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沙落月

作者:夏后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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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回 探其茅绖拯于眢井 昭然日月期乎芦漪(3)


      是时悲风汩起,四面哀声。大雾渐散去了。日光乍显,晴曦透进幽篁,文山听元军去远,站起来,这才看见杜浒、金应、邹防还在,扶起张庆看时,还有活气,扯断一幅衣襟替他包扎起头脸,都相顾堕泪。走出竹林时,又见吕武、夏仲一行一跌,自竹林外赶来,不禁悲喜交叠。王青也被捉了,将怀中金尽与了元军,此时得命逃出,也绕了来。众人侥幸得命,都似在鬼门关口走了一遭,惊魂未定。文山道:“不知这队兵那里去了,许兄弟被带去何处?”杜浒道:“无想头,相公只索往前走罢。”文山顿足道:“此人智计十倍于我,又爱人好义,是个好丈夫,须设法救他出来。”金应道:“不中用。哪能从虎口中救回羊来?”
      文山不听,立意往回走,杜浒、金应皆劝不得。此时日光晴好,四围地理一望即知,不过一个时辰,便穿过田畈去,争奈精疲力尽,都在山脚处歇息半晌。又见三五行人慌的走来,面有悲色,问他则道:“被一伙元军强占了屋,说是寻拿文丞相不得,他每自在房中审讯吊拷人物,赶出我每,只得投奔亲友容纳则个。”文山忙问何处,与他指了,却在来路的山里。金应仍劝道:“相公不可自投虎穴。”文山断然道:“我所以欲苟全,是为中兴留一士大夫,将以有为。承晖绝非区区白面秀才,我平生所见士大夫,无如他有识见,若得此人襄助,中兴可图矣。此番便索拚死也救他。”杜浒道:“咱每白日去,只是送死。除非夜半悄往探看,设法一救也罢。”文山叹道:“只好如此。”杜浒意元军入夜早该回营了,也不再劝。金应只是摇头。
      不说文山等人赶来。元军且喜抓了文丞相,正要解去请功,一兵道:“且住。文丞相原是四十上下年纪,蓄着须,此人如何无须?”那头目捉起许飞头发,露出脸来,对着缉捕的文书图形细看几遍,大怒道:“吃这厮局骗了!”提刀喝问:“你这短命挨刀的是谁?”听他说:“文丞相是我哥。”一兵献计道:“他每是兄弟,那文天祥必在不远,还要设法救他。且赶这户人家下山去,碰着说与他每,免得我兵马追踪,惊扰散了他每。这叫个‘安排香饵待金鳖’的法度。”问着文丞相意图何往,许飞只不言。那头目大怒道:“我打死你,如杀一只虫蚁,也嫌血污了手!”将许飞倒拖出来,见前面一口古井,轱辘井绳俱全,就将许飞吊入井中,水淹过项,令存一息而已。元军自去埋伏布置。
      原来许飞就是飞琼。覆了假面,改换声音,无人识得。因自好笑:当日不张汤网,一片机心,翻成穴彀。今日请君入瓮,也是报应到头上。今见兵士如此安排,知国人习俗以血污入地为恶灵漏泄,方幸不致裸衣,识破身份。又笑他每粗鲁惯了,亦知用计,不知是谁的教派。井中寒气袭人,旧疾发作正甚,只强撑着一口气,半昏半醒。恍惚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似听高呼“承晖!”如闻天外声音。许飞浑浑噩噩,不能在意。直到腕上复痛,觉井外似有人提绳,方抽回神思;原是文山等寻至前夜汲井水处,几人勉力救他出来,用匕首割断了绳索。见许飞微微睁眼,勉强道:“做什么来救?有埋伏!”话尚未落,元军已将几人团团围住。文山低声道:“贤弟肯入朝相佐,代我请罪于先太师墓前,便不枉愚兄今日。”早已握定匕首。许飞按住他手,强抬头低声喝了一句。文山等皆不知他说些什么,倒是那元兵听见问:“你可是阿剌罕的部下?”住了脚,叽里咕噜,也说几句。飞琼便手探入怀内取出一枚玉佩,擎作两段,将一半掷与元兵头目。那元兵见此玉佩,竟然椎胸一拜,率众兵退去了。
      众人忽然得脱险,都咋舌惊疑不已。文山且顾许飞,扶他靠着井沿,只见浑身伤血斑斑,衣衫透湿,异香愈烈。忙取衣包来,要替他换下湿衣,许飞夺手不可,微微笑道:“蓑绖哭井,何益明公。如今围已解了,何不速去?”说罢嗽个不住。文山急道:“兄弟莫说口,身上寒冰也似,容易成了伤寒,不是好耍的。”许飞就怀里取了一瓷瓶,取丹噙过,立时身上燥热起来,不似先前寒凉,兼精神陡涨,竟坐起睁眼说话了。金应怪道:“这药这么有神效,正好我每身上都冷,不如我每都服过罢。”许飞笑道:“金二哥不知,这是那些日日浸在河里拉纤的纤夫想的法子,以砒点舌御寒。我这是砒霜化在水里,鸡舌香浸了,噙在舌尖,遍体生热。原是有毒的物事。”杜浒只觉此人处处透出古怪,且与元军言语间,往见居高之态。直问说:“你如何通鞑子话?对鞑子说什么来?你与他每的是什么?”许飞笑道:“几句闲话,不值什么。”杜浒道:“好容易说话!不道得我说他每便去了!”文山斥道:“杜架阁,承晖赤心待我,想来有些话不便说,又何必穷究?想是在真扬处杂与蒙人交处学得的。”杜浒死执问底,又问:“你昨夜说迷失道路,敢是有意的?足下到底是什么人?”
      许飞于此间早想了一篇话。此时假意叹道:“不瞒大哥说,我实是方外的人,自幼入道。于宋国事,早已心灰。此番见大哥好一个忠义的状元宰相,故来护送,就是怕有此劫。今遭劫数过了,就此别过罢。”文山素亲佛道,看他举止潇洒,颇似有些根底,一时信了这话,谔谔不言。许飞说:“方才听那几个兵说,元军派了三千人来追大哥。弟曾有恩于他每将军,得他一诺,方才临危出信物,得脱此劫。然则前路杳冥,我于大哥再无助益了。就是昨夜的事,大哥休怪我错引了路。那片竹林后面便是鲶鱼坝。扬州军粮全靠高邮供应,都打鲶鱼坝过。那队夜行北兵才是哨骑。倘不在板桥多耽搁一时,四更到了鲶鱼坝,撞上了后面大队截粮人马,咱每一个也脱不出。”众人面面厮觑,作声不得。
      文山叹道:“兄弟心事我已知了。然此番愚兄不敢弃弟而去,冒死来寻者,为贤弟卓荦大才,不可湮灭,贤弟何妨暂入红尘,随我还朝出仕?定能遂君匡济天下之志。”许飞站起身来,断然道:“当年淮东帅不信北人,偏听馋谄,令先父蒙冤覆盆,含恨而亡,弟所以灰心入道。弟助兄长是敬重兄长义气,欲成人之美,非为赵氏社稷计。”文山惊道:“令尊可是前江淮制置?”飞琼哪知这些账,不过‘想当然耳’,顺口胡诌。这壁厢想的是郝经,不知那壁厢听成什么人。因道:“赵氏冤杀忠贤,也不止一个二个。大哥又何必问?止一门刑余人物,是决意不与赵氏卖这腔血了。”杜浒喝道:“这话好没道理!你家生是宋人,死是宋鬼。眼下国将倾覆,尚计一己私怨,我看朝廷未必冤屈了令尊。”
      文山见他立意甚决,不好勉强,道:“只等日后兄弟回心,再图相见罢。”许飞稽首为礼。文山遥望群山,悲从中来。不禁叹道:“未知此去前程如何!”许飞笑道:“大哥动问前程如何,即以此言为占。上下各四字,得震卦。动爻六二,变归妹卦。震卦动爻曰‘跻于九陵,勿逐,七日得。’变卦九二爻曰‘泽上有雷,归妹。君子以永终知敝。’虽有震来之厉,利于出行。不出七日,必解陈蔡之厄矣。只是归宋以后,有殃有咎,无始无终,往往事与愿违,有道穷之叹。大哥宜慎处之,善自保重。”大哥听我几句:不可失却两淮,不可入海。要立行朝,浙江最上;入闽次之;若去两广,无计可回也。”说毕一稽首,飘然去了。时交五鼓,天色大白,文山等无可奈何,仍向前路走去。
      却说飞琼强自撑着走去,进了山中。原来此番着实伤重,四肢疼痛彻骨,阳丹力量将过,头晕眼热,骨重难支,眼看要倒在地上,背后忽然有人扶住,只道是文山去而复返,恍惚笑道:“大哥怎么回来了?”后面人叫道:“休说!你大哥出了事,陷在狱里,快随我回去。”未知来人是谁,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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