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执着.复仇

　　第二日一早，柳如醒来时，依邵阳已不再病房内。柳行令也拿了药来病房。

　　小小的药盒递到妹妹跟前。

　　“真要这样做？没有其他方法了？”他悄然敛去怒气，微蹙了眉凝望着妹妹，冷冽严肃地轻叹道。

　　柳如觉得哥哥挺烦的，既已拿了药过来，又多此一举问她这样的问题。她这样想，立即从心里不高兴了。

　　“没了。”

　　干脆利落的两个字，不急不躁，沉稳温和，听不出是在做一件伤天害理的事。

　　哥哥和妹妹僵持半晌，终是哥哥妥协，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不断的摇头惋惜。

　　殊不知，柳如唇边已咬出一片青紫，两眉蹙着，两眼射着绝望的光。

　　“邵阳应该一会就回来了，我先走，免得他......”伤他自尊这种话，柳行令还是收回了。

　　柳如点点头，看哥哥离去，才轻咳了声压抑住复杂的情绪，像送了的皮筋，软软的靠在床头。许久，才拆开药盒，拿出说明书，仔细看了一会，好像没什么特别要注意的，又将目光锁在了手上的一颗药丸上。啊，就是这颗药，指甲盖这么小，却可在人最初形态中夺取人的生命。是谁，发明了它？残忍暴力血腥的药物。

　　想着想着，她便愣愣的将药送进了嘴里，又拿起了水杯，仰头一吞，那颗宛如利刀的药丸下喉。因水太少，它在喉间微微一卡，柳如眼睛便红了，迟疑片刻，端起水杯仰头一吞，那药丸才滑进了她消化道，直达胃部。柳如感受着自己身体和心理对于这颗宛如利刀的药丸的抗拒和妥协，犹如她起初想抗拒李德阳，又神差鬼使的沦陷在不道德的旋涡里。

　　不堪回首的过往，和这颗药丸一起摧毁着她的内心。而这递刀之人，向来都是她柳如自己。

　　柳如的脸上也依然没有多余的表情，仍旧是淡漠地透露着冰凉。她静静地躺在床上，平静的等待命运之神来带走她扼杀的孩子。

　　终于，疼痛来临了。

　　骨肉分离，小腹难以名状的痛，从灵魂深处蔓延开的阴暗，仿佛致命的毒药侵蚀着她的身体。从发梢，到指尖，每一条细微的神经都在颤抖着，呼号着，血液在身体内奔腾汹涌，寻找着一切的出口。她脸上的肌肉全部都扭在了一起，她本能的捂住肚子，另一只手死命的抓住被单。在疼痛和恐惧的时候，生物控制会变得无用，她开始□□起来，在床上打着滚儿，也在向罪恶的深渊坠落，坠落。

　　她紧紧闭上了眼睛，深深呼吸着，可纵然她拼命控制住自己即将流下的眼泪，也无法控制小腹带来抽筋剥骨的疼痛。

　　依邵阳刚走到病房门外就听到妻子这般痛吟,眉头一蹙，阴沉沉的脸霎时无光，手上的水果被他扔在脚下，快步推门而入。

　　未抬眸看妻子，本能的担心脱口而出。

　　“出什么事了？”

　　再一抬眸，他被眼前的景象给吓到，竟倒退了两步。

　　她卷着身体在床上打滚，双手撕着床上单薄的被褥，面无血色，痛苦又使她的脸几乎扭曲，脸上冒着黄豆颗粒大的冷汗。

　　这个女人太可怕了，跟玩似的，一次又一次的折磨他。

　　依邵阳的眼眸中渐渐渗出恨意，低咒一声，“X，你有完没完！”，好半晌后，他狠狠一咬牙，开始喊人。

　　“医生！医生！护士！”

　　柳如微颤的手将他的衣角抓住，“邵阳，我吃了堕胎药！”

　　他后脑勺嗡的一响，整个身躯都愣住，抬起的右脚便立刻放了下来，急促的呼吸瞬间被这冰冷冷的话给压下去，屏气敛息，退倏地抬起，转身，唇微颤，目光冰冷地望着妻子。

　　堕胎药？

　　堕胎药？

　　大脑里机械的重复着妻子的话，心底寒意狂冒。

　　这个女人，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她令人寒心。

　　“你！你！你怎么可以！”依邵阳脸色阴沉，面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凶狠，眼瞳里像是烧了两把火，闪动着灼热的目光。他好像不认识眼前的人，她还是他的妻子吗？她出轨，她偷情，她欺瞒，她背叛，她杀人......寒意狂冒，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心一直窜到头顶，他浑身冰凉，只觉得一股啃灵噬骨的寒意从脚底逐渐蔓延全身。

　　他到底跟怎样的一个女人过了这六年？一次次的试图去相信她，一次次的被她推向深渊。

　　爱与恨向来是无边的深渊，爱既是恨，恨既是爱。

　　“邵阳，扶我去厕所，快！” 柳如不理会丈夫的反应，疼痛已经让她失去了理智。

　　依邵阳所有的理智都在这一霎那灰飞烟灭，他到底该怎么办？

　　“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扶我去厕所！”

　　柳如便踉跄的下床，一步没站稳，依邵阳扶住妻子，才惊觉她薄薄的衣服已被汗浸湿，身上更是冰凉。这又是恨意，又是失神的依邵阳，顾不得再多想了，搀扶着微微颤抖的妻子前往厕所。

　　走向厕所的路，成了相当遥远的一段路，那是一条血淋淋的通往刑场的路。走到头了，小小的生命就要被夺去，而他夫妻二人这六年来的情分，也到头了。

　　依邵阳俨然像个机器人，脸上已无表情，只剩下空白。医院的厕所很小，两个坑位，依邵阳站在门口，里面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他想抽烟，便掏出一根烟，又掏出打火机，刚要点火，才想起这是医院，又将烟放回了自己的衬衣口袋。木讷的靠着墙壁，咬着嘴唇，眼眶微红，一脸悲伤地看着从他跟前走过的病人和家属。半晌，他沿着墙壁，慢慢的抱着头蹲了下来，努力不让人看到他的眼泪。

　　这里是妇产科门口的厕所，来往厕所的人都讲目光停留在依邵阳身上，人们进行各种各样的猜想，频频回头，有的失落的摇摇头，有嘴里发出哀叹声的。

　　就在昨晚，依邵阳已经通知了李德阳，照他的推算，李德阳即将抵达医院。

　　---

　　李德阳搬到莫城后，依旧是夫妻和睦，事业顺风顺水，一副跨凤乘鸾之势。叶世荣动用了各种关系，终于把叶冰安排进了省电视台。李澈则被安排进了一所贵族学校，如入兰芷之室，很快就适应了学校的生活。一家其乐融融，叫人好生羡慕。

　　这叶家本就是大户人家，祖上是可追本溯源的书香门第，后赶上乱世，便从了商。叶冰出身这样的官家，又为独女，自小便不曾受到过一丝艰难。她从小就是父母的宝贝，说爱若掌珠那都是轻的，是那含嘴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除此之外，也是按照书香门第的要求而教育女儿，毫不松懈。

　　优渥的条件，良好的教育，叶冰生得很是端庄静雅。她体态微胖，脸蛋却是小小的，双眉修长，鼻子不像柳如的笔直，下巴十分端正，自带福相，看上去便知是富贵人家出身。不过，她的穿着向来很是素雅，姹紫嫣红的不曾有，脸上也是不常施粉黛，只是嘴上涂了一点淡淡的口红，那一点粉色在她素雅端庄的气质中增添了一抹少女气质。

　　虽出生官家，却是个思想十分独立的女性。她坚持要拥有自己的工作和交际圈，人生有三分之一的精力是给与工作，剩下三分之二，给与丈夫和儿子。她做得非常成功，在外给李德阳的名声带来十分有利的帮助。外人皆知，李德阳有一位内外兼修的妻子，都纷纷对他投来羡慕的眼光。

　　有一次，双瞳剪水的李澈傻傻的问叶冰：“妈妈，若清家里也会搬来省城吗？”才高行洁的叶冰自是暖暖的笑着回他：“会的，到时候一定会的。”她也对依家的情况也有所了解，知晓依家工厂出现很大的困难，如累卵之危，倒塌不过是时间问题。要像他们一样来到省城发展，实在不现实。但为了不让儿子失望，她还是说谎了。

　　在莫城时，她曾经提议丈夫，再出手帮帮依家，但不知为何，丈夫就像中了邪一样，不但不帮，还和依家断了生意来往。她本就和依家非亲非故，只是依家作为丈夫的老同学、老朋友，情理之中也该帮帮，但既然话事人都不理会了，她自然是更不需要去在乎了。

　　如果说她在这么些年中没有一点疑惑，那是骗人的。她这般聪明的女子，早就察觉到了一些倪端，疑虑就一直压在心中，给自己造成不少困扰。

　　后来，索性就打算忘了，不再去关心。

　　她摸了摸儿子的头，望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心疼的搂住了儿子。

　　李澈出生的时候是冬天，冷的要死，叶冰怀孕后期，出门的次数掰着脚趾头都能数清。临产那天，李澈整整在叶冰肚里翻滚了几个小时，没把叶冰给疼晕了。出来的时候，闭着的眼睛也能约莫看出是双明媚的大眼睛，于是李德阳就给取了这个名字，更是希望儿子成为白水鉴心的人。后来，眼睛的形状逐渐清晰，那大眼睛一眨一眨的，让李德阳开心的不得了。

　　夫妻二人表面和睦，而依邵阳心里是觉得自己和妻子离心离德，毫无夫妻情分可言。他并不支持叶冰在外抛头露脸，初是反对她去电视台上班，是岳父叶世荣出面调和，他方才同意。

　　说到底，李德阳终究是喜欢柳如那样的性子，不温不热，平静、清明、恬适，看上去仿佛永远在笑。

　　到了省城后的不久，李家似乎忘记了依家的存在。

　　李德阳心里却时刻惦记着柳如，得不到，就一辈子揣在他心里。

　　自从那天三人在公园撞见，他不知道柳如夫妻二人会发生什么，也不敢想。这件事成了导火线，促成了他离开莫城，终止两人暗度陈仓的日子。弃如敝屣，成了他的习惯。

　　他终是一个极其自私的人。所谓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他对柳如却是始乱终弃。

　　很快，他就接到了依邵阳的电话。

　　——

　　“柳如怀了你的孩子。”

　　手里的文件哗的掉了一地，漆黑的眼眸闪过惊恐，这惊恐随之晃动，又跌落，最后破碎。

　　第一，这是依邵阳打来的电话，已足以让他震惊。第二，这个消息，更是让他惊恐。

　　千辛万苦谋求的事业，得来不易，在那一刹那，在他心里摇摇欲坠。他徘徊在办公室里，不停的抽烟，一根又一根，眉头越来越紧，手上微微颤抖，一次又一次的将烟头摁在烟灰缸里，烟灰缸被塞的满满的，办公室内烟雾弥漫。

　　他不能打破他如今的家庭，也不想不愿。

　　他心里不断反复问自己，“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曾经感到过的那层后悔，又渐渐地渐渐地昂起了头来。他拿起桌子上的车钥匙走到门口，犹豫着，又折回来，就如此反复了好几回合，待夜幕降临，他也没跨出去。

　　晚上，一切如旧，妻子侧着身子躺在他怀里。白天体力辛劳，心力憔悴，待夜间寒露沉重，倒愈发难以入眠，刚迷糊睡下，忽然得个激灵，莫名惊醒，窗外枝梢树叶触风即落，飒飒有声。

　　哎......

　　他心里重重叹气。

　　长夜，对他来说是一种煎熬。

　　一夜过去，这份煎熬的感觉并未消退，他脑子空白，辨不了自己心里道德的防线，一大早，他就开车前往莫城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