼子野心，他果然做了皇帝。你看人不准，就连我，你养了我十几年，也不知道我是这样的人罢？”

　　心怀仁德的是琅琊王，天生反骨的是留朔侯。他一身反骨，能约束他的人就在眼前，却再也不能像他生前一样训诫他了：“我不是你想要的那种人，我听你的话，为齐人鞍前马后，可齐人怎么待你的？怎么待我的？我不要好下场，不要好名声，我要......”

　　他要什么呢？要这墓中的人起死回生，还是要他亲口告诉自己他后悔了？那是虚无缥缈的幻想，不可能成真。“此番破城，我没有伤百姓一人。”酒喝完了，他轻轻抚着那墓碑，仿佛幼时抚摸着高珩的衣带，“我做了好人的，但以后，我再也不会做这样的人了。”

　　天色将晚，见卫映从碑前起身，陈章便牵马过来。“回去罢。”卫映牵过缰绳，“传令下去，该回师了。”

　　“近日军中常有流言，怀疑侯爷拥兵自重，欲裂土为王。”

　　“我做什么王？”卫映嗤笑，低头轻轻抚了抚马头，“不过是觉得我连番抗命，回去也是要被问罪而已，问罪便问罪罢，他待我还算好，就算是要杀我，也算死得其所。”

　　“倒也不必这样想。”陈章叹了口气，而卫映不予置评，他正欲上马，忽又想到了什么，“等一下。”

　　他拔出腰间匕首，在碑后刻了一行字，刻完之后，天色又黑了几分，隐有明月浮现。“走罢。”他收回匕首，“你留在这里，不必跟我去长安了。”

　　他翻身上马，再不回头，陈章俯身，见他刻的是：“轩丘终见毁，千秋空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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