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茶

　　清珊只简单拿了手机钥匙，和林沐阳一起出门。
　　中午刚过，正是最热得难耐的时候。

　　清珊靠在电梯里，背后的金属板，凉冰冰的。
　　她抬头，问身边男生：“想吃什么？”
　　男生吸了口气，绷着唇想着，下巴显出肌肉的纹路：“我都行。”

　　清珊调侃地笑：“最难打发的‘都行’么？”
　　男生也跟着笑了：“那让我再想想。”
　　“不着急，到了门口慢慢挑。”

　　两人下到一层，推开单元门，一股热浪袭来。
　　外面比楼道里更闷热。
　　大白天的，小区里几乎看不见什么人。这种时候，大家都躲在空调屋里避暑去了。
　　清珊手搭凉棚，四处张望了一圈，自我安慰：“这时候吃饭的人肯定特别少。”

　　就在小区门口成排的门面前，她就被自己的话打了脸。
　　挨着几家烧烤小吃和面店，都挤着不少人。唯一人少的，好像就只有那家小门小户的火锅店。
　　用的是一人一锅的电磁炉锅，调好的麻酱和海鲜料，味道都很不错。

　　清珊在火锅店的玻璃门前稍顿了一下，混了脸熟的店老板就推门闪了出来。脚底是锃亮的短靴，头上是不知何时新染的黄毛，寻常的个头，也变得十分不寻常。
　　他摆着手冲两人招呼：“进来吧，里面有空调，很凉快的。”

　　清珊闻着勾人的汤料味道，用舌尖舔了舔右边牙床，回头看林沐阳：“怎么办？这么热的天，我有点想吃火锅了。”
　　“那就吃吧。”男生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遮着阳光，也朝店里望了望。

　　清珊看看他脸上表情，不像是为难的样子：“我是说真的。你要是有意见，现在提还来得及。”
　　男生的目光收回，落在她脸上，眯着眼睛摇头：“没有意见。我刚好也想吃火锅了。”
　　清珊挑眉：“真的？”
　　男生点头：“真的。”

　　有一种惺惺相惜一拍即合的默契感。
　　两人一前一后迈上店门前台阶。清珊忍不住轻飘飘地想，所谓一见如故意气相投，也不过如此吧。

　　大堂里，空调开得挺足。清珊进门时，还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并排四五列的卡座，只有不到一半有客人。

　　最里面的卡座，是四个中年大叔，已经喝得面红耳赤，说起话来含含混混，却嗓门大得整个大堂都听得到。还有两个正在吞云吐雾。
　　老板直接把他们领到离大叔最远的卡座。摆着四份餐具的大理石桌面，清净又冷清。

　　系着围裙的服务员妹子，把薄薄一张菜单递到清珊手里。
　　清珊直接把它推到对面的林沐阳眼前：“想吃什么随便点。”
　　服务员妹子站在一旁，圆圆的大脸盘左右看着两人：“两位先把锅底选一下吧。”

　　“我要番茄。”
　　“清汤。”
　　妹子扬起嗓子冲后厨的方向喊：“一个番茄，一个清汤。”嗓音高亢嘹亮。

　　清珊看看对面：“你也不能吃辣？”
　　男生抿唇笑笑：“能吃，但是今天不方便吃。”
　　“有什么不方便的？”清珊看着他一脸“我武功高强可就是不随便出手”的伪谦虚表情，“你还能吃辣吃到吓住我？”
　　林沐阳囧：“不是……”

　　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磕着大理石的桌面嗡嗡响。
　　是从昨晚起竟然一直沉默的宋女士。
　　清珊接起电话：“喂，妈。”
　　“喂。”宋女士在电话那头答应着，“小阳在你那儿呢吧？”

　　“嗯。”清珊嘴里应着，看了看对面正低头看菜单的男生，碎发微遮的额头上，细汗未褪。他感受到这边的视线，跟着抬起眼来。
　　清珊朝他比了个口型：“你先点，我都行。”
　　男生了然的笑笑，低头继续。

　　“昨天小阳给他爸发了消息，说已经到了，我就没打电话问你。怎么样？你们俩没闹别扭吧？”
　　“……”清珊勾着唇角，“您就不能盼我们俩点儿好。”

　　“你们俩？”宋女士把这明显抱团取暖的称呼在嘴里过了一遍，“什么时候就成你们俩了？”虽是嗔怪，语气里却是掩不住的欢喜。
　　她之前一定在担心，这异父异母的一对姐弟，初次见面会闹上别扭互不相容。却没想到，听这反应，似乎两个人相处得意外融洽。

　　服务员妹子接过后厨端来的两个锅底，探身往炉子上放。
　　清珊拿着手机，看着林沐阳把点了一半的菜单搁下，伸手帮忙接了过来。
　　她随着宋女士的思路，回想着从昨晚到现在，两人间莫名融洽的氛围，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大学临毕业时，同住了四年的室友，都说她怕是这辈子都舍不掉这独立到见外的个性了。没想到，对这个只见面不到二十四小时的男生，却生出不曾想到的亲昵。
　　一个法律意义上认定的姐弟关系，真的有这么大的魔力么？

　　“喂，怎么不吭声了？”电话那头，宋女士啧啧问道。
　　“嗯？”清珊的目光落回桌面。
　　“你现在在哪儿？”大概是听到了店里放的背景音乐，宋女士问着。
　　“在外面吃饭。”
　　“跟小阳一起？”
　　“嗯。”
　　“挺好的，没事儿带人家出去转转。”

　　清珊无奈地笑：“我们就是在附近吃点东西，待会儿还要回去加班。”
　　“今天周末，还要加班？”宋女士的声音一下子低下来。
　　“嗯。”清珊从那语气里，能预感到之后的话题将转向何方。

　　“那也要注意身体。不要一直坐着，要多走动走动……要是有时间，还是出去转一转。”
　　果然。
　　清珊笑着摇头，一手握着手机，一手在发紧的额头上揉了揉：“嗯，我知道。”

　　面前，盖着透明锅盖的小汤锅，开始冒出热气。
　　画了一半的菜单从对面递了过来。
　　林沐阳也冲她无声比着口型：“还要别的么？”

　　清珊顺着看了一遍，肥牛，虾滑，蟹□□，魔芋丝……鬼使神差的，都是她爱吃的样式。
　　她抬头，满意地摇头，无声道：“不用了，这些就行。”说着，把菜单递给了等在一旁的服务员妹子。

　　妹子拿着菜单，一边在机器上下单，一边跟闲着的林沐阳对单。
　　清珊抱着电话，那头宋女士的念叨也刚刚告一段落。
　　“那你们先吃饭吧。”
　　“嗯，好。”清珊答应着，“晚上有空再给你打。”

　　挂了电话，服务员妹子对单完毕，问两人：“饮料酒水需要么？”
　　火锅店的饮料，大都是清凉爽口，只管过瘾不管肠胃的类型。
　　清珊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敌过那点诱惑：“要一杯酸梅汤。”然后转向林沐阳，“你呢？”

　　男生正挑眉看她：“你能喝凉的？”
　　“……”清珊竟被他问得心虚，摆摆手，“哎呀，喝一点没关系。”
　　男生转向妹子：“我要一杯温水。”

　　清珊惊讶：“你不喝饮料？”明明是个后生，生活习惯竟然跟老人家一样，保守。
　　男生云淡风轻地看她一眼，一副“成年人就应该克制”的稳当表情，摇头：“这几天不能喝。”
　　“为什么？”又是不能吃辣，又是不沾饮料。清珊猜不出他小小年纪，吃个便饭怎么有这么多讲究。她一向对口腹之欲没什么抵抗力。

　　男生只是抿唇笑笑：“也没什么，就是对嗓子不好。”他解释得迟疑，似乎觉得，自己的理由不大能被理解。
　　清珊又想起了那张照片，或许是他最近有表演要参加。

　　清珊看看他，又看看还瞅着林沐阳的服务员妹子，然后呼出一口气，也跟着改了口：“那我也要一杯温水好了。”
　　“好的。”服务员妹子答应着，转身离开。

　　两人一顿火锅吃了挺久。
　　清珊是想多歇上一会儿，再回去工作，对面的男生则像是配合着她的节奏似的，不紧不慢地吃着。
　　即便如此，吃到最后，还是林沐阳先停了手。

　　“吃饱了？”清珊把盘子里还剩下的菜叶塞进锅里。
　　“嗯。”男生答应着，端起桌上的白色茶杯，喝了口水，看着对面的人点头。
　　水已经凉了，清亮无味，润着温热的喉咙。

　　还没吃完的那个，手上似乎加快了动作。
　　一团刚捞出来的魔芋丝，沾了点酱，就往嘴里送。
　　不出所料，刚碰到唇边，就又赶紧拿开，嘴里已经嘶嘶抽起气来。被烫到了。

　　粉亮的舌尖，在唇上舔过，额前，一小撮碎发落在鼻尖。
　　没拿筷子的手，轻巧的撩起头发，别在耳后。
　　拿着筷子的手，又一次把吃食送到唇边。

　　隔壁座位的装饰墙板，反射着窗外的阳光，照在对面人的腕间。一颗浅浅的小痣，细小的汗毛，皮肤清透发亮。
　　林沐阳觉得，自己的目光被这光亮吸引了去，有一瞬间，竟定定的不知怎么移开。
　　口中，鼻尖，都是浓郁的火锅汤料味道。
　　他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我也吃完了。”终于，清珊放下筷子，把嘴里最后一口虾滑咽下肚子。
　　她抬起头，只看见对面的男生正别过脸去，还在啜着杯子里的冷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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