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烟

作者:广陵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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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回


      月上枝头,冬至的兴致渐渐淡下了下去。一片枫海之中,倩影浮动,一步轻,两步重的公孙沚摇摇晃晃得与一地波澜共舞,即使醉了也显得那么优雅。这样的她也只在关上闺门之前,刚回到自己的房间,床沿的金铃便响了起来。
      公孙沚转动桌上的青花瓷,房里的暗门便也缓缓打开。
      水红的罗衫本就修身,可穿在她的身上却显得宽上许多,憔悴的脸色也显然是伤心了许久。手里正捧着一个釉白的瓷瓶,呆呆道:“大小姐。”
      “你会来了,事情办的怎么样?”
      侍女道:“有一个好消息,喝一个坏消息。”
      “先说坏的吧。”
      “六公子他……”她深深吸了口气道:“他在这。”
      公孙沚登时愣住,手里的前朝官窑跌落在地,咕噜噜得滚到一边,“啪”得一声碎成几片。演出一副伤心欲绝,失魂落魄得样子道:“你说什么?”
      “这是……六公子的骨灰。”
      “哈……哈哈……”公孙沚摇着头道:“你胡说,他可是天下第一快剑,他怎么可能有事,全天下谁能杀的了他!”
      “是剑盟盟主,道生一剑,曲如一。”
      “曲如一……”公孙沚的牙间狠狠发出声音,暗暗道:“我一定要杀了你。”
      “好消息是,都已经准备停当,随时可以攻入剑盟。”婢子的话语透着无限的哀怨道:“属下愿为先锋即刻杀入剑盟,手刃曲如一。”
      “曲如一现在在哪!”
      “城北梨园。”
      “现在是什么时辰。”
      “申时。”
      “子时散场,马上动手。”公孙沚取下一副金丝软鞭,披了件披风便随侍女从密道离开了房间。也几乎在同一时刻,公孙渔赏月的宁静也被打破。漆黑的人影在黑暗之中渐渐明显,随之而来的,便是他希望听到的答复。也就在他正要退下的时候,一根银针贯穿了他的脉门,死亡的颜色,也迅速从手指,蔓延到了全身。
      公孙渔慢慢抬起手,一只乌鸦便扑腾着翅膀,落在了他的手上。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白纸,小心得卷好,藏进了乌鸦脚上的竹筒里,手指一抬,黑色的羽毛便融入了夜色。“去吧,你该回家了。”公孙渔沉吟道:“该结束了,都该结束了。”
      他的手搭在轮子上,推着自己离开了院子,去赴一场早已计划好的约会……三两步走,就是万水千山。四五人聚,便是千军万马。五色的油彩一笔笔勾描,生动的脸谱一点点夸大。一回眸,是眉目如画;一掩袖,是柔肠牵挂。身段婀娜,花腔婉转,衣香鬓影,花影重叠,再现了多少离合悲欢,演绎了曲终人散。
      台上的花旦摆着幽柔的身法,一个眼神的哀怨付了多少辛酸,让台下的看客无不是青衫湿透。坐在正中间的人已经是涕泗横流,座椅四周全是他用掉的手帕。左右触动心弦的看客饶是胸中郁结,可看了这位死了爹一样的主,都不好意思再落泪了。
      灰蒙蒙的头发在脸上乱成一团,他又偏偏好穿一身白衣,如此这般毫无顾忌得痛苦落泪,可不是让人觉得死了爹么?可若是加上那柄纯白一身的剑,却像是白无常一般,哭的越是厉害,反倒显得凄厉。白无常在的地方,一定是会有死人的。
      一只寒鸦掠过,把不详的声音带到天际,合着戏子啼哭,催人断肠。让左右看客都不禁觉得心生寒意。
      右边一个书生模样手执一把铁扇,开开合合,反反复复。左边一个身材壮硕,似是西北大汉,一把精钢重剑躺在桌子上,一只粗壮的大手转着两个铁蛋子,也是转转停停,静不下来。
      身后的隶属倒是把戏看的动情,时不时还跟着低声常喝几句。
      “好戏啊,好戏啊。”正座上的人拉着哭腔,没说两句又哭了起来。
      鸣锣一响,戏子也慢慢收了声音,摆出一副绝妙的身段让一天的辛劳落在最美的一刻。也引来无数叫好。
      等欢呼声落,梨园门外又响起一个清脆的掌声,温声道:“果然是好戏,难怪让曲盟主如此流连。”
      话音未落,长剑已出。二三十柄长剑几乎在同一时刻拔了出来,出手稳,快。每一个人都绝对是当世一流的剑手。
      只可惜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她见过当世最快的剑,饶是这些剑手已经是炉火纯青,可又怎么能入得了她的法眼?
      “哎~”白衣剑客用平常的语调道:“不得无礼。”他用手边的帕子捂了捂脸,起身把乱掉的头发随便一束道:“这不是公孙姑娘么,什么风把您吹到敝人这里了。”
      公孙沚若无其事得笑道:“自然是听闻盟主您到了这洛城,前来尽一尽地主之谊啊。”
      “哦?”曲如一笑道:“是啊,公孙姑娘是最讲礼数的。之前不就是因为我太渊十三剑在江浙招呼不周,结果去奈何桥喝汤了吗。”
      “非也。”公孙沚道:“那十三个败类在江浙作威作福,擅杀无辜,□□妇女。官府也无甚作为,当地百姓是敢怒不敢言。晚辈替您清理门户,您为何不肯领情呢?”
      “哈哈哈哈!”曲如一大笑道:“滥杀无辜,您公孙姑娘认第二,敝人可不敢认第一。旁的不说,太渊十三剑的老大本就是我曲某人自己的徒弟,他的品行,我还是知道的。”
      公孙沚笑道:“曲盟主是老江湖,自当听说过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公孙姑娘是说我曲如一老眼昏花,有眼无珠不成?”
      “若是曲盟主非要对号入座,晚辈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今晚晚辈前来只问我六弟。”
      曲如一笑道:“怎么?难道只许公孙姑娘不仁,就不许我不义吗?”
      “你承认了?”公孙沚脸上的笑突然冷了下来道。
      “有什么承不承认的。”曲如一道:“他能在我剑下活着到川蜀,本来就是件运气很好的事情。我让他多活了那么久,难道公孙姑娘不该谢谢我吗?”
      “既然你承认了,今天也就不必活着走出这了!”公孙沚一抬手,四面八方的茶楼酒肆门窗洞开,每一扇窗上都布满了劲弓强弩。没等公孙沚再言语,便也近乎同时将千百支箭一起射出,眨眼的功夫都没有,天空便已经是蓝光闪闪,蔚蓝一片。所有的人都看得出来,每一支箭上都淬了剧毒。
      周围剑手忙挥舞起手中的三尺青锋,使出浑身解数,生怕被伤了一星半点。一时间,蓝色的箭矢碰击上青光一片的剑锋,迸发出几点红色的火光,煞是好看。可如此好看的景色,却也是要命的。
      但曲如一却是不慌不忙拔出长剑,身法腾挪,将飞来的箭矢一一拨开。他出手并不算快,可剑路却无疑是最短的,他剑动的同时,手、眼、身、法、步也随之应和,他的人和他的剑早已经融为一体。现在,他又不急不慢道:“原来公孙姑娘早有准备。”
      “今天哪怕是用最下九流的手段,也要让你死在这!”
      “公孙姑娘如此厚爱,曲某人怎么能不准备好回礼呢?”话音一落,那原先天网一般的箭雨,竟渐渐从暴雨变作大雨,又慢慢小了许多。
      公孙沚一惊,回望四周,窗台门外,她预先埋伏的弓箭手正七七八八得趴着。再唤死士时,也竟一个都没有回应!
      “哈哈哈!”曲如一大笑道:“没想到吧公孙姑娘,饶是你放毒箭伤了我一干属下,可你不会真的以为你带着一个婢女能斗得过我曲如一和南星子跟金刚剑吧。”
      “哼!”公孙沚娇喝道:“今天我就跟你拼了!”
      公孙沚还未出手,身旁眼神空洞的婢子便已经抢先一步,足踏中宫,广袖一甩,两条天蚕丝带便如长虹一般直取要害。正要得手之时,只听一声闷雷,两条丝带就像是一根被折断的哨棍。
      那粗壮的汉子喝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而婢子呢,只是把内力一散,那两条丝带登时又如布帛一样收了回来。饶是金刚剑挡下了这一击,可这大汉的虎口还是隐隐发麻,心道:这小妮子什么来头,竟有这番功力。还没等收势,公孙沚的软鞭已然到了面前,这一鞭迅疾之快如毒蛇吐信,饶是南星子用铁扇搭了一下,可还没待内力卸了,那鞭头便蛇一样一弯身子,便绕过铁扇冲曲如一扑了过去!
      曲如一心头一惊,也不得不退了一步。
      这不退不打紧,一退之下,公孙沚一个“鹞子翻身”,长鞭一抖“相柳引路”突上前去,霎时间鞭影纷飞,变幻莫测,端的如九头蛇一般,凶猛非常。南星子金刚剑两人刚刚见识了她出神入化的本事,内力拿捏恰到好处。那小丫鬟已经是炉火纯青,可与公孙沚一比,却是大大的不如。当下谁也不敢硬接,只得躲闪开去。在想出手,婢子的凌云袖已然到了脑后,当下是谁也顾不得谁,只得回防。
      饶是公孙沚来势凶险,曲如一还是不急不忙把剑伸了出去,长剑一转“紫气东来”,白色的光影便化作一团。长剑与长鞭交击之时,便死死咬在一起。双影定时,那长鞭便如藤蔓一般,死死缠在长剑之上。皓腕一抖“神龙摆尾”,鞭尾便先甩了出去,也不知曲如一何时动了身法,堪堪扫到面门。可高手过招失之毫厘便是差之千里,只见曲如一也跟着把长剑一甩,自己脱开束缚。
      而婢子一边双袖一出,饶是迅猛至极,可还是被挡了下来。南星子铁扇一开便如盾牌一样,金刚剑的重剑一横也足有三寸。可重剑虽重,也不过长出一尺,铁扇则是像短剑长短,可凌云袖一展便有一丈多长。南星子和金刚剑也只是护得住内八圈,几次三番想欺身上前,可没进一步,那婢子便又退上几分。虽说他们一个个轻功不弱,可若轮身轻如燕,本就女孩子多些优势。他们想近前相搏,婢子却只是远处游斗,进不得,也甩不掉。
      再说那曲如一解了长鞭持剑的手便是一松,左手并指成剑便是“仙人指路”直取膻中,公孙沚收势未成,纵身一跃便是“燕子三抄水”,一分也不敢沾上曲如一的“剑”。正待落地之时看也不看反手就是一鞭,哪知正正对上飞来的长剑。针锋相对,只见火星四溅,下一刻,长剑便腾空而起。需知道“枪怕圆,鞭怕直”公孙沚能以一鞭之力击退曲如一投来的飞剑,内力精纯已经是惊世骇俗!
      可下一刻本该跌落在地的长剑登时腾起,一如长龙一般,盘旋而归。仔细一看,曲如一的手上正系着一根几乎看不见的丝线,以线御剑,曲如一的内力也的确能称得上登峰造极。可公孙沚不管这些,当下足尖一点便如离弦之箭,自己迎上前去。曲如一横剑当胸只待后发制人。公孙沚见状,皓腕一转,脚步一顿,长鞭运足内力缓缓逼近,更如黑云压城,危城欲摧。长鞭而至,隐隐夹杂着风雷之声!
      曲如一见势不妙,饶是一个“铁板桥”躲过可还是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还没反应过来,公孙沚的“八方风雨会中州”已然袭到。不同于此前的灵动诡异,借未尽的风雷之势,更多了几分霸道凶猛。曲如一长剑离手,五根手指叮叮当当弹着长剑,或剑柄,或剑锋。如果说公孙沚的攻势如同狂风呼啸,那曲如一便就像是风眼中的叶子,虽然飘摇不定,却丝毫伤不了自身。
      另一边婢子闪躲游斗,可终究是以一敌二,当下额头已经是香汗密布。金刚剑与南星子似是看破了这一点,当下只守不攻。一个倒踩七星步,一个足踏九宫八卦,两人均是以自己最擅长的方法连消带打。
      眼看着婢子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多,淋漓的香汗也渐渐湿了衣衫。手中的两条凌云袖也开始不如先前把握的更有分寸。可越是如此,心头那个少年的影子便越发清晰,胸中的怒火也越发不可收拾。看着那丹唇之间渐渐透出一点瘆人的殷虹,两人心中具是一惊“天魔解体大法”!
      那方寸白绫再次袭来之时,饶是两人扎稳了马步,“卸”“带”两诀恰到好处,还是被击退数仗,余劲还未卸下,那丝绸瞬间又化作七星宝剑。再闪躲开时,两人的脸上都挂上了彩!
      婢子的凌云袖法越发迅疾,两人也只道:苦也!
      现在,她的口中散发着怨毒的声音,手上的招数也是招招狠辣非常,那曾经的一颦一笑一回眸的片段,都在她的脑海不断上演。原本已经流干泪水的眼睛,竟又泛起了涟漪,只是,这涟漪是那彼岸的花色,断肠的别离,此时的她,舍弃了人的身份,去化作一个的厉鬼,只为回应心中,那最炽热的感情。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是亲情?或是,爱情?她只知道,他是她的英雄,是她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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