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要再皮一下

　　顶楼没有门扉，是一堵巨大的石墙，落灰不少，正中央有一条狰狞的浮雕蛟龙刻在一块拳头大小的汉白玉上。老太监比了个手势，咿咿呀呀示意赵丹拿出钥匙。

　　南瑾给的钥匙是一个白玉平安扣，细腻润泽。赵丹细细观察了一会那只蛟龙，发现浮雕细致，只有蛟龙半张的口是空的，想了想，把白玉平安扣塞了进去。

　　平安扣和蛟龙半张的口严丝合缝，蛟龙的眼珠转了转，“咔嗒”一声机关运转起来，石门慢慢向内转开。

　　灰尘扬起，呛赵丹和老太监一脸。赵丹还好只是咳了几声，老太监却剧烈咳嗽个不停，喘气都喘不上，脖颈青筋暴起。

　　石门最后留下一道只容一人通过的开口，蛟龙隐去，汉白玉表面看起来平整而没有缝隙。

　　老太监喘着粗气下楼了。

　　石门前只留下赵丹一人。

　　听到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赵丹没有先进去，反而抚上石门正中央拳头大小的汉白玉，温柔道：“给老子把钥匙吐出来。”

　　石门机关转动，原先能容一人通过的开口慢慢被缩小成仅容半人通过的小口，大有得意洋洋的气势。

　　赵丹不怒反笑，轻柔抚摸的右手猛的一用力，平整的汉白玉生生被掏出一道口，他慢悠悠的摸索了一阵，才发现这块方方正正的汉白玉是中空的，蛟龙浮雕刻在里面四壁，一共刻了四条。

　　机关隐退的蛟龙浮雕被他随意捏了个粉碎，直到碰到一道圆润的弧度，他才放轻手脚，谨慎的摸了出来。

　　一个白玉平安扣躺在他的手心，细腻润泽。

　　赵丹满意道：“好好的玩什么把戏呢，早点乖乖交出来不就没事了。”他虽然借用了赵清的身体，但自己本身的力量多多少少还有些遗留，更何况赵清也不是娇弱无力的贵公子。

　　石门“轰隆隆”震动了好一会，再次向内转动，仅容半人通过的小口慢慢扩大，直到最后完全敞开。

　　赵丹忍不住感慨：“这个机关师真有趣，设计的机关都这么贱。”

　　石门“轰隆隆”的震动声再次想起，声势巨大，墙面却很诚实的留在原地不敢再随意转动。赵丹饶有兴致的看着它“轰隆隆”了好一阵，连半点灰尘也没抖下来。

　　赵丹毫不犹豫开口嘲笑：“小怂包。”

　　石门：“……”我不要面子的啊！

　　石门象征性的晃动了一下，撒下一星半点灰尘。

　　赵丹笑得更欢了，乐得不行。

　　事实证明，它还真没有什么面子啊。

　　藏书阁顶楼和之前八楼大有不同，它没有摆满了一卷卷竹简的书架，没有堆满厚厚灰尘的烛台。左右两旁是一张张黄梨木桌案，沿中轴线摆开，各边四张，一共有八张。

　　桌案上纤尘不染，各铺了一张雪白的宣纸，右上角的笔架悬挂了一支紫毫笔和一枚徽墨。

　　不像是藏书阁，倒像是殿试用所，周围没有一卷竹简。

　　什么样的八个人会坐在这里，伏在案前悬臂而书？他们会被上位者要求写下什么？写下的文字记载在哪里？

　　赵丹拿起自己最近的一张桌案上的紫毫笔，细细摩挲笔身——长毫制笔头，蘸漆粘接，缠线加固。

　　他瞥见一旁的砚台仍有浅浅的清水，将笔浸入，清水只濡湿了笔锋，可稍一提起，笔头立即聚拢，可见制作尤精。笔身刻了一个徽印，已经有一半模糊难辨了，他看了半晌，猜测刻的是玄武。

　　整层顶楼静悄悄的，赵丹停留了一刻钟，没有发现任何机关。

　　也许是因为当年建造藏书阁的工匠工艺精湛，赵丹这个半吊子发现不了破绽；也许是因为当年的上位者根本没打算在机关上玩什么把戏。

　　无论个中缘由是什么，赵丹待在顶楼半刻钟后果断选择了抽身离去。南瑾在马车上没告诫过他要趁早出来，但桌案上工整的宣纸无疑是一种警告。

　　虽然民间传闻这个地方从靖安年间就被一直锁着，不容人进出，但有一群人从没真正舍弃过这里，藏书阁顶楼一直被人使用着。八个人……抑或是更多人，他们在固定的时间段，聚在这里，坐到每个人的案桌前奋笔疾书，有人会查阅他们的文章然后摧毁或藏到另一个隐蔽的地方。

　　——悄无声息又紧锣密鼓地策划着。

　　他们不肯停。

　　南瑾手上有钥匙，她对一切知情，放他进来想让他对这件事做什么？

　　赵丹从石门里面不疾不徐走出，巨大的石墙缓缓合上打开的缺口。浮雕的蛟龙从汉白玉内侧显露出来，只是原本威武的形象被赵丹倒霉悲催地捏碎了半边身体，机关启动时蛟龙状似游动的姿态硬生生变得可笑极了。

　　赵丹有些后悔，怜爱的摸了把蛟龙头部，“啧，早知道里面是个坑爸爸就不捏你了，虽然你傻，但爸爸是爱你的啊。”

　　石壁虚伪的再次发出“轰隆隆”巨响，光说不做，试图恐吓石壁前随意乱摸的赵丹。

　　蛟龙剩下的半边身躯“咔嚓”一声沦为玉石碎屑。

　　赵丹微笑：“不好意思，手抖了。”

　　蛟龙没了，他右手改摸上了石壁，“崽崽你怎么这么天真。”

　　石门这回什么反应都不敢有。

　　光屏闪开亮光，何辞声音冷冰冰的：“把那个平安扣扔到这个破窟窿洞里。”

　　面前的石门只有一个可以被姑且称之为“破窟窿洞”，那就是进去前惨遭赵丹凌虐的正中央的汉白玉。它生生被掏出了一道口。

　　赵丹笑笑，把袖中藏着的白玉平安扣丢了进去。

　　南瑾给他挖了个坑，他也不是什么想法都没有，总要先皮一下回本。

　　丢了平安扣后，何辞的态度好转不少，也不再冷漠了。

　　毕竟新纪年前他们就一起长大，倘若把每件事摊开慢慢算，何辞恐怕能被赵丹气死好几回，速效救心丸也要吃下不少。

　　何辞还依稀记得军校时，赵丹有次喝醉了酒，突然把旁边扶他的人双手扭折，膝盖骨踩碎。

　　在吧台一起喝酒的同级生吓得半死，以后阶梯教室见到赵丹就脸色惨白，生怕他再发一次疯。

　　对了，赵丹从入学前就有个外号，叫疯狗。

　　那次醉酒，是何辞把赵丹拉回去的。彼时成绩优异的优秀学员何长官，正在教师办公室和德高望重的导师讨论课题。一通电话炸来，何辞只能打断慷慨激昂的导师，尴尬地请了个假。

　　代价是课题泡汤。导师是个处处讲究的英伦老太太，她认为何辞冒犯了学术的严谨，当场给何辞期末评分表打了个D。

　　D下面是原本大大的A。

　　赵丹一身酒气坐在吧台椅上，漆黑的眼珠静静看过来。何辞原本想爆的粗口又咽了回去，无奈地背起一米八的赵丹，带回了自己公寓。

　　赵丹在他背上安分得很，乖乖听话。

　　何长官千金之躯，醒酒汤没有，伺候洗澡更没有。而赵丹身上酒气重却很好闻，是浓醇的龙舌兰味。何辞干脆让俩人躺一张床凑合凑合，发简讯让钟点工早点来。

　　半夜他被悉悉索索的声音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

　　赵丹坐在床头，取了瓶起泡的葡萄酒倒进高脚杯。

　　身上的白衬衫一丝不苟，赵丹抖平袖口褶皱，冲半眯着眼的他微微一笑：“酒不错。”

　　然后有微凉的唇覆上他的额头，动作轻柔以至于第二天清晨醒来他甚至疑心那是幻觉。

　　赵丹替他掖住被角，说的第二句话是——“睡吧。”

　　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珠，何辞沉沉睡去。

　　赵丹走下破旧的楼梯，转角处迎面碰上老太监。

　　老太监挤出一个怪异的笑容，嘶哑的声音咿咿呀呀，像是催促。

　　“……师……傅是上来提醒公子您……时间到了……”一道小小的声音响起，细若蚊蝇。

　　小太监躲在老太监身后，右脸高肿，清晰印着一个巴掌印。

　　赵丹心里叹息了一声，八成是老太监打的。

　　南瑾怕他没有分寸待太久，留下太多有迹可循的痕迹。这说明，她也不能完全掌控藏书阁那群人。

　　要是知道自己把平安扣扔在石门那，她恐怕要气疯掉。

　　小太监在前面带路，顺便搀扶旁边哆哆嗦嗦的老太监。赵丹走在最后，这是多年习惯使然，不能把背后留给不信任的人。

　　走到一楼时，老太监突然猛的在小太监背上推了一把，小太监始料不及在楼梯滚了一圈，磕得头破血流，白白净净的小脸惨白惨白。

　　赵丹有些惊讶。

　　这个看起来风烛残年的老人，推小太监时，动作毫不犹豫，突然变成了敏捷的老猴子。

　　小太监咬着唇爬起来，重新走上前带路。

　　离开藏书阁，老太监留在里面，赵丹前面的人只剩下小太监一人。

　　穿过石板铺成的御路，两旁整齐的千步廊，五座石桥，一路碧瓦重檐，丹楹峻宇。

　　小太监很懂得看人脸色，知道赵丹不是能随意招惹的人，额角血流不止也不敢吱声。

　　赵丹闻到浓浓的血腥味，皱眉道：“自己先去清理一下。”

　　南瑾的马车就停在宫门那，距赵丹不足五十米。

　　小太监感激的行礼退下，走的时候又有些犹豫。

　　他死死咬着下唇，怯懦道：“师傅脾气不好……望公子您多担待……”他看向南瑾的马车，难为情的提出要求，“……别告诉……公主……”

　　得了，两人还真是一对师徒。

　　赵丹觉得糟心，快步走过，没搭话。

　　小太监呆呆看着赵丹的背影，暗想，赵公子大概是允了。他回到下房，提了饭盒，打算去给师傅送饭。

　　赵丹掀开帘子，弯身进了马车。南瑾端坐在席座上，还是在一遍遍的沏茶。

　　赵丹：“石门有些损坏。”

　　南瑾：“哦。”

　　赵丹：“钥匙我丢那了。”

　　南瑾：“……”

　　她冷冷瞪了赵丹一眼，“你说什么？”

　　“我说，”赵丹放慢语速，又重复了一遍，“钥匙我丢那了，现在去找你还来得及。”

　　南瑾脸色一会青一会紫，极其难看，厉声喊了句在马车外的高个。

　　“去把钥匙拿回来！在他们到之前。”

　　赵丹心满意足，和何辞开玩笑。阿辞，我怎么不知道你焉坏焉坏的。

　　何辞冷哼了一声。

　　“你记不记得你有次喝醉酒。”何辞迟疑了会，问赵丹。

　　赵丹思索了一下，“你被你导师扣光所有学分的那次？”

　　那个老太太不但给何辞打了一个D，此后两年里，何辞在她手上的期末评分表，全都变成了清一色的D。

　　何辞一代学霸，险些毕不了业。

　　另一头的何辞冷漠地切断了系统。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再问这件事，他就是傻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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