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物

作者:何葭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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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野兽獠牙初露相


      这是萧啟有生以来遭遇过的最可怕的场景。他浑身是伤地躺在山坡底下,感觉到血从右肋下不住地淌,被马蹄踩踏过的双膝根本使不上力让他站起来。他不仅意识到了时间的流逝,也意识到了自己生命的流逝。
      不远处传来了搜寻的声音,他担心那是别有所图的人。来不及多想,他挣扎着起身,却被痛得动弹不得。他心内万分焦急,可现实却容不得他改变半分。他想,自己是真要命丧战场了。想到父母和家中的顾容,他的眼角渗出了一滴泪。那滴泪滚烫滚烫的,他却感觉不到了。
      这件事还得从三天前说起。那日斥候来报,说是有一支五万人的军队在百里之外,不日将要来犯。陈孚立时召集军中将领,做好了对战安排。萧啟和张掾作为新进半年的仅有虚职的小兵,居然各自被分配了五十人进入作战。
      第二天,前方来报,说是那军队已在二十里外安营扎寨,不多时就要集结兵士攻打城门了。陈孚向来不爱坐以待毙,一听这情况,就决定主动出击,打对方个措手不及。而且,不出城门也无法实施他的另一项安排。想到这儿,他不由得露出了奸邪的笑。
      等到所有出战迎敌的兵士都集合完毕后,陈孚走到萧啟和张掾二人面前,和善地道:“这是你们头一次上战场,可千万不要心软,放过敌人便是在削减自己。”
      萧啟恭恭敬敬地应了,道:“谢大将军,卑职定会立功而返!”而张掾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随口道:“知道了。”
      陈孚同陈牧一般,都不喜欢吊儿郎当的人,对孟祯是如此态度,对张掾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可是偏偏这张掾是肃王之子,他们二人惹不起,只得好生供着每日来膈应自己。军中不少知他二人品性的,都在背后偷偷笑他们总算遇上了个中高手。
      陈孚听张掾这么不知礼数的回答,心中也是火大,偏又不能发泄出来,只能生生忍下,寻思着找个机会好好回报张掾一番。
      大军出城时已接近日落时分,西塞的辽阔更衬得天空的低垂,远处的彤云火烧般蔓延开去,低矮的树丛堆满眼前,给人沉闷之感。这一切,都预示着这会是一场殊死之战。
      对方是西塞附近的一流动民族,早些年也曾统一政权,建立国家。不久后因为各派势力争斗频仍,王朝瓦解。如今入侵西塞的正是那些势力中最为强悍的一支——西狄。西狄早已得知大军出城一事,故而在诧异之余也已做好迎战准备。
      西狄男儿自小骑马,故而最为擅长马上作战,那马蹄腾空而起,再而落下恐就会夺去一条性命。而西塞守军向来以步兵为主,只使戈矛,又兼马匹不多,马上训练也少,故而甫一开战便处于下风。
      萧啟和张掾毕竟是头一次上战场,看见血肉横飞的场面,他们不由得心惊胆战,不敢向前。可是,所有人都已经在与敌方进行搏斗,他们哪有资格再守在后方。给了彼此一个眼神暗示后,他们往前方冲去。
      一直以来的默契让他们配合得当,一个攻击马上之人,一个攻击马腿,很快就让同行士兵发现了突破点。接下来,不少西狄士兵都被挑下马来,不得不与西塞守军短兵相接,近身作战。这样一来,西狄人的短处便显现出来,他们只能在马上逞逞威风罢了,下到地面,完全无法与训练有素的步兵相抗衡。
      可是,这一局面只维持了半个时辰。很快,天完全黑了下来,正是敌我难分之时。这时候萧啟发现,他同张掾失散了。远处一匹马朝他飞奔过来,他找寻同伙不着,只好模模糊糊地往下方使力,想要攻击马腿。可是,那马背上的人灵活得很,一个闪躲后直将一长戟朝他刺来。萧啟慌忙闪开,却还是被划破了右手手臂。
      萧啟知自己无法独力打赢这马上之人,只好往后退去。他知晓这后方有一片树林,方便躲藏。进到林中后,那人还是跟在他身后紧追不舍,他只好找了一棵大树爬了上去。
      不久后,月亮高挂,萧啟终于在那些微的亮光里看出了那马上之人是谁。那人身披铠甲,手执长戟,策马逡巡,眼观四方,正是那西狄首领之子。萧啟可不觉得自己这么个不知名的小兵有什么值得他来追杀的,此时,他已觉出了不妙。而且,他还选择了最不应该的躲避之地,简直是把自己送进了敌人的包围圈里。那个人肯定知道自己就在附近,因为他身上有伤,血的味道不仅能吸引野兽,还能吸引他。
      没多久,一些飞虫就开始在萧啟身边徘徊不已,想要尝尝血的味道。萧啟不敢动弹,因为练武之人的耳力也是不一般的,他怕那人一转身就发现他。
      这时候,偏偏有一只小猴子爬到了那棵树上,定定地望着他。萧啟顿时有了仰天长笑的念头,可心里的真实感受却是哭笑不得。他不打算搭理那只猴子,可是那猴子一步步靠近他了。突然,那猴子朝他伸出了爪子,把他脸上挠出了几道血痕。他没敢出声,可还是加重了呼吸。
      那人很快就朝他这里策马过来了,甚至还抬头望了眼他躲避的那棵树。正在萧啟以为那人要发起进攻时,另一边冲出一个人,俯身半跪下来道:“见过西狄王子,不知那萧啟解决了没?”
      萧啟睁大了眼睛,那人身上穿着的,分明是西塞守军的衣服。单只听声音,他分辨不出那是何人,可是那身形颇似陈孚身边一得力下属。此时他也顾不得那么多,径自从树上跳下,往林深处跑去。
      西狄王子耸耸肩,对那西塞守军道:“本来要得手了,你偏偏来得不合时宜。要是他活着回去,你家主子想必要好好惩罚你了吧?”
      那守军脸上煞白,知道自己坏了事,只好道:“不知王子是否需要在下相助,今日是定要取了他性命的。”
      西狄王子轻蔑地瞧了他一眼,道:“你是在拖延时间吗?我可要去追人了。”说完,他立刻策马往萧啟逃走的方向追去了。
      那守军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心,便跟在身后疾步追着,想要在适当的时候给萧啟致命一击。
      西狄王子追着萧啟到了重山叠叠之处,黑夜里,那层层林木透着阴森可怖的气息。躲在里面的人心惊不已,策马在外的人却是不屑一笑。对于西狄王子而言,这里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自小他父亲带兵侵扰西塞,就会把他留在这里。
      萧啟听着马蹄声,不由得向前走,越往里走心越慌。更兼耳边还传来不知名兽类的叫唤声,他实在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时,那马蹄声停了,马上之人似乎是出自好心,道:“再往里走,可就要遇上大虫了!”
      萧啟不知他所言是真是假,可也不敢再往前走了。他从旁取道,想要开出一条小路,那人又道:“不管走哪边,你都找不到路的。”
      萧啟总觉得自己被那人戏耍了,便回道:“有本事咱们正大光明地比一场!”
      那人嗤笑一声,道:“之前我没有正大光明吗?你这人还真是颠倒黑白,不识好歹。”
      “你若当真要正大光明比一场,就从马上下来!”
      “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咱们得换个地方,这里要是有了血腥味,很多猛兽都会出来的,我可不希望你到时候尸骨无存!”
      萧啟知晓自己被小看,就从林中走了出来,那支戟被他一手单执托在身后,在天上月光映照下,他的身上镀上了一层白光,像是一个自林中走出的侠士。
      那西狄王子未曾料到自己要解决的人竟生得这般好模样,便笑道:“你被那家伙使暗箭,莫不是因为他嫉恨你生得好?”
      萧啟哼了一声,道:“听你这意思,似乎要放我一马?”
      “怎么说?”
      “你以为我当真不知道背后是谁吗?那家伙不过是明面上用来承担罪责的。你这般跟我说,难道不是在暗示我只要不追究背后之人,就放过我?”
      “哈哈,有意思!不过,你想得到底是太多了,我只是想夸你好看罢了。”
      萧啟何尝不明白那人的意思,便道:“那就劳烦西狄王子赶紧给我找个风景秀丽的葬身之所吧!”
      那人却不动身,接着道:“我叫慕容忱,你可别再称呼我西狄王子了!”
      萧啟觉得这人真是怪脾气,告诉一个临死之人他的名字,是要阎王给他立功德碑吗?
      半个时辰后,萧啟跟随慕容忱来到了一开阔处,两人竟然气氛融洽地闲聊了一阵。突然,慕容忱道:“你若大难不死,回去后想干什么?”
      萧啟有了茫然的神色,说实话,他压根没法为难陈孚。如今的情形,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又不是看不分明。更何况,他可不觉得自己能活着回去。想着,他在夜风里打了个冷战。
      “还是别说废话了,赶紧的吧!”
      慕容忱扔了长戟,朗声道:“先试试不用兵器!”萧啟自然奉陪。
      一番打斗过后,两人筋疲力尽地躺在了草地上,慕容忱道:“你练武是为了什么?”
      “起初只是不得不学,后来则是为了保家卫国。你呢?”
      “我们啊,练武是为了活着,不去抢夺,我们就会没有吃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方才算我赢了,下一局,希望你别手软!”
      很快,两人各执长戟打了起来。这一晚的月亮接近满月,大大地,横亘在两人之间,照亮了整一片草地。
      突然,萧啟转身时没防备,被慕容忱的长戟刺中了右肋。他颓然倒地,面露痛苦之色,汗水立时流了下来。慕容忱收回长戟,嗅了嗅那残留的血的味道,才道:“我这个人,从来不知手软为何物!”
      言罢,他扔开长戟,走到萧啟身边,拉过他的右手,拖着他往高地走去。萧啟痛得浑身颤抖,不住地发出哀嚎。到了高地后,慕容忱转身就走了。
      萧啟以为他是要把他扔在这里自生自灭,可他实在低估了慕容忱的心狠程度。一会儿后,马蹄声愈来愈近,萧啟只来得及看见马儿腾空,接着双腿就传来令他撕心裂肺的痛。两只马蹄正好落在了他的膝盖上,隐约间还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萧啟痛得差点晕了过去,迷迷糊糊间,他看见慕容忱向他走来,狠狠地踢了他一脚。他顺着坡势,一直往下滚,时而被石头硌到伤口,时而被带刺的草划过脸庞。直到地势渐趋平坦,萧啟才没再往前滚去。
      好一会儿以后,一个脚步声靠近了,那声音的主人蹲下身来,道:“我便在这儿陪你到天明。天明时你若还活着,我便走;你若死了,我便把你埋了。”
      萧啟知道那人是慕容忱,一个嘴上说着不手软,实际上还是有点心软的人。刚刚经历的一切虽然令他后怕,可是这时候有个人静静待在自己身边,的确能令他安心不少。
      天明时分,萧啟醒了,而慕容忱已没了踪影。至于那个打算在适当时候给萧啟致命一击的西塞守军,慕容忱离开时顺手解决了他,还道:“我要留的人,哪能给你杀了去!”
      没多久,张掾带领的一批人就找到了昏迷在山坡底下的萧啟,将他带回了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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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野兽獠牙初露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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