蕉中鹿

　　书桌上赫然是那一沓卷宗。

　　贺兰芜眼前一亮，迅速探身点了大内官的穴，他歪在一旁。她拿起卷宗在眼前翻了几页，泛黄的书页像蝴蝶一般飞过去，她的眼神停留在一页上。

　　就在此时，大内官的身后飞出来一个迅猛至极的身影，刀光一闪，亮影就纷沓而至。

　　贺兰芜心中本就提着一根弦，听闻响声，也不动作，就势将书卷掩进衣内，一个利落旋身，鱼肠出鞘。

　　还未会面刀来剑往已是七八个回合。

　　金属声响铿锵有力，更是夹杂着雷霆之力，残酷但悦耳的声响像波纹一般传递开来。

　　贺兰芜猛退几步，一只脚尖点住地面，整个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俯撑在地面，鱼肠剑弯曲成满月，头却从下往上扬起来，是一种蓄势待发的动作。

　　她的眼睛紧紧锁住来人，嘴角讥诮：“宗玄？别来无恙？”

　　宗玄一身黑衣，手中古朴厚重的大刀将室内所有的光线都吸进去，他没有情绪的开口：“断筋香？下作手段。”

　　“只要能杀的了人，管什么手段下不下作！”她笑容狠厉，声音更狠。

　　宗玄道：“苏暮就是这么教你的？”

　　她的脸色瞬间就变了，神情陡然变冷：“技不如人莫要狡辩，刀下看真本事！”说完脚向后一点，鱼肠剑弯成的弓一瞬间绷成一道利箭，人和剑浑然合一，天然无缝。

　　宗玄不慌不忙把大刀横在身前，刀剑相碰，发出巨大的响声，无形的剑气和刀光在空中交织成一片，宗玄手中力道可怕，刀中挟裹着沉重的压力向贺兰芜迫来。

　　她毕竟年少体瘦，手上力道同宗玄这种经年刀客比起来要弱些，若想以弱制敌，讲究一个“快”字。

　　在宗玄刀下抗衡，她虽于武术一行天纵奇才，但毕竟难以支撑，很快额头上就浸出来细密的汗珠子来。可以想见，若是一直处于防守状态，总会力竭而败。

　　她手下攻势愈发凌厉，鱼肠剑发出愉悦的震颤声，似乎能感知到主人的心情。

　　宗玄还是游刃有余，轻松拆招：“小姑娘，你若认输，我可以饶你不死。”

　　还有一刻钟，断筋香的药效便会失效。她咬牙道：“做梦！”

　　借着身轻的优势，下一瞬她直接腾身而起，脚尖点在宗玄暗色的大刀上面，鱼肠剑舞成一团锦绣花簇。

　　她在找死。宗玄脸上的表情有了片刻松动，叹了一口气，似乎不想让这个小姑娘死在自己的刀下，但是避无可避，沉重的大刀像山岳一般朝贺兰芜压下去。

　　贺兰芜俯冲下来，不躲反迎，大刀破衣帛皮肉的声音只是一刹那，紧接着，鱼肠剑自上而下劈下来，宗玄的瞳孔无限度的放大，他的身体从头顶往下直接裂成了两半。

　　破云剑法。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因速度太快而尚未分开的脸上露出来一丝似乎遗憾又似乎欣慰的表情。下一瞬，宗玄的整个身体就裂开来，向两边轰然倒地。

　　她脸上一片潮红，用剑撑在不远的地面上，怔怔的看着宗玄被劈成两半的身体倒地，后知后觉的血液在半空中炸开来，以身体为圆心，形成一个血色的半圆。

　　胸口有热气汩汩流动，她的嘴巴吃力地张了一下，又默然紧闭。

　　今日月色如雪，她一连杀了四个人，不久之后，还会杀更多的人。

　　一刻钟的飞逝恍然如梦，不能再等了，鱼肠剑干净利落的割下一条布，手颤抖着缠到肩膀至胸口上，雪白的牙齿狠狠咬合，系紧。

　　她站起来，放好卷宗。手起刀落，鱼肠剑像切草一般割下了大内官的人头。

　　她漠然将人头提在手里。

　　临走之时，她点了每一个人的穴道，足够他们睡上五个时辰，也足够她离开。

　　马儿还在原地等着，见她来打了两个响鼻，又似乎闻到了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不安的跺了跺蹄子。

　　贺兰芜轻轻摩挲马儿的头，然后拍了拍，翻身上马。

　　树林里疏影横斜，大道上月色漫漫，地平线和天际线辨不真切。

　　她身子低低伏在马背上，策马狂奔。

　　天快亮的时候，她从侧门牵着马进了院子。

　　今日是最后一日，就差收个尾，苏暮得好好去看着，犒赏辛苦了一个多月的工人们。

　　他挎好剑准备出去，遇见了风尘仆仆赶回来的贺兰芜。

　　浓重的血腥味呛进人的肺泡里，他怔怔地看了一眼像个血人的贺兰芜，下一瞬就飞掠过去接住了她。

　　她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勉强推开他，把大内官的人头缓缓放在地上，一字一句地说：“我杀了他。”接着从衣内掏出一本带着体温的卷宗，递给他。

　　他没有接，眼神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只是一直看着她。

　　贺兰芜也固执的盯着他。

　　苏暮什么都没有说，打横抱起了她。

　　大内官的人头紧紧闭着眼睛，无限荣华，最后还是归于尘土。

　　小樱端着洗脸盆从内厅走过来，乍一看见血淋淋的贺兰芜，骇的铜盆咚的掉了下来，热水淋淋漓漓的浇了她一身。

　　苏暮紧皱着眉头道：“叫太医，快。”

　　小樱后知后觉，连忙往外跑，走到门口看见直挺挺的大内官人头，吓得“啊”的一声，直接坐在了地上。

　　流了一晚的血，她还能活着除了坚定的毅力而外，不得不说还有可遇不可求的运气。

　　苏暮用手捂住她肩膀上的伤口，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吩咐门口的小厮：“再去找太医！”

　　很快院子里拿事的田叔来了，苏暮勉强镇定了一下：“把门口那个人头收拾到隐蔽的地方去，不要吓着太医。”

　　田叔一脸愕然的走了。

　　那个小厮身后跟着太医急匆匆的走了进来，苏暮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太医快请，阿芜受了刀伤，肩下两寸。”

　　是上一次的太医。

　　热水端进来变成血水，又倒出去；再来再倒。

　　她失血过多，昏迷了多半个月。苏暮一直在床前陪着她。

　　醒过来的时候年已经过完了，她第一眼看见了守在床边的苏暮。他似乎也过得不好，清瘦了很多，胡子也长的很长了，眼底青黑一片。

　　她的手蜷了一下，他黯淡的眼睛霎时放出神采来，站起来握住她的手，声音嘶哑：“你醒了。”

　　她的脸别过去，有些液体流不出眼眶，就悄悄从泪腺流进鼻腔，流进嘴里，最后难受的、艰难的全部吞咽进了干涩的喉咙里。

　　他是在担心自己吗？何以……何以至此。

　　苏暮爱惜的把她脸上的头发勾到耳后去，低声在她耳边说：“我……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她眼睛半睁着，痴痴盯着他看，半晌伸出手来触上他的脸，苏暮静静地将她的手握在脸上，将热度源源不断的传给她。

　　眼神交汇之时，无言胜过万语。

　　苏暮紧紧贴着她的手，慢慢说：“我……”

　　话没出口，门口传来一把温和沉静的嗓音，是女王。

　　“阿芜总算是醒了？孤刚听说，就赶过来了。”说完拖着长裙慢慢走进他们，看清了他们的手。掩唇一笑：“看来孤来得不是时候。你们可不要怪孤煞风景。”

　　苏暮没有动作，倒是贺兰芜把手抽了出来，勉强撑起身子来笑了一下：“您来了，请坐。”

　　女王连忙上前两步，“孤就来看看你，你伤刚痊愈，别起来，就躺着罢。”

　　苏暮站起来。女王笑笑：“瞧瞧暮先生这几日担心成了什么样，孤来劝了好多次，总算是勉强吃了几口饭。唉。”

　　贺兰芜靠在引枕上，合眼笑笑，慢慢说：“先生累了，去歇歇吧，阿芜已无大碍。”

　　女王坐到床边，执起贺兰芜细瘦的手：“阿芜快些好起来吧，将身体养得好好的，孤看着也算是心安。”

　　她点了点头，轻声说：“那一日……”

　　苏暮状似无意打断道：“你才刚醒，我让小樱给你熬点粥，你喝一点就睡吧。”

　　女王面有不悦，但也不便说什么，只得将贺兰芜的手放下了。

　　大内官已死，这城中再也没有人能威胁到女王的权利了，所谓扬眉吐气，莫不过如此。

　　“先生，”贺兰芜清亮的眼睛看着他说：“我还有一些话想对女王说。”她不说让他回避，但眼睛直直看着他，并不打算妥协。

　　他心里一时间苦浸浸的，但无话可说、无可辩驳，所以他出去了。

　　到了门口就是一个趔趄，差点栽下去。他扶墙撑了一会儿，眩晕总算是减轻了一点。

　　屋内。

　　贺兰芜说话并没有什么大的起伏，“想必您知道我杀了大内官，并且拿到了卷宗。”

　　女王思索了片刻，便点点头。

　　“这便是还了您的恩情了。至于河水改道一事，我还是那句话，定会竭尽所能。”她说这么多话有些吃力，歇了一会儿继续道：“但，这并不代表，我会为了这件事，付出先生或者我的命。我们的命，很金贵。”

　　女王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但上位者毕竟阅历深，行事圆滑。她很快就笑着说：“说什么话呢，你们帮了楼兰这么大的忙，孤绝不会做过河拆桥之事。”

　　“我看过卷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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