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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归七
叶奕岚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是一望无际的海洋,海上有座岛屿,其名不详。这座海岛上,大约有三百来个人定居,生活也很安详。叶奕岚记得,这里是魔域,一众魔道中人安居的地方,外界传闻中的炼狱。
这是他第一次梦到魔域,带着久违的欣喜与恍若隔世的感动。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细看,画面一转,便到了另一处。
那是一座杏花园,满园杏花盛开,春意正浓。各色杏花艳态娇姿,繁花丽色,胭脂万点,占尽春风。叶奕岚记得这里是一座酒园,名叫杏花苑,这里的杏花酿极为有名,他常去这里喝酒。
在杏花树下,斜倚着一名紫衣青年,那是十七年前的叶奕岚,那时候他是蓝羽暄,也爱一身紫衣。而不远处站着一名白衣少年,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脸庞略显青涩,但叶奕岚一看便知是少年时代的咲逍。
他一惊,自己这么早便见过咲逍么?这是梦还是自己的记忆?
“这是你的记忆。”贺君归的声音又从耳畔传来,“这是你忘记了的记忆,不过只是一部分罢了。”
我的记忆?叶奕岚问道:为何我会忘?
贺君归轻声笑了笑,道:“也许是轮回转世的原因吧。”
轮回转世,理应饮忘川水,忘前尘事,而自己身为魔道还能轮回,而且还保留着前世记忆,根本就不正常。叶奕岚有诸多疑问要问,贺君归却道:“即便你问我,我也不会回答,这是我藏匿在你身体里的条件。”说完便不再出声。
叶奕岚叹了口气,眼前的情景又是一变,由杏花园变为无尽黑暗。叶奕岚只觉得在黑暗中,有无数只手在拉着他,企图将他带往深渊。
而那深渊中藏匿着无数亡灵,它们在向他索命,不断呼喊诅咒,声嘶力竭。
“啊……”叶奕岚从梦中惊醒,大口喘气,摸了摸额头,上面已经覆满一层冷汗。
叶奕岚睁开眼睛,看到的不是咲逍,而是一个中年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唯有一撮从左额垂了下来。眼神凌厉,唇角却带着笑,修为深不可测。
见他醒了过来,那人笑着问他:“满头大汗,是做噩梦了?”
叶奕岚点了点头道:“咲逍呢?”
“咲逍?”海默一阵惊讶,道:“你以前可不是这么叫的,老是逍逍逍逍叫的亲热,你这么连名带姓地叫,他会很受伤的。”
“我以前和他很熟么?”逍逍,叫起来挺顺口的。叶奕岚在心里笑。
“你不记得啦?”海默问叶奕岚,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说谎的痕迹。
叶奕岚摇摇头,一脸认真。
“算了,你忘记了,我也不好说。我那徒弟脾气怪,也就对你的事上心。”
“你是逍逍的师父?”叶奕岚惊讶,他还以为咲逍是在咲家本家修炼的呢。
“是啊。”海默点头,“以前子偕带你见过我,咱俩还喝过酒呢。”
叶奕岚努力想了想,记忆中依旧没有这个人,连关于咲逍的记忆也寥寥无几,只有梦中自己与咲逍在杏花园的场景。
“我为何会忘呢?”叶奕岚一边坐起身,一边问自己。真的是因为轮回,还是另有原因?
就在这时候,咲逍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孟思陵。
海默打量了孟思陵片刻,随即一阵惊叹:“从以前我就觉得你很有天赋,这个尸帅炼制的很完美。”
话音一落,孟思陵的表情瞬间狰狞起来,他恨叶奕岚,也恨孟长坤。但一想起自己的犹豫,所有的恨都变成了嘲讽,嘲讽即便成了这副模样也要求生的自己。
但他没有办法,只能求这个自己恨的人,只有他能救自己和孟思辰。
咲逍的视线越冷漠,孟思陵就觉得越耻辱。他只有忍受住这样的耻辱,才能为自己和孟思辰求得一线生机。
叶奕岚看着慢慢走近的孟思陵,脸上的微笑僵硬在唇边,他心里有愧,即使孟思陵此刻要杀他,他也不会反抗。
他对上孟思陵盛满愤怒与屈辱的双眼,有些心惊又有些心疼。孟思陵每走进一步,他都能从那双不再清亮的灰色瞳孔中读出新的情绪。有悲伤,有愤怒,有恨,有纠结,有屈辱……无数的情绪交织,到了最后,竟变成了毫无情绪。
孟思陵就这样跪在叶奕岚面前,道:“请你救救我们。”
叶奕岚猛地一惊,再看孟思陵的眼睛时,里面已经没有任何情绪,这才是一个尸帅该有的表情。
“你……先起来。”叶奕岚想伸出手扶他,但孟思陵却直接身体前倾,恭敬地拜倒在地上。
叶奕岚明白过来他想做什么,刚想阻止,就见自己的手上已经多了一个暗蓝色的图腾。
那图腾,是签订契约的标记。一般的契约是双向的,而孟思陵所签订的则是单向的。也就是说,除非叶奕岚解除,否则他一辈子都要处于叶奕岚的掌控之中。
叶奕岚看着咲逍,又看了看依旧跪在地上的孟思陵,叹了口气:“这是何必?”
是的,何必?咲逍公子何必为了自己而逼迫孟思陵,而孟思陵又何必拿自由交换。
“罪奴愿为吾主叶奕岚赴汤蹈火,请主人赐名。”孟思陵说的有多恭敬,就有多讽刺。
叶奕岚从乾坤袋中拿出一把匕首,寒光闪过,那印着蓝色图腾的手腕开始滴血,低在床单上形成一个图形,叶奕岚念着咒语,不一会儿,图腾消失。
“既然你非自愿,又何必如此?”叶奕岚轻声道,“我与咲逍会帮助你们。”若非出自真心,再强大的手下他也不会收。
说罢,孟思陵怔怔地看着叶奕岚,仿佛想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丝说谎的迹象。但叶奕岚只是浅笑,任凭手腕滴血。
咲逍走了过来,握住他的手腕为他疗伤。他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这个人无论过了多少年,无论轮回几世,都是如此。
海默见孟思陵还跪着,就道:“唉,起来吧,来坐这里。”说着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凳子。
叶奕岚还是头一次看见咲逍露出紧张的情绪,看着咲逍的侧脸傻笑,笑得那叫一个灿烂,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
“咲逍公子,你是不是担心我啊?”叶奕岚笑得见牙不见眼,若是有条尾巴,一定是往上高高翘起,而且还在晃啊晃。
咲逍不语,而是一心为他疗伤。
见伤口不在出血,咲逍在上面倒好药,再为他包扎一下,动作又轻又柔,仿佛对待一件珍品。
一想到冰山一样的咲逍这么温柔地对待自己,叶奕岚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对着咲逍冷峻的侧脸犯花痴。
二人的周围仿佛在不断在冒着粉红泡泡,海默笑着摇了摇头,问孟思陵:“你家发生了何事?”
“一言难尽。”孟思陵叹气。
孟思陵知道这人的修为深不可测,比起咲逍来说不定更胜一筹,不禁在心里感叹。
“我想见见君归。”孟思陵望着正在犯花痴的叶奕岚道。
“唔……”叶奕岚刚想说话,就听见耳畔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说:“麻烦告诉他,我拒绝。”
这么直接?叶奕岚眨眨眼睛。
“那个,他说,他拒绝。”
孟思陵一阵失望:“算了。”然后整顿情绪,准备将这几年发生的事说给几人听。
就在这时候,从半开的窗户外刮来一阵阴风。
风停,就见一个穿着寿衣的中年男子飘浮在半空中。这是叶奕岚的鬼将,由于契约是临时的,所以叶奕岚并没有赋予他名字。
这鬼将是他派去与孟思辰联络的,如今他回来,代表着孟思辰有话要对他说。
“怎么了?”叶奕岚问道。
那鬼将伸出手,就见一个布帛出现在空中,叶奕岚伸手接住,只见上面用血写着——
父亲已经开始动手了,也知道你们救了思陵,千万小心。
叶奕岚将布帛递给咲逍,问道:“该怎么办?”
咲逍问孟思陵:“你父亲是要复活贺君归?”
孟思陵仿佛并不想回答,但苦笑两声道:“是。”
“为何?”叶奕岚很好奇,难道孟长坤真的喜欢贺君归?而且还不是一般地喜欢。
看着叶奕岚的表情,孟思陵大致猜到了他的想法,于是笑着摇摇头道:“这是某个人的命令。”
“什么意思?”
“我父亲他不知从何时起,与魔道的某人有了牵连。三年前那人命令我父亲抓住君归,被我与思辰发现。我们助他逃走,谁知中了圈套,那时候我与思辰身受重伤,而君归为了不落入那人手中而选择自杀。后来咲逍公子赶到救了我们,随后便帮助我们藏匿了君归的灵魂。”
“那人要贺君归做什么?”叶奕岚问道。
孟思陵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那你为何要杀了贺君知还毁了他的灵魂。”此话一出,贺君归的声音又在叶奕岚的耳畔响起:“我大哥死了?”
嗯,魂飞魄散了。叶奕岚道。
他本以为贺君归会伤心,但贺君归只是笑了笑,道:“如此,也好。”
这或许不是一个弟弟听见哥哥死后该有的反映,但叶奕岚觉得自己能够感受到贺君归的伤心。
“贺君知听命于我父亲,杀他的不是我,但他的灵魂确实是被我毁了。”孟思陵说得坦荡,丝毫没有愧疚之心。
叶奕岚刚想说什么,却又听见贺君归的声音:“帮我谢谢思陵。”
你真的是贺君知的弟弟么?正常人会感谢杀害自己哥哥的凶手么,你们会不会是仇敌啊?叶奕岚默默的道。
“魂飞魄散也是一种解脱。”贺君归的语气淡淡的,有些凄凉。
叶奕岚不知道他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也不想追问其中的隐情。但说实话,一个人到魂飞魄散前都只想着为自己的弟弟复仇,他活在痛苦中,这样死了,很凄惨。
“那个,他说谢谢你。”叶奕岚道。
“嗯,不用谢。”孟思陵的脸上总算浮现出一丝笑意。
海默在一旁听了个大概,道:“你确定你们不是捡的么,谁家父亲会这样对自己的儿子?”
孟思陵一愣,脸上的笑容不见了,海默又道:“你这变脸忒快啊,又是一副死人脸,你家没死人吧。”
见孟思陵的表情愈发黑了,叶奕岚拉了拉咲逍的衣袖,道:“快让前辈别说了。”
咲逍无奈,瞧了一眼自家师父,他师父一贯嘴巴贱,基本没人能管的住,但有时候咲逍公子一个眼神,海默便自觉禁声,这一次也是如此。
但是气氛依旧尴尬过了好一会儿,孟思陵才道:“前辈说得不错,虎毒尚不食子,何况人呢?我父亲不知从何时起,便不能算做人了。”
海默点头:“你父亲确实不能算人。”说着还拍了拍孟思陵的肩膀。
孟思陵道:“说起来,还不知前辈的名讳。”
海默撇撇嘴道:“我姓莫。”
“莫前辈?”孟思陵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哪个姓莫的能做咲逍公子的师父?倒不是说修为不高,只是唯一有名的莫家世代修武。
叶奕岚总觉得海默在撒谎,拉了拉咲逍的衣袖,咲逍俯身过来,叶奕岚小声问道:“你师父真姓莫?”
“他姓海名默。”咲逍无奈。他知道自家师父最讨厌麻烦,所以在别人问起名讳的时候总是瞎说,迄今为止,他已经给自己起了十几个名,二十几个姓。
海默,这名字无论对仙道修士还是魔道修士来说,都不会陌生。但大多只是听过名字,根本没有见过真人,当然,也与他喜欢乱说名字有关。
“哇,一代宗师唉。”叶奕岚羡慕地看咲逍,然后问道,“他干嘛骗人?”
“我师父不喜欢结交人,反正大家也只相处这几天,然后便分开,若是有缘便江湖再见,不过即使见了也还是陌生人,若是无缘便罢了。他觉得没必要告诉他人自己的名字,有时候被问起,便随便说一个。”
“这样啊,你师父那么低调,难怪没人知道你师父是谁了。”叶奕岚摸了摸下巴,道,“那你告诉我了你师父会生气么?”
咲逍看着他不说话,但眼里的意思很明显——
自然不会。
叶奕岚眯起眼睛笑了,这笑容映在咲逍眼里,一如当年初见时的笑,美好而纯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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