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雪涤尘录

作者:txf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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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凭借着杨慎一行人平安离开京城,这一日赶了一夜的紧路,终于到达保定府,众人都送了口气,找宽敞客栈自在休整。胡雪莲对苗青嘱咐了几句,并不去辞杨家人,径自起身预备回北京报平安消息。她需得买匹马儿骑回去。
      保定府的骡马市大街极热闹,各色汉胡贩子们牵着各色的骡马都在路边叫卖,其中甚是有些好胡马。胡雪莲看了一阵,摸摸怀里的荷包,却是扁扁地甚不给力,她便只好往那卖劣马的地方去瞧瞧,却又着实顽劣不中骑,且那些人见她一个女孩儿来时,都信口开价,甚不成人。胡雪莲想了想,便要到附近富户家里去借点银子,一路打听着往本地大富户,贩盐贩药的李员外居住的甘水巷子来。巷尾的一所小宅子据说是李员外新娶的外室所住,排场保卫皆不如正房大院,甚易下手。
      左右看看无人,胡雪莲便纵身上墙,一跃而入,顺着墙根儿往院中悄悄摸去。原来后面几间房子都是些厢房厨房等,院子中间却是一个小巧精致的花园。胡雪莲绕过花园,眼前便见到一座大房子,方方正正,甚是气派,飞檐斗拱,釉彩妆花。此处必是正房,胡雪莲便悄悄过去,四下看看无人,便纵身跃上窗台,朝里面偷看。
      只见一楼三间宽敞大房,左右两间看摆设家具便是琴房书房灯,中间一间却是一间花厅,里面许多打扮艳丽的丫鬟服侍着一个美貌少妇在吃点心,胡雪莲心知此女便是李员外的小妾。这时候忽然花厅外匆匆忙忙地跑进一个丫头来,“老爷吩咐了,夫人暂且搬出去,有要客将来!”屋里屋外的人闻言都吃惊,那少妇哼了一声,却并不动弹,那丫头还要说时,少女立时变脸,喝道,“什么要客,来占我的房子?都给我打出去!”她身边几个丫鬟便果然上来要打那丫头,丫头唬地即刻跑了,不多时有个管家模样的半老不老的老头进来央告,只要少女回避,少妇仍然不理。不多时一个贵妇打扮的老妇人由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走进来,嘴里骂了两句,见少妇仍然不理,便冲上前照着少妇脸颊便狠狠打下,少妇便即刻仿佛演熟的一般在地上打滚哭闹,高声尖叫,旁边的丫鬟明劝暗闹,一时间场面乱到一塌糊涂。
      胡雪莲在外面看得十分新鲜,只听外面脚步轻快,冲进来四个便装汉子,腰上却都配着腰刀。那老妇和管家见了他们四个,便如见了鬼一般立时便跪倒在旁边。那少妇还只管哭闹,四人中一个两步上前,将腰刀半露,抵着那少妇脸旁。那少妇反而更加变本加厉地大声嚎哭,只叫“杀人啦!杀人啦!”一面在地上打滚,胡雪莲却在窗外惊得不敢动,原来她却看出那四人身手不凡,且训练有素,并不像是平常贵人家的家丁样子,也比普通的衙门捕快高出许多,更强过她昨日遇到那几个不成器的免职锦衣卫不知几百倍。
      正在此时,只听里面噗一声响,那抽刀之人已杀了少妇身边一个丫鬟,可怜那丫鬟连一声都没有叫出,已经身首异处,血淋淋花枝招展的一颗头便如个皮球一样在花厅中间滴溜溜打转。这一下,整房哭闹的女子们立刻鸦雀无声,少妇也乖顺地像一只狸猫一样退到老妇身后。抽刀人拽过身边丫鬟尸体上的衣襟擦擦刀面,又狠狠道,“快收拾了,大人马上就到。”老妇和管家便如梦方醒般立刻招呼人收拾,四个带刀汉子退出去,也便守在门口。
      胡雪莲在外面,却是进退两难,既忌惮那四人手段,又好奇随后有什么人要来,幸好她身后便是一大株杜鹃花,花朵枝叶极丰厚密实,外人倒也一时难发现她。过了大约半盏茶功夫,里面来往的脚步声渐渐息绝,便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只听有数人脚步声响起,有人低声道,“大人请上二楼。”并没人回答,便只是几双脚步上楼的声音。随后便又是一片寂静。
      胡雪莲等了半晌,再不见人,便有些不耐烦,正在此时,只听有人说话,“有你俩个跟着我,我才放心办这趟差。”两人中一人并无言语,另一人却抢着谄媚道,“大人神威,自有菩萨庇佑,我等还要仰仗大人的鸿福,才能替皇上办了这趟差。”胡雪莲听到这个声音,心脏砰砰跳了几下,身子微微发冷。此时那大人又道,“袁彬,你看咱们今日如何打算?”胡雪莲听得袁彬的名字,又是一惊,正想着是不是同名同姓,只听袁彬熟悉的声音响起,“全凭大人主张。”依然是那般不动声色。那被称作大人的似乎有些不满,又对另一人道,“少白,你看如何处置?”原来那人便是王少白,只听王少白极力谄媚地道,“大人才智阅历胜小人百倍,有大人在此,小人岂敢擅专。只不过大人事务繁杂,小人便大胆替大人分忧,有一点子愚见,说出来凭大人一笑罢了。”那大人听了这番言语,十分受用,便乐滋滋道,“但讲无妨。”
      那王少白便道,“如今那老和尚已是去得远了,或许早已到了地头儿却也难说。既然如此,大人倒也不必着急,今日便在此歇歇,养养精神,小人便带人去将老和尚当日的行踪盘查清楚,到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都来禀告大人得知,再来个洗刷道路,岂不妥当?”
      那大人听了,停了停便道,“少白,果然是后生可畏,你这心思之缜密,却似在我之上。”王少白闻言立刻换了一副极恭顺小心的口吻,似低头道,“大人恕罪,小人一心只想替大人分忧,替朝廷出力,绝不敢有什么私心越矩。”里面的大人却大笑道,“少白,你误会了,我确是真心夸奖你,你办事很用心,将来少不得提拔你。”王少白方才舒了口气,便踱出房间,自去办事。
      房间里仿佛便只剩下大人和袁彬两人。半晌无声,胡雪莲虽然不知他们所谈论的却是何事,但心里逃跑的念头却越发强烈。只要抽身时,忽然听见那大人说道,“袁彬,你在王少白手下的耳目可还跟着他来了?”袁彬答道,“是,大人,都来了。”大人又道,“扫雪这事,却不易做,且他收到的消息,未必肯都告诉我。这个王少白,自开始便是个卖师求荣的杂种,难保日后不再照此办理。”袁彬并无回答。胡雪莲有些吃惊,想不到锦衣卫内部还如此互相提防猜疑,此时那大人道,“我也不瞒你,我今日心慌意乱,旧伤复发,左眼框子时时便疼得厉害,故此番少不得要靠你来支撑,你却莫要退缩,只顾向前,出了什么事儿还有我呢,不必怕那王少白,却须时时留心他。”袁彬答应了一声是,又请大人安歇了,自己却不离开,只退在门外侍立。
      胡雪莲此时忽然听见远处脚步声作响,似乎便是要绕道绣楼后面来的样子,吓得她连忙飞快顺墙溜下,在墙根杜鹃花下伏了半晌,等那些人走远了,方才敢探头出来,四下张望。这一打望却不要紧,却又叫她十分为难。原来这座方才进来时并无人看守的小院,此时已经密密麻麻,周围布满了便衣侍卫。胡雪莲料着楼上那大人必然是来头不小,一面又想着怎么才得从此处脱身。
      此时,忽然从绣楼边转出两个丫鬟来,鬼鬼祟祟地走到一片海棠花深处,仿佛有交谈之声。胡雪莲悄悄凑过去,一听之下,方才知道,原来这两个丫鬟都是那方才横死的好姐妹,此时正相拥而泣,却又不敢高声,只怕惊动了那些便衣。
      两人吚吚呜呜哭了许久,其中一个便劝道,“珍珠,你也别太伤心了,那些人多么厉害,咱们也不能给她报仇,况且咱们做丫鬟的,生死都在主人手里,又能怎样?”那被叫珍珠的恨道,“可恨这些官差,平白地来我家作甚?害的碧珠白白地送了性命!如今又要我们便若没事一般去服侍仇人们,我,我真想一头碰死了算了!”头一个丫鬟又道,“谁让老爷想要讨好官府?这也是没办法。只是这次来的人也太凶了。你没见那个独眼的老爷,样子可是怕人的很。”珍珠啐了一口道,“那些狗官差,都该挖了他们的眼珠子!”另一个丫鬟吓得连门伸手捂着她口,“悄声!这墙内外都是他们的人!”珍珠拨开她手,狠狠道,“哼!我只恨自己没本事,若不然,便在他那碗里下毒,替碧珠报了这仇!”另一个丫鬟只顾不住跺脚祷告,要她小声说话。
      胡雪莲听到独眼人时,心头一震,一心要上去看个究竟。原来自从下山之后,胡雪莲便一路留心所见到的独眼人,必然要上去看个究竟。她心里只是一直难忘那日在降龙寺中杀师父的凶手,她想着那日悟空手里抓着仇人的眼珠,则仇人必然是个独眼龙。此时听说锦衣卫中大人是独眼龙,更让她心里怀疑。当日师傅们乃是被火器所伤,且直至今时今日一般的贵族富商手里仍然极少有火器,胡雪莲又想到那日袁彬曾向她展示锦衣卫库房内火器,更觉此人大有嫌疑。胡雪莲想到这里,便横下心必要弄个明白。
      二楼,正房房门紧闭,门外只有袁彬独个背向侍立。胡雪莲探进身,伸手去拍他肩膀。
      手还未到时,却早已被人紧紧抓住。袁彬转过身来,见了她,却并不十分吃惊。两人默默对视,袁彬便叹口气,轻声道,“你又到这里来做什么?”胡雪莲狠狠心道,“你快告诉我,那独眼龙是怎么受的伤?”袁彬并不回答,只道,“并不是在杭州府,你找错人了,我送你出去。”胡雪莲急道,“5年前有人在峨眉降龙寺杀了两个道姑,可是他吗?”袁彬置若罔闻,只抓着她手,仍道,“错认了,我送你出去。”说完便封住她喉嗓,制住她手足,提着她一路下楼,出了小院,直到极热闹的大街上,方才放下来。
      胡雪莲将筋脉打通之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她左思右想,只觉此事大大地可疑,断乎舍不得放手,便在街上打铁铺子里抓了一个极老实木讷的小学徒,要他去送平安消息。眼见着小学徒出了城,她才暗暗叹了口气,隐隐心知此番或许便是诀别。但她却是别无选择。
      眼看便要天黑,忽然只听李家院里仿佛有开门之声,胡雪莲连忙躲到墙角后面,听见有人说话之声,隐约仿佛是“大夫”之声,又有些静养拿药之类的言语。随后便由里面慢慢走出一个人来,听来脚步沉重,似是普通人。胡雪莲心里琢磨,方才听说那独眼人旧伤复发,或许此人便是请来的大夫?想到此处,她便尾随这人拐进一条小巷子里,待到深处时疾奔过去,一把捏住那大夫后颈。那大夫不曾提防,吓得浑身哆嗦,舌头都吐出大半。胡雪莲低声道,“别吵嚷,我只问你,方才去李家给什么人看病?”大夫喉咙里咳咳几声响,如濒死人般吐出几个字,“是一个大官人。”“可是独眼的?”大夫拼命点头。胡雪莲又道,“他那眼却是怎么伤的?”大夫努力从被紧紧扼住的喉咙里往外挤出,“是被猩猩抓伤的。”胡雪莲一愣,猩猩,什么猩猩?大夫见她不说话,忙解释,“女侠饶命,就是猩猩就是猴子。”胡雪莲一阵狂喜,便松开那大夫,大夫一个踉跄倒地,用手不住地揉着红肿的脖颈,两条腿又不敢大动,小心翼翼地向远处挪动。
      胡雪莲正待要走,忽然想起什么,便问那大夫,“你可知道那些是什么人吗?”大夫满脸惊慌摇头不止。胡雪莲不得结果,不由得有些恶意,便要捉弄他一番,便探身过去悄声道,“那些人给你什么东西,千万不要吃,会要你的小命。”大夫听了,眼睛瞪得圆鼓鼓地,嘴里喃喃道,“临走时,我吃了杯姜茶。”胡雪莲摇摇头,故意做出惋惜样子,自顾自走了,那大夫还在后面叫喊,却又不敢大声,“女侠救命啊!”
      至此胡雪莲心里已有八分确定,那独眼人便是杀她师父的凶手。胡雪莲摸摸腰间,峨眉刺在袖内,莲蕊针也在背囊里,只可惜寒月剑却给了苗青带着防身使用。还要不要再去最后确认一下?胡雪莲心里冷笑,锦衣卫的人,十个里面有十个都该杀,就算是杀错了,也是替民除害,有什么可惜?主意已定,她便回李家大院仓房后伏着,只待天黑动手。
      不多时,天色便完全黑沉下来,胡雪莲再没耐心等待,便轻轻一跃,纵身跃过墙头,径入院内。她早听了半晌,墙后并无声响,待落地时,果然四周并不见一个人影,仓房内更是一片漆黑。胡雪莲便顺着树木房屋的阴影往前走,走不多远,忽见左手一处小小院落,隐隐透出灯光。这座小院,房屋低矮陈旧,内外却十分整洁干净,胡雪莲猜着必是丫鬟等居住,便纵身跃入,在房外张望。只见靠大门一间房里,一个丫鬟正侧坐在炕上望着烛火发呆,另一个丫鬟正在旁边整理衣物。胡雪莲一见,十分欢喜,原来这两人却正是方才在花园里说话的两个。
      胡雪莲左右看看,并无旁人,便径自推门进去。两丫鬟见来人并不认识,却有些惊慌,一个便要开口呼救时,早被胡雪莲掩着口,“你们可想替碧珠报仇不报?”一语出口,那叫珍珠的便立刻点头急道,“想想想!怎生报法?”另个丫鬟却对珍珠猛摇手,嘴里咿唔有声,珍珠对那丫鬟急道,“瑞珠,你怎么这等无情?碧珠与你我可是结拜的姐妹!”那丫鬟听了,便渐渐不再挣扎。胡雪莲便松开她,把自己的计划跟她们一五一十说了。
      两个丫鬟便答应了,瑞珠找了套衣裳给她穿了,三个丫鬟便一齐走出来。厨房早把饭菜都装好送到楼下,珍珠把一碗水鱼汤放在红漆托盘上,递到胡雪莲手里,朝她使个眼色,便突然装作摔倒,倒在旁边只顾抓住瑞珠□□不止。旁边的管家和便衣侍卫都来呵斥拉扯,瑞珠只在旁边打混搅局,胡雪莲早已端了托盘上楼去了。胡雪莲低着头,只顾往上走,到二楼门口时,有人拦住用银筷子试了试汤水,便挑起帘子放她进去。
      只见房中正对着门口的桌面后,端坐着一个十分胖子,一身富贵便装,年纪约莫五十岁上下,右眼上罩一黑色眼罩,额头上好大一块光秃秃疤痕直达头顶,样子甚是怕人。这汉子正眼不瞧她,胡雪莲便垂着头走上前,将水鱼汤放下,心想,王少白和袁彬都不在外面,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师仇不报,枉自为人!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原来这人却正是当日在峨眉山上杀死宛罗青娥的凶手,且他更是当日在杭州府抓走知府胡梦瑛一家并杀光阖府家人的元凶之一,当日的锦衣卫千户,今日的锦衣卫唯一的指挥使,张文虎。这日他眼疾复发,正遵医嘱,要吃些水鱼汤消炎去火,却万万没料到,在如此隐蔽的所在,重重侍卫保护之下,竟然会有一个端汤的丫鬟便如拉长的面团一般突然弹跃到他身前,手里两根尖锐的峨眉刺直奔他胸口而来。
      张文虎在锦衣卫中浸淫多年,要论对付偷袭,还是颇有经验,立时便将身一扭,右边一滚,再起身时,手里已多了一柄尼德兰产的银柄袖珍掌中雷手铳。张文虎钻到桌下,只把手伸出来,也不辩方向,便朝空中乒乓几下连发,瞬间房间内火光迸溅,烟灰弥漫。胡雪莲忙拿起一把雕花太师椅遮挡,却哪里挡得过?只听砰一声巨响,太师椅椅面被轰出一个巨洞,胡雪莲只觉双手震麻,胸口肩头俱觉震痛,自知已是受了伤。此时张文虎的手铳弹丸连发已尽,便朝门口逃跑。
      胡雪莲也听见门外脚步声响,胡自知即将被众人围攻,连袁彬一个对付自己都绰绰有余,何况再加上几十个帮手,心内一凉,料难成功,只好拼死一搏,使左手将两柄峨眉刺全力朝张文虎身上掷去,只盼能伤他一点儿半点儿。却只听砰一声响,一整面门扇便忽然腾空跃起,正好挡在张文虎身前,替他结结实实地挡住了两柄峨眉刺。
      胡雪莲见击他不中,失望透顶,此时方觉肩头剧痛,右臂竟抬不起,连呼吸都十分费力,低头看时,只见胸前竟是一片殷红,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她今日来便已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既然逃不掉,她此时只求一死。抬眼看见袁彬正满脸肃然站在她面前,只盼着袁彬能有一丝善念相助,便用尽最后的力气抹抹自己的咽喉,示意他杀掉自己,便倒在血泊之中。
      王少白走上二楼时,已故意放轻了脚步,听得房间里没什么动静时,他才大胆进去。袁彬正低头查看一女子伤处,他忙紧走几步,上前搀起缩在门扇后花架空隙间的张大人。
      张文虎并未受伤,只受了些惊吓。王少白便问那丫头如何处置,张大人惊道,“还不处死,却待怎地?”话音刚落,怎料两个千户同时出言阻止,“大人,不可!”张大人吃了一惊,这两人怎地罕见地异口同声?
      王少白也看了袁彬一眼,眼神中却并无惊讶,却是诡异的怪笑。张大人等着两人回话,王少白却只是垂首侍立,并不开言。袁彬道,“大人,此女胆敢行刺大人,自是罪该万死,但小人以为,暂且先不杀她,因顾虑她或有同党,或有人指使,却也未可知。”张大人听了,点头道,“也好,你便去审审她,查出背后主使是谁?查清之后,便即处死!”王少白也在旁边附和道,“袁千户考虑地十分周到啊,果然是一心记挂着大人的安危。”袁彬瞥了王少白一眼,低了头退出房间。
      当日晚间,袁彬便寸步不离地守在张大人房门口,便是有人来递送东西等,也都需得经过他手。王少白直到一更时分,才带着两个人慢悠悠走上楼来。王少白上得楼来,便贼眉鼠眼左右打量一番,凑到袁彬耳边道,“那小娘儿们还关在隔壁呢?”袁彬微微皱眉,答道,“那犯人我正要审问,你便在这里如何?”王少白瞅了袁彬两眼,便打着哈哈道,“好,好,你去,你去。”说完便叉手站定,护住门口。
      且说隔壁房内的胡雪莲已是被几条绳交叉重叠,紧紧绑在床上,绳子乃是袁彬亲手捆绑,别说胡雪莲现受伤昏迷,便是她极好时却也脱不得身。她伤口上已敷了烧伤药,里面的火药残屑已被取出。袁彬走到她床前,俯身略瞧了瞧她脸色,似乎无虞,便慢慢在一张凳子上坐下。所幸他们这次出行带得有专门医治枪伤的药品,本是为预备自己人中有误伤,想不到倒恰好救了她命。袁彬看着她苍白如纸的小脸,摇了摇头,唉,这丫头偏要逞匹夫之勇。当日之事,他倒去得迟了,只是帮张大人收尾等事,怎么偏这般巧,那两个道姑正好是这丫头的师傅?这倒是更坐实了她与那人有关,当日张大人也是追踪那人的讯息到降龙寺去。袁彬正望着胡雪莲出神,忽然门口一阵窸窣,待回头看时,只见王少白一个人慢悠悠走入。
      袁彬皱眉不悦,但两人同是千户,却也不好发怒叱责,只好耐着性子低声道,“你怎么过来了?大人那里没人怎么行?”王少白嘻嘻一笑,道,“我来向袁哥学学怎么审女犯。大人那里有人。”袁彬耐着性子又道,“虽说有他俩在,但你毕竟是千户,不该擅离职守?”王少白只是不动,搬张凳子凑在袁彬身边坐下,盯着胡雪莲的胸脯起伏,嘴里只说,“他两个武功强我十倍,放心放心。”袁彬却也不好勉强。
      王少白盯了一会儿,却忽然转过头对袁彬道,“袁哥,这么盯着瞧,能瞧出什么来呢?”袁彬见他似笑非笑,一脸嘲弄的表情,只说,“她重伤未愈,现在却不可强行审问,过两日再问不迟。”王少白“哦”了一声,伸手到她衣襟下探探,见包扎得十分仔细,上的药又是上好的白药,便笑道,“大哥心肠真好,给她也用这上等白药。”袁彬不答。王少白也不在意,只是不住把脸凑到胡雪莲脸上左右端详,又用手去抚摸她身体。袁彬心中不悦,故意岔开话题,“少白,你方才也不教杀她,却是为何?”王少白眼放淫光,“小弟可没大哥那么深谋远虑,小弟和她的渊源久矣,大哥岂不知道?当日还是大哥救了她,莫非你们早就相识?”袁彬摇头,王少白哈哈笑道,“如此最好,那大哥不若做个顺水人情,将这女犯交给小弟,却如何?”
      袁彬将手插入腰间,冷冷道,“少白,你平日如何风流,我俱不管,只是此时关系重大,不但是大人的生死,甚或朝廷要案,也许都由此而出,你却不可胡为乱性。”王少白见他缩手时,便有几分畏惧,原来袁彬手里使的兵器乃是两把雁翎刀,刀长不过尺,平素便佩在腰间,出手时快如闪电,杀人便在眨眼之间,锦衣卫军营中大大出名。王少白三脚猫的功夫,怎能与他相比,便是跟他师父所学几手轻身功夫,在袁彬面前也是小巫见大巫。故此他便连忙收住话头,打着哈哈便退出房间。

      次日,张文虎仍觉手臂酸疼,原来是在昨日躲闪时扭到了筋骨,再请大夫看视,大夫道休养几日便无妨。张文虎依言,袁彬和王少白两人日日小心殷勤服侍,一面把那李家人上上下下都折腾得无一刻安宁,银子不知枉花了多少。如此便过了十来日,终于张文虎的伤势好了大半,那边胡雪莲也能下地行走。这一日,张文虎便把袁彬叫来,“你怎地忽然心软起来。少白只是想淫那女人,你却是想要救她不成?如何只管教她在此养起伤来?”袁彬还要开口分辨,张文虎一挥手制止他,又道,“今日晚饭后我便要亲自审她,你和少白都来。”

      果然,吃罢晚饭,张文虎便叫人将胡雪莲紧紧捆了,带到厅里,又教人严密把守门窗。袁彬和王少白俱在旁侍立。张文虎便询问胡雪莲姓名,籍贯,出身等。胡雪莲自是不发一言,袁彬在旁一一都说了。胡雪莲瞪着袁彬半晌,袁彬转过头回避她的眼光,王少白在一旁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俩。张文虎再问是何人指使,为何来行刺时,胡雪莲仍是不开口,袁彬便禀告道,“大人,此女乃误认了大人,当日在峨眉山上有两道姑被杀,她只以为是大人所杀,便来报复,其实却是错认了。”张文虎听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十分不自在,忽然站起身,在厅里踱了几步,便又转身命令左右道,“来人,将她带下去,紧紧看守。”便有几个校尉上前将胡雪莲押出花厅。
      张文虎在厅里来回走了几步,转头望着袁彬道,“此女留她不得。”又对王少白道,“你去了结此事。”王少白欣喜异常,便领命要走时,却别袁彬拦下。张文虎大怒道,“袁彬!你好大胆子!只是要留着这女娃,难道想要我的命不成?”袁彬扑通跪倒,自怀中取出一样物事,双手过头,举到张文虎面前,低声道,“小人不敢。大人请看这杆笛子。”张文虎劈手夺过笛子,两手各执一端,仔细看了看,忽然惊道,“这,这难道便是那人的笛子不成?”袁彬连忙起身,王少白早到跟前,三人一起看那笛子时,只见笛身松竹梅三色花纹十分细密精巧,那松树身上纹路便隐隐是一个“梁”字形状。王少白低声道,“梁权贵,梁太监?他不是两年前一场大火烧死了吗?”张文虎抬起头,嘿嘿冷笑两声,道,“少白,天下的火灾,只有一半是无心的,另外一大半却都是有意为之呢。”说着便朝上努努嘴,道,“明日我们动身时,只怕李家府上也要起一场大火,到时候所有见过我们的人,只怕都要死在火场,你说是不是水火无情,生死无常呢?”王少白又惊又喜,忙拱手道,“属下明白!”张文虎哈哈大笑,随手将笛子递还袁彬,自己又坐回太师椅上,满脸倨傲的神色,随意地问道,“袁彬,这便是从那女娃身上来的吗?”
      袁彬连忙恭敬上前,侧身立定,道,“正是。”“你是想放虎归山,引蛇出洞?”袁彬点头,“小人正是如此设想,只凭大人酌定。”张文虎想了想,王少白看着他的肥厚的手指尖轻轻敲点着太师椅的兽头扶手,一时竟完全猜不透这人的心思如何,不禁暗暗在心里感叹,自己的狡猾程度,在锦衣卫当中还远未及格呢。袁彬却是一副笃定模样,果然不多时张文虎便开口道,“事不宜迟,便在今夜,你自带了她去吧。”
      王少白听见张文虎竟然允了,心下大大不甘,忍不住脱口道,“只不知袁大哥是要抓她呢,还是要放她呢?”张文虎笑吟吟看着王少白,并不回答,却颇有深意地朝袁彬看了一眼。袁彬道,“不是小人夸口,这女娃轻功极好,若不是我,只怕还跟不上她。”王少白急道,“袁大哥未免过于自负,怎见得非你不可?小弟的轻功却也不差,”张文虎起身打圆场道,“少白,袁千户做事老成,又跟她打过交道,你便放心让他去吧。咱们便在后面跟着,到时的功劳大家有份,有何不好?”张文虎一番话说得王少白心花怒放,言语间简直把王少白当成老友般推心置腹,他便顺水推舟,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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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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