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神话]珀耳塞福涅

　　再一次来到特洛伊的时候，这里与先前的盛况早已相去甚远。

　　我们站在城墙上，墙外是刚刚远渡而来的希腊联军，城内是披上铠甲准备出征的特洛伊士兵，这座城几乎被灰色包围了，铅灰色的天空、深灰色的城墙，还有灰白的铠甲与行人面上灰败的神情。

　　我对哈迪斯说：“战争还没开始，克洛诺斯会在这儿么？”

　　哈迪斯在受到命运女神的嘲讽后坚持换了一套男装，他正板着脸，仔细观察外面希腊联军的情况，听到我的问题，他说：“如果他还有脑子的话，一定会来——这次参与战争的士兵很多都不是凡人，克洛诺斯不可能放弃他们。”

　　我：“不是凡人？难道是神？”

　　哈迪斯难得有耐心向我解释：“是半人半神的英雄种族，对了，他们不少人跟你有一个父亲。”

　　宙斯的私生子军团么？这就尴尬了……

　　“不过克洛诺斯现在应该还没赶过来，”哈迪斯说，“他在逃出冥界后应该会先就近找一具凡人的肉身，再赶到特洛伊。”

　　“万一克洛诺斯猜到我们在这儿等他，不来了怎么办？”我问。

　　哈迪斯冷笑：“他的脑袋如果有正常思考的能力，当时就不会把石头当成宙斯吞到肚子里去。”

　　好有道理，简直无法反驳。

　　雅典娜正在沿着冥界出口追踪克洛诺斯的逃跑路线，波塞冬派出一众虾兵蟹将搜查整个海界，战神阿瑞斯据说是混进了希腊联军——如果克洛诺斯想要顺利出现在战场上，最好的方法就是假扮成远道而来的联军士兵，再加上躲在特洛伊城里守株待兔的我和哈迪斯，这个追捕计划看起来天衣无缝，但找到克洛诺斯的可能依然微乎其微，只要他收敛住自己的气息，不要明目张胆大肆吃人，我们就几乎没有抓到他的可能。

　　我现在已经开始寄希望于宙斯，希望他能成功说服大地之母盖亚，让她直接出手收了克洛诺斯，顺便把我和哈迪斯换回来……

　　特洛伊的城门缓缓打开了，一队人马走了出来，为首的是帕里斯王子和另一位和他有几分相似的俊美青年，大概就是特洛伊王的长子——赫克托耳了。赫克托耳的黑马走在帕里斯的白马之前，他昂首挺胸，脸上隐隐显现出一丝狂热的战意，双眼直直盯着前方的希腊联军。帕里斯则低着头，头盔挡住了他的脸，看不到他的表情。

　　希腊联军的阵营中，为首的却是一个略显瘦弱的青年，他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护甲，头盔拎在手里，斜靠在马身上，看到特洛伊人出城，还面带微笑，挥手向他们示意。他身后是一个身材高大健壮的年轻人，全副武装，手持长矛，浑身肌肉紧绷，似乎随时要冲上去取下特洛伊人的首级。

　　哈迪斯说：“那是阿喀琉斯，海洋女神忒提丝之子，全身刀枪不入，除了……”

　　“脚踝？”

　　“是的，”哈迪斯看了我一眼，“不过是个有勇无谋的蠢货。”

　　呃，这么说不太好吧？我看这小伙子挺正常的。

　　“二十年前，忒提丝哭着求我借冥河之水给他沐浴，只为打破他‘早夭’的预言，现在看来，他是要辜负他母亲的期待了。”

　　“为什么这么说？”我问道。

　　哈迪斯说：“帕里斯有阿芙洛狄特的指导——她很清楚阿喀琉斯的弱点。”

　　原来如此，既然爱神阿芙洛狄特把海伦交给帕里斯，就要帮人帮到底，不能从此就不管他们的死活。

　　“那么那个人呢？”我指着略微瘦弱的青年，问道。不知怎的，那个青年总给我一种非常危险的感觉，他的体格算不上强壮，在整支军队里却处于领头的位置，就连联军统领阿伽门农都站在他身后。

　　哈迪斯看了看他：“不知道。”

　　城墙外面，特洛伊防卫军与希腊联军将进行谈判，如果协议无法达成，战争会立刻开始。我对他们谈判的内容没有兴趣，这场谈判必然失败，从这以后，特洛伊就会陷入长达十年的战火当中。

　　我对哈迪斯说：“我想去特洛伊王宫看一下，那里有一个会预言的小姑娘。”

　　哈迪斯问：“她能预言出克洛诺斯躲在哪么？”

　　我：“大概不能。”

　　哈迪斯斜了我一眼，摆摆手，说：“走吧走吧！”

　　突然感觉被嫌弃了……

　　卡珊德拉的宫殿不允许男子进入，我不得不把自己变成一个侍女的样子，把男人的身体变成女人相当麻烦，耗费了我不少神力，但恢复女人的身体让我神清气爽，少了一块多余的肉，走起路来都虎虎生风。

　　可惜，卡珊德拉的宫殿里空空荡荡，只有两个一问三不知的侍女守在门口，至于小公主跑哪去了，没人知道。

　　这姑娘爹不疼娘不爱，还瞎了眼，虽贵为公主，在王宫里却没人关心，实在是有点惨。

　　命运让卡珊德拉拥有预言能力，却又让她的预言不为人所相信，让王宫里的人都把她当做疯子……既然如此，不如让她从出生起就做一个普通人，看不到未来，也不必为未来悲伤。

　　我尾随几个侍女走进另一座宫殿，那里住着特洛伊的新王妃——海伦。

　　海伦的心情并不好，她坐在窗前无声哭泣，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脸，意料之中的完美无瑕。

　　她吩咐侍女们离开，我站在原地不动，她也没注意到我。

　　过了许久，我悄悄走上前，“今天的风有点重，”我对海伦说，装作没有看到她满脸的泪水，“海伦小姐，你不睡个午觉么？”

　　海伦没有回答，却缓缓站起身，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帕里斯呢？”海伦问我，她的声音有点沙哑。

　　“帕里斯王子正在城外谈判，”我说，“今天应该不会回来了，你不必等他。”

　　海伦看了看我，说：“你真的是这里的侍女？”

　　我反问：“难道你不信？”

　　“当然不信，”海伦说，“特洛伊王宫里的侍女都称呼我为‘王妃’，而且，她们与我说话时说的是‘您’。”

　　“喔——”我缓缓叹了口气，“其实我是宙斯派下来陪你聊天的女神，他怕他的女儿太寂寞，这下你总该信了吧？”

　　海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她似乎懒得揭穿我的谎言：“那我就信吧。”

　　我说：“你想和我聊什么呢？如果没什么想说的，现在睡觉也可以。”

　　海伦垂下眼，说：“特洛伊现在会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对么？”

　　我说：“不对，你应该说‘墨涅拉俄斯这么生气，都是我的错’，与特洛伊无关。”

　　海伦好奇地抬头看向我：“墨涅拉俄斯要求把我带走，难道不是么？如果帕里斯不同意，会有很多人因此丧命。”

　　我说：“是啊，但就算他同意了，还会有许多人丧命。”

　　海伦的眼中充满疑惑。

　　“爱情永远不会左右一个国家的命运，”我对海伦说，“英雄们流的血不是为了守护帕里斯的爱情，而是为了保护特洛伊，这里是他们的家乡。”

　　“可是城外的士兵们呢？他们千里迢迢从斯巴达赶来，不是说要我跟他们回去么？”

　　“海伦，”我看着她的眼睛，“你信不信，就算你现在站在城头，宣誓你放弃了对帕里斯的爱情，他们仍然会继续围在这里。”

　　“为什么？”海伦的眼泪夺眶而出。

　　“为了特洛伊，”我说，“特洛伊是他们的梦想，有了特洛伊，他们的国家将会更强大。”

　　“那帕里斯他……”

　　“帕里斯自然是为了保护你，但军队真正的统帅是赫克托耳。”

　　“但是，如果当时我不跟帕里斯走，他们就不会——”

　　“不可能，”我对她说，“他们只会延缓一下行程，找一个攻城的理由并不难，说真的，海伦，就算没有你，还有其他美丽的姑娘，就算不为争抢女子，他们也会为了别的，为了黄金、为了这里的葡萄园，把特洛伊夺走。”

　　“所以……特洛伊会输？”海伦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你希望特洛伊输么？”

　　“不，我不希望，如果他们现在退回斯巴达，我也愿意跟他们一道回去，这里还是原来的样子，多好……”

　　“海伦，特洛伊自出现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不会总是保持原状，它的位置、它的财富，一直是别人觊觎的对象，现在的局面不是你造成的，你不必如此自责。”

　　“世界上不存在‘红颜祸水’，士兵们永远不会为了一个女子发动一场战争。”

　　海伦又抽抽搭搭哭了半天，才扶着我的肩膀站起了身，她说：“也许你说得对，但我该去试一试，试一试能不能让这里变回原来的样子。”她擦干泪水，重新戴上面纱，整理好美丽的金发，与我第一次见她的样子别无二致。

　　我对她说：“你何苦这样？”

　　海伦侧过脸，眼睛微弯：“不试一下，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

　　海伦缓缓走出了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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