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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命是续上了。
林鞘也充分理解了音尊那句“谨慎使用”,此刻他如同血液上流,脑子被重锤敲击过后的闷疼感,再来一曲怕是能直接命丧黄泉。
旅馆的房间墙壁是雪白的,与普通房间不同的是,许多地方人为地加上了装饰。看起来很有生活气息,很有人烟味儿。
床头的八卦图小灯,桌上的纸鹤,挂在架子上的风铃,以及阳台上的多肉。
林鞘绝对不会觉得这是旅馆的特色,肯定是庄梦弄的这些小玩意。
蝶梦小心翼翼地问道:“仙人如何?”
林鞘脸色苍白,额上全是汗,摆手道:“无事,他休息一阵就能醒来。”
蝶梦千恩万谢之余,去厨房热了粥,说是他俩都可以喝点滋补的东西。
一个小时后林鞘喝过粥,也缓过来不少,欲出去走两圈散散步。然后他开门——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
不是他熟悉,是他一个小时前看过记忆里的人熟悉。
柳夔乌,手里正拿着钥匙准备开门。他身后还站着好几个黑衣修士。
真巧。
柳夔乌抱着新剑往前走了一步,懒懒道:“不管你是谁,劝你不要多管闲事,这两个现在可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啊。啧啧啧,一个妖怪,一个护妖怪的除妖师,我就算是判出家族,都为他感到耻辱啊,我要是他父亲直接打死他。”
屋内的庄梦听见了,一下子激动起来,急道:“他不是!他这辈子才不是什么除妖师,他……他只是个修士!”
柳夔乌道:“不是除妖师?柳家可是在修真界以除妖著称啊!你说他不是除妖师?哈哈,简直是笑话!你这妖怪真是痴人说梦!”
蝶梦脸上写满了悲愤,浑身发抖,下一刻一道紫光正面击中柳夔乌的胸口,将他向后掀飞。
林鞘心道不好,蝶梦现在的灵力还没恢复,根本不足以对抗柳夔乌,逞一时之勇可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柳夔乌受了她这一击,被旁边的人扶住,站稳直接就劈剑而来。
“我劝你不要自作孽,上次是结界布得不牢靠,怕吓着普通人,这次看你往哪儿逃!”
林鞘见情势紧急,不帮忙不行,欲将琵琶抱起,正一手抚上琴弦要弹却是一阵头晕眼花!果真他用不得这东西了,现在是要命得一点仙器的冲击都受不起。
正在他头晕的一刻,庄梦和几个黑衣修士缠打在一起,柳夔乌一个箭步冲至柳幸生床前,往前甩了一掌,仿佛用了全身的力气,一记十足十的灵力暴击。
然而他并没有打到柳幸生。庄梦在那一掌落下之前,伏在了柳幸生身上,待那一掌落下的时候,她抱住了柳幸生,任由嘴角的血液流淌,一点痛苦的喊叫都没有,就好像不愿意吵醒身下的人一样。
庄梦正伏在毫无意识的柳幸生身上,“可玫……”她的身体正在渐渐变得透明。
窗外突然一道冰雷,仿佛炸在耳旁,惊天动地。
本就不大的房间里,飘进了些稀碎的青雾,青雾凝固成了一个抱着箜篌的女人。
光是青雾聚集的散发的灵力竟然就直接震开了欲加一掌的柳夔乌,也震倒了那群黑衣修士。
是音尊。
“辛苦了。”她点头致意,然后轻轻挥手将倒在地上的几个人用风卷出了门。
随着“嘭”地关门声,林鞘心里的石头总算沉了下来,“这事算完了吗?”
音尊道:“琵琶还未显字,等人醒来吧。”
林鞘:“那蝶妖……”
音尊惋惜:“没了,化作灵尘,世间无她了。”
化灵之术,是以妖怪将自己修炼成形的人形化作灵尘来修补万物之法。据悉,这种法术的痛苦程度跟人类中五马分尸的刑法还要惨痛百倍。但效果确实很好,可以说是有生死人肉白骨之效。化灵之术几乎没有妖怪会用,因为一旦用了,使用者面临的就是五马分尸的痛苦以及身散魂消,再无转世可能。
听了音尊的解释,林鞘才明白。怪不得,那时看见蝶梦的身体一点点的变得透明。
柳幸生醒得极快,不到十分钟就听见了他的轻咳声。林鞘坐在床边,“你还好吗,能说话吗?”
柳幸生一身白衣服上尽是血污,头发也散乱的披在肩上,正试图坐起来,另一手撑着床,道:“能。”
想着人家才刚刚转醒,并不适合问话,林鞘很安静地看着他,结果没想到柳幸生稍微好了点就主动开口:“蝶梦没了。我能清楚地感觉到我体内有她的灵力……她是不是……”
一个妖怪能为一个凡人做到如此地步,实属罕见。音尊叹气回了声:“是。”
“你们是仙人吧。”柳幸生眼里带着希冀,“能不能……”
“不能。”人死不可复生,况且妖怪是魂飞魄散。
柳幸生却摇了摇头,心如死灰道:“我知道这样很不对,但是我还是想知道她的过去,求……”他这辈子没有求过谁,他不喜欢家族就直接离家而去,不论做什么都是不想后果,一直活得很潇洒。但他这次是真的太迷茫了,他确认自己是很喜欢蝶梦的,但是又有许多刺在心上。昏迷朦胧间他经历了蝶梦的死亡,此刻好不容易能说话了,恨不得问个透,要问的人却不在了。
林桥想了想,既然柳幸生身上的灵力流转现在全是来自庄梦的,想知道庄梦的事情应该不难。正要答允,音尊却道:“你若弹了,不管此事完结与否,都要随我回去了。”
意思就是这具身体会报废。
行吧,报废就报废,反正按音尊所说,回去了才能恢复记忆。
他扶起柳幸生,道:“坐起来,我可以带你看到蝶梦的回忆,她的过去,她的一生。”
*
秋天的尾巴尖儿上突然来了场大雪,表示入冬了。堵着窗户,冰溜子像透亮的水晶小柱子,一排排地挂在房檐上。虽然寒冷,但并没有丝毫影响到观众的热情,甚至没有座位的人也认真地望着戏台之上。
戏台上上演的正是《梁山伯与祝英台》,此时已到尾声,祝英台伏在地上,烛光渐渐变小。霎时从后台飞出两只蝴蝶,缠绕着飞于祝英台上方。观众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都在啧啧称奇,感叹这戏班子如此敬业,大冬天还能找出两只蝴蝶放出。
而戏台之后,一老师傅训着刚从戏台上下来的弟子,“这是谁干的!蝴蝶哪儿找来的?”这名弟子正是刚刚饰演梁山伯的男子。
弟子双手护着头,生怕老师傅的尺子打下来,惶惶道:“师傅息怒啊,我也不知道啊,恐怕是演的太好了,真的引来了梁山伯和祝英台的魂灵吧。”
老师傅却捋了捋胡子,摸了摸弟子的头,笑道:“做了就是做了,还扯上古人了,干得不错。”
戏台上落幕,两只蝴蝶飞离了热闹的人群,渐渐缠绕在一起化作了一只血红色的蝴蝶,又化作了一个身着血红长裙的女人,坐在了清冷的石阶上。她哈了一口气在手上,搓了搓手。
她叫蝶梦,是一只蝶妖,修炼百年偶得了一个将死修士送的丹药,便具备了化作人形的能力。她喜欢看戏,最喜欢看的戏就是《梁山伯与祝英台》,每当她看见有戏班子出演这部戏时,她都蹲守在一旁,等着结局的时候化作两只蝴蝶来完结戏剧,并对此乐此不彼。
今天这个戏班子倒是有趣,主要是演祝英台的格外好看。蝶梦想了想又化作蝴蝶飞了回去,停在窗框上,一眼看见那男子坐在梳妆台前正在取下发饰,而他的老师傅正立于一旁。
老师傅道:“你师兄病了,今天实在太冷了,演完这场就发烧了。”
弟子忙道:“严重吗?”
老师傅叹了口气道:“还好,但是下一场上不了了,可咱们戏票都已经发出去了,如何是好。”
他们这个戏班子很有名,每次戏票都会提前被抢光。他们向来以此为荣,这次却因为这个发起愁来。
蝶梦听到这儿脑子里灵光一闪,立刻飞到屋外,化作男儿身,低头看了看自己。
乌发束着白色丝带,一身雪白绸缎。腰间束一跳白绫长穗,上系一块羊脂白玉,外罩软烟罗轻纱。她点了点头颇为满意,又抬起手虚化了一面水照了照自己的面容,皮肤白皙,薄薄的嘴唇,高挺的鼻子,细长温和的双眼,剑一般的长眉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
不仅外表,就连构造都是和男人一模一样的,完美。
蝶梦整了整腰带,提气敲门。
老师傅开门,一脸不解地看着蝶梦,纳闷道:“这位公子,找谁?”
蝶梦往他身后望了望,道:“在下庄梦,找演祝英台的人。”
老师傅无奈大笑道:“恐怕要让公子失望了,演祝英台的乃是老朽底下一名男弟子。”说着他指了指后方坐在梳妆台前的男子,那男子一听是找他的,转过身来看着蝶梦。
蝶梦嘴巴微张,那男子已经将脸上的妆容卸掉了,头发未绾未系披在身后,秀气似女子半叶眉之下是一双钟天地之灵秀眼不含任何杂质,清澈得深不见底。眼角微微上挑,颇有撩人风情,朱唇微抿,似笑非笑。
那老师傅见蝶梦神色不对,忙道:“这位公子,他真是男子啊。”
蝶梦回过神来,收回目光,道:“老师傅会错意了,我是想问问你们这儿还收戏子么?”
老师傅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公子不像是会演戏的。”
蝶梦这一身世家公子打扮,确实不像个要靠演戏来讨生活的人。她道:“我会,我演的最好的就是梁山伯了。我可是老戏子了。”她看过不下几百场梁祝了,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不成。
老师傅思索了片刻,身后弟子却道:“师兄病了,不是正缺个会演梁山伯的么?”老师傅点了点头,将蝶梦划成了戏班子里的一员。
蝶梦在他身旁坐下,寒暄了几句。男子笑道:“你叫我柳易就好了。我被师傅捡回来的时候含着块玉上面写着柳易二字,这应该是父母给我取的名字。师傅老说我长的柔,及冠后就给我取了‘可玫’为字。”
蝶梦道:“那我叫你可玫吧,柳易不好听。”
柳可玫反道:“我看你比我小些,又比我后进戏班,那我只唤你师弟好了。庄梦,不好听。”
蝶梦捂嘴笑道:“好。”
第二天的梁祝,可谓真正一戏成名,他俩配合的天衣无缝,这部戏传递给观众的感情更是可悲可泣。他们的戏班子名气更大了,甚至整个京城都知晓了有这样一个戏班子。特别是有他俩出演的戏,更是场场爆满,提前几天戏票就被一抢而空。
蝶梦法术化作的男儿身比柳可玫高上不少,每次演到怀抱祝英台一幕时,她总是有些尴尬,柳可玫却尽职尽责地将头低着紧紧贴在她胸膛,靠着她的身子,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他能听到她的心跳声吧,靠那么近,她的心都快蹦出来了,不可能听不见吧。蝶梦每次上台前都会紧张好久好久,柳可玫把祝英台这个角色演的太真了,看她时那种带着爱意的眼神,她抗拒不了。她明知道,那爱意是祝英台给梁山伯的,不是柳可玫给她的。
他们的住处只隔了一道走廊,这天晚上蝶梦又端着茶去他房里,柳可玫忙起身去接。
柳可玫接过茶盘,放到桌上,“师弟辛苦了,这么晚还来给我送茶。”
蝶梦神色似有躲闪,道:“不辛苦,可玫最重要。”
柳可玫冷冷道:“师弟这是要让我睡不着啊。”
“啊?”
“师弟不知道茶是醒神的么?大半夜喝什么茶。”
蝶梦一时语塞。
柳可玫将茶杯稳稳端起,走近送到她嘴边,淡声道:“我要睡了。师弟自己喝吧,正好败败火,醒醒神。”
蝶梦一听这话,心头如一盆冷水泼下。他靠得很近,富有磁性让人着迷的声音就在她耳畔回荡,“败败火,醒醒神”六个字此时像魔鬼一样不停在脑海里重复着折磨她。他早知道她的心意了吧,现在一定很讨厌她吧...
她一手拂开茶杯,将头偏过去,低声道:“我知道了,对不起。”说完她自顾自地走出去了,茶盘也没拿走,甚至没有勇气再转头看一眼柳可玫的脸。
柳可玫目送蝶梦踏上走廊,才慢慢地关上门,再低头时却忍不住一声轻笑,这师弟可真是有趣得很。
在这之后的每一次演出,蝶梦都克制着自己的心跳声,害怕被他察觉,被他嘲讽。但是柳可玫的每一次拥抱都更加的紧了,台上的眼神越来越柔情蜜意,情意都快从他眼睛里溢出来了。
蝶梦越来越不敢看他,她一直享受着祝英台无尽的爱,但她自己却从来都不是梁山伯。
天气越来越冷了,冬天本应该不怎么下雨,这两天却飘着如同春天一样的毛毛细雨。
蝶梦坐在窗边往外看着觉得惬意了不少,忍不住起身去开了门,往外走了几步,将自己置于细细飘雨之下。她伸手接着如冰碴子的雨,抬头望天,愣了好半晌。
雨渐渐大了,不会被冻硬再落在她手里了。蝶梦静静地盯着雨滴落在手掌心,手上的滴答声忽然没了,眼前的雨却依然在下。她一抬头,看见一把油纸伞举在她头顶。
正要转头看是谁,却突然有双手环住了她的腰,蝶梦惊得一颤,这人将头也靠在了她肩上,雨水淅淅沥沥地嘀嗒落在他们身上。
油纸伞就这样被小风刮落在地上,和他们一起淋着。
不猜也知道是柳可玫了,他的拥抱再熟悉不过了,不管是从正面还是从后面。可是他这又是什么意思,现在不在戏台上,他不是祝英台,她更不是梁山伯。
她试图扳开扣在她腰间的双手,但怎么也扳不下来。只得将头偏过去,道:“放开。”她心慌得不行,他的呼吸声就萦绕于耳边,又害怕又上瘾。
柳可玫像咬准了这一点一样,就将嘴贴到她耳朵上,缓缓道:“不放。”
她心越乱,表面越是镇定了,认真道:“回去,你会生病的。”
柳可玫抿嘴一笑,“生病了有你照顾。”
“你什么意思。”
“我喜欢你。”
蝶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如一道惊雷劈在她头上,凉凉的雨落在她身上就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烧开了的水,浑身发烫。
她真的觉得不可置信,她现在可是男儿身啊。若是早知道她会喜欢上柳可玫,见他的时候用的是本来的面容该多好,若是没在澡堂坦诚相见过该多好,她还能跟他撒谎说是她女扮男装...可事实就是这样,她没法告诉他真相,连喜欢也无法说出口。
她总不能告诉他,她是妖怪,她的男儿身是变幻出来的。她知道人类有多害怕妖怪,要她告诉柳可玫这个,她宁可当一辈子男人陪在他身边,看着他恋爱,成婚,生子。
可是,他竟然说,喜欢她。
柳可玫看她仿佛被砸晕了一般的神色,又说了一遍:“我喜欢你。”还是紧紧抱着她,一点没有松开的迹象。
蝶梦慌了神,头脑短路了片刻,脱口而出一句:“我是女的!”她此刻迫不及待告诉他真相。
柳可玫一下松开她,眼里闪着无法遏制的怒火,喝道:“你就这样讨厌我?那这样的理由来搪塞我!”他心道:他竟然讨厌我到这种地步了么,他一直以为我是只喜欢男人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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