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阻且长

作者:廿一多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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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尘


      15.前尘-谁知道容易冰消

      一间小小的草庐,竟经历了从生到死。从江念卿的诞下,到江寒卿的逝去,悲悲喜喜,令人猝不及防。白幡升起,孝服著身,处处悲凉。
      颜道之昏死了很久,醒来又嘤嘤而泣,短短几日,眉眼间尽是沧桑。幼小的儿子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依旧懵懂无知,只是看着母亲如此伤心欲绝,似乎也懂事了起来,不再哭闹,静静地看着她,一任母亲的悲伤映入那深如寒潭的眸色中。
      一切事由都是颜瞻带着两个下人张罗的。尸首运回的时候,原本仅仅从村前经过,许是江寒卿村中藏娇的事情早已被人捅到了皇上那里,皇帝念其可怜可叹,便将那村中草庐作为灵堂,也算是给颜道之一个交代。
      对此,段庭庄暗恨不已。
      他的所作所为,自以为能遮天蔽日,实则宦海深沉,早有人暗中禀报拆台,皇帝趁此机会,提拔秦牧将军驻守在宣城,段庭庄则护送江寒卿灵柩归来,并回朝述职复命。
      他回到段府,心气久久郁结。
      段府里自从少了周姨娘与段霭云,一下子清静了太多太多,平时里安然无事,太太平平,老陈管家也终于松了口气,不再似从前那般费神劳心。
      家丁们对周姨娘与段霭云的死,似乎毫无怜悯之意,想来,这二人也真是作恶太多。
      出人意料的,贺夫人的病也渐渐有了起色,段濛羽日日陪在母亲身边,老陈管家也时常请来有名的大夫来给夫人瞧病,连用药熬药这样的事都督管有力。
      虽说周姨娘与段霭云在府中树敌无数,她们一死,人人称赞,但这依然让段濛羽有所触动。又眼见得颜道之与江寒卿这般爱恨纠葛,更觉得人世间有太多无常,人力难以抵抗触碰。
      她安心在家照顾母亲,连那颜瞻的模样也渐渐忘却。直到父亲段庭庄回来……
      他垂头丧气地进了府,段濛羽从未见过向来气度沉实的父亲有如此消极的时候,心说不妙,定是朝堂之上又出了什么事。以自己的能力,自然无法为父亲排忧解难,只好认真听父亲叙说一些,也算是缓解了忧愤的情绪。
      得到江寒卿已死的消息,段濛羽异常惊痛。
      她对这负心薄幸的人,并无什么好感,只是苦了她的“曼殊”姐姐,颜道之。
      再听到颜道之已然生子,段濛羽更是吃惊不已。
      她想到京郊草庐去找她,探望她。太久不见了,她心中自是想念。
      只是段庭庄严厉制止了她。
      他不许她去。他厌恶他的家人去找那颜家的后人,甚至听到“颜”字都心头火气。
      段濛羽不知道父亲为何这般反对,只想着,或许是曾经与颜家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纠葛过往吧。
      只好安下心来好好照料母亲。
      贺夫人逐渐好转,终于在一日下午,清醒了过来。
      丫鬟们欢乐极了,连忙叫来段濛羽与老陈管家,他们围在贺夫人周围,关切地看着、唤着她。
      贺夫人缓缓地睁开眼睛,良久,终于看清了眼前人。她轻轻启口,费了老大的力气,含含糊糊地发出了“羽……”的呼唤声。
      “娘!”段濛羽瞬间泪如雨下,喜极而泣,“你醒了你醒了!您终于醒了!你认得我了!哎呀太好了!”
      贺夫人艰难地挤出一丝微笑,她昏沉了太久,面容僵硬得厉害。她动了动眼珠,看到了老陈管家,递去了一个眼神。
      那神色充满感激与笑意,老陈管家自然是懂得。
      他含着泪欢笑着,连连点头,口中絮絮:“夫人醒来就好!醒来就好!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下人们也通传了段庭庄,他身在前厅,来得慢了些。进了屋子,一众人都散开,留出了地方给段庭庄。他握着夫人的手,老泪纵横。
      想来,这或许是他心中唯一的那一点点真情……
      在众人的悉心照料下,贺夫人的病一天天好了起来,段濛羽日日不离左右地陪着母亲,老陈管家则找来各路良医帮助她一点点恢复身体,从说话、起身,到下地、走路,她一日日康复起来,段府也日渐一日有了生机。
      数月过去,贺夫人的身体已然恢复大半。
      段濛羽扶着母亲在花园里漫步,池中的莲叶已亭亭玉立,粉嫩的花苞探出水面,幽暗的清香随风飘散,沁人心脾。
      她们在菡萏亭的石椅上坐下,随行的丫鬟们将暗红色的莲纹棉垫铺好,生怕她母女二人着了凉气,虽然已是初夏,但仍需小心些。随后又端来茶盅茶盏,为这母女沏前日里方才呈递到府上的雨前茶。
      段濛羽伸手去拿茶盏,手腕上的珊瑚串却不小心磕到了石桌边沿,也是那手串带得久了,丝线已旧,偏生寸得很,手串“哗啦”一声便断开了。
      珊瑚珠顿时散落了一地。
      丫鬟们连忙低头俯身去捡拾。
      段濛羽微微叹气。这手串跟着自己已然很久了,她又是个很念旧的人,万物凡事随身的,皆有感情,如今倏忽坏掉,一些珊瑚珠想必会蹦到荷池中再也找不回了,心中竟隐隐伤感。
      母亲倒是颜色和悦如初,宽慰女儿:“一串手串儿而已,不碍的。”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问道,“濛羽,这可是许多年前母亲给你的那条?”
      段濛羽无奈地点点头,回答是的。
      那时节她母亲还未病倒,段濛羽亦小得很,不知世事。
      一层阴翳之色覆上贺夫人的面容。她凝望着远处,回忆良久。而后,幽幽说道:“那手串,还是当年我父亲给我的,我和我那姐姐,一人一串……”
      “您的姐姐?那就是……我的姨妈了?”段濛羽奇道。母亲病了太久了,她自己也不问家事太久了,几乎忘却了自己还有个姨妈。
      “不错。”贺夫人道,“那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
      “……哦哦哦是了!是有一位。只是……好像许多年都不来往了……”
      “唉……”贺夫人一声长叹,“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了。不来往……都是因为你父,他与你姨夫……仇恨太深。”
      段濛羽听得心惊,一双杏眼圆睁。
      “他与你姨夫,在朝堂上分属两派,后来你父亲得了皇帝的默许,暗中害掉了你姨妈一家,你姨夫被杀,你姨妈殉情而死,留下一双儿女,东奔西逃。我也就是暗中得知了你姨妈的死讯,才急火攻心,病倒了这么久。”
      贺夫人说得清淡,段濛羽却听得心寒,她才知道,朝政如此可怕,能让血缘至亲反目成仇。
      更让她疑惑的是,姨妈家的情形,和一个人好像……
      不错,她想起了颜道之。
      由于自小没见过他们两家来往,她发现自己竟还不知这姨妈家人的名字。
      于是她接口去问母亲。
      “唉,你姨妈嫁给了颜枫,他后来成了宰相。他们的女儿名叫颜道之。还有一个儿子,不过是养子。”
      段濛羽大惊,怎么?!竟然就是他家!
      “颜道之!她、她、她……”
      贺夫人不解,女儿难道和他们认识?!
      段濛羽便一五一十将那些事,都告诉了母亲。
      她生怕母亲再受刺激,说得和缓平静,一些细节隐去不叙,但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得清楚明白。
      贺夫人也是听得愣了。世间竟有这样巧合,又这样无奈的事情。听了女儿的讲述,久久沉默。
      “唉……冤孽……”
      “段霭云当时竟然还恨不得杀了道之姐姐,真是……”段濛羽恨恨地道。
      “其实……”贺夫人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将其余的事情也都告诉濛羽。毕竟也这般大了,许多事也该知道了。
      “都是冤孽啊……想当年,顾岩珺,也就是那颜瞻的亲身父亲,因朝政纷争,被陷害致死,周姨娘那时是顾岩珺的侍妾,也算逃出生天,隐姓埋名来到你父亲身边,名义上是姨娘,实则一直伺机报复颜家。她那般残害颜家的女儿,或许这也是冥冥之中的报复吧。”
      段濛羽听到这些,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喜是悲,冤冤相报,一世又一世,这三家的爱恨纠葛,不知要到何时才能云散烟消。
      段濛羽和母亲聊了许久,从家族故事,到这些日子的见闻,仿佛一夕之间她便长大了许多,不再因一点点小事纠结许久。此时再想起颜瞻,心中依旧是暖暖的,但不似从前的小儿女情思,许多事与其纠葛不如斩断,有些情只宜怀念不合相拥。
      她总是这样宽慰自己,仿佛真的已然放下了颜瞻,心也比从前定了许多,在家里安安稳稳地住下,并不吵闹着要出门戏耍了,或许是母亲还没彻底康复需要照顾,抑或是她需要多一点时间好好想清楚。
      段庭庄的官做得并不顺心,皇帝有倚重他的时日,便也有弃之如敝履的一天,对此,段濛羽时时感到生活的岌岌可危。而母亲贺夫人倒是想得开,或许是“死过一次”的人吧,对于富贵荣华早已不复期待,只是认真度日,修身修心。她日日念佛,月月吃斋,为自己、也为一家人消减些“罪恶”。这也许是现在唯一能做的事了。
      段濛羽每隔一段时日,便会向母亲告假出门,去京郊探望颜道之与她的儿子。毕竟有父亲段庭庄在,她也无法将颜家的人接到家中居住,只好用这种方式接济她们一下。好在,颜瞻一直陪在她们身边,照顾得一心一意。

      这些日子以来,段濛羽在草庐中见证着颜瞻日复一日的悉心照料。守护颜道之,于颜瞻而言已成为一种习惯,褪去了爱的滤镜与无谓的仇恨,他们依然是亲人,是自小长大的玩伴,是无话不谈的兄妹。每每见到颜瞻,段濛羽还是会听到心念微动的声音,四下无人的时候她可以一遍又一遍地蒙蔽自己,但见到他时,面赤心跳的自然反应让她无法抗拒。她一遍遍告诉自己,坏了,自己可能……真的……可是……唉……
      只可惜了段濛羽年纪不大,初萌爱意便遭受重重打击,世事波澜沉沉,脆弱的爱意早已便鞭笞得百孔千疮。或许这是磨练,也是重生。

      那日段濛羽来到颜道之的住处时,几个人正在院子里闲坐,道之看到濛羽,一丛欢喜涌上心头,眉眼间盈满笑意,欢快地招呼着濛羽,并识趣地唤儿子念卿和自己回到屋中读书,遣了下人们去厨房忙活,留哥哥和段濛羽在院子中好好说说话。
      颜道之早已看到,段濛羽每次见到颜瞻时,那眼眸中盛放的光彩。作为妹妹,她舍不得兄长,但也仅仅是兄妹之情,她认定此时的兄长只是习惯了守护自己,无法从这段情感中抽离。颜道之几次明示暗示颜瞻,让他放下这些无谓的执念,去感受段濛羽的好,只是他终究不吐口。
      “……颜兄……”段濛羽怕气氛尴尬,首先开了口,她本也是个快人快语的女儿,怎奈陷于情事,便害羞了起来。
      “就叫我亭欢吧。”颜瞻含着浅浅笑意说到。对外早已恢复了本名顾亭欢,这次突然让段濛羽改口,也不知是颜道之的多番劝慰起了作用,还是他真的转了心念。但总归,直呼其名,关系确实亲近了些许。
      听了这句,段濛羽心下也是一惊,忽然层层惊喜涌上心头,笑容一瞬间如盛放的烟火般绚烂,眸子中洒满甜美。这一下子的转变,也是颜瞻始料不及的,他微微吃惊,脸上却不显露,恰好,这时日色也好,柔柔的阳光洒在段濛羽身上,伴着她纯洁真诚的笑容,颜瞻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被这景象迷住了——他从不曾发觉段濛羽这样可爱,曾经的仇恨纠葛仿佛在一下子就被这灿如春阳的笑靥击碎了。他可能,重新认识了眼前这个女孩。
      天哪,你开心起来真可爱。顾亭欢在心里默默地说道。

      虽说开到荼蘼花事了,在这个春日的尾声,他们终于迎来了生命中又一丛含苞欲放的桃花。

      这个简陋的小草屋中,满溢着亲情与爱情的温柔,颜道之一心一意地教导着儿子,江念卿玉雪可爱,对母亲与舅舅很是依赖。而段濛羽最爱在一旁欣赏这一家子的甜蜜,乐在其中。尤其是颜道之教儿子读诗识字的时候,段濛羽总是静静地在一旁看着,那样子,便如当年颜瞻立于门外一怀真情地凝望天真无邪的颜道之吧。
      “水国蒹葭夜有霜,
      月寒山色共苍苍,
      谁言千里自今夕,
      离梦杳如关塞长。”
      颜道之的声音,绵软温柔,她将童年时的诗歌,一字一句地教与江念卿。江念卿已长大了些,白白嫩嫩的皮肤遗传了他美貌的母亲,而一双眉眼甚似其父,小小的年纪便瞳色深邃,有如寒潭。他聪明得紧,母亲教着,他便会了,跟着母亲咿咿呀呀地念着,手舞足蹈,有趣极了。颜瞻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脸上浮现一缕温柔的笑意。
      他这个冷面的男子,浅浅一笑,甚是好看。
      江念卿看到他的笑,也随之“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那童稚的笑声清脆美妙,越过房前屋后,院子里都可听得到。引得院外那一身村民打扮的过路男子,也驻足张望。
      他望了望,眼珠一转,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条、一支木炭笔,匆匆写下几个字,复又卷好字条,担起担子,向前走去。
      走到前面僻静无人处,一吹口哨,不多时,一只白鸽便飞到了面前。他伸手捉住鸽子,将纸条塞在了白鸽脚下的小竹筒中。
      另一边,接到飞鸽传书的段庭庄看了看纸条上的信息,眉眼间流泻出一丝阴邪的笑:“我要你们活着,要你们知道,活着比一死了之痛苦得多!哈哈哈哈……”
      那纸条上写着:“药已下。不久即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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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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