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姬的密室

　　1757年夏末，欧耶妮打点好行装和格拉蒙夫人一起离开了维也纳。

　　临行前，她并没有忘记德·米依骑士。始料不及的是，由于普鲁士集结人马准备南侵，致使前线吃紧，倒霉的骑士再次被调回军营，甚至来不及参加他心上人的送别舞会。

　　斯坦维尔伯爵托妹妹给蓬帕杜法人带了大量的礼物，其中包括特蕾莎女皇送给夫人的镶着自己画像的小写字台和女皇孩子们的小画像。聪明的女皇正想借此讨得喜欢小孩子的夫人的欢心，借以加固法奥同盟，共同抵御普鲁士的南侵。

　　此时的欧耶妮也万万想不到，自己其实也是送给蓬帕杜夫人的一份礼物。

　　早已觊觎外交大臣职位的斯坦维尔伯爵借花献佛，将欧耶妮送予他的保护人，这既是这位老谋深算的廷臣借以谄媚的手段，又等于在权倾朝野的夫人身边安插下了一个小小的耳目，使他能以最快的速度了解到夫人的所思所想。

　　当然，欧耶妮尚未知道这些，她现在只想赶回家处理父亲的丧事，然后住进只有在画上才见过的凡尔赛宫，成为那里的一员。最为重要的是，她可以见到那位迷人的，号称海伦在世的蓬帕杜人，并有幸成为她的朋友。

　　这一切也并不能操之过急，凡尔赛不是想进就能进的地方，鉴于夫人身边准备退休的老侍女德·奥赛夫人尚未离开，因此欧耶妮过完新年才能被准许进宫，并被介绍给蓬帕杜夫人。这期间，欧耶妮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

　　分手时，格拉蒙夫人曾热情地邀请欧耶妮办完丧事后就来到巴黎她的府邸住到新年，欧耶妮委婉地谢绝了。因为她舍不开的这么快就离开家乡的布洛涅森林。

　　“让我好好玩上几个月再进宫吧。”欧耶妮这样想着，回到了已离开了一年多的家。

　　昂勃里蒙堡并没有因为失去主人而萧索荒废，相反，秋天已欣然将层层金色从森林一直涂抹到城堡边上的花园。

　　欧耶妮就在清爽宜人的金秋送走了父亲。

　　葬礼时，她并没有感到过于悲哀，她认为快乐的生活才是对死者最大的慰籍，而且时间已然让她的愧疚从心中渐渐退却。在这个时代，节制情感是上流社会的基本素质，现在已经是昂勃里蒙女伯爵的欧耶妮当然更会遵从不二。

　　进宫前的这段时间唯一的问题就是怎样生活，也就是俗话说的“打发日子”。

　　这不用别人费心，我们的女伯爵早就像猎鹰一样舒展她的羽翼，日复一日地翱翔在属于她自己的领地上。当天气不好的时候，欧耶妮又会像任何一个出身高贵的名媛一样，或靠绘画刺绣消磨时光，或跟着音乐教师弹琴唱歌，但多数时候，她都是在闺房里的书桌前渡过的。

　　这一年来的冒险，令她结识了许多朋友，除了心不在焉地跟过去的女伴们在纸上聊聊家常外，她几乎每天都要做功课一般给形形色色的朋友们回信，这其中有很多是斯坦维尔伯爵兄妹的信，但更多的则是米依骑士从前线寄来的情意绵绵的情书。

　　有时，欧耶妮真是懒得回米依的信，“他可真是的，在战场上还有工夫写这么多信……”

　　11月中旬的一天，早餐时，仆人再一次恭敬地用银托盘将封浸着水渍的信递到了欧耶妮的面前。

　　欧耶妮一边喝着热巧克力，一边用小刀划开了印着狮子族徽的腊封。

　　“昂勃里蒙女伯爵呈上，您的骑士……”

　　“又是他，不知这回是又买到一只好猎犬，还是因为赌博欠下了债。”她着实不理解这些当兵的人日子怎么会过得这样惬意，这哪是在打仗，简直是在游山玩水！

　　欧耶妮不由得笑了笑，“还是看看今天又有什么趣事吧。”

　　“亲爱的朋友，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可能我已经在幸运之神的护佑下，跨着象征胜利的白马在柏林的菩提树大道享受着胜利者所应有的一切。您尽可放心，无论普鲁士粉红面颊的少女多么迷人，您仍就是我心中的唯一，我现在就像一个在沙漠中的苦行僧，无论昼夜，所思所想唯有您，所作所为也都是为您增添光彩。

　　“在上一封信里，我想您已经知道了，自从我那仁慈的父亲替我还完债务后，我便发誓彻底戒掉赌博这种恶习。”

　　“这个浪荡子，真的会轻易戒掉赌博？”欧耶妮读到这里不由皱了皱眉。

　　“……上次说到我们的新元帅苏比斯可真是好赌成性，如果战争这样僵持下去，我看他不是将全军官兵们的荷包掏空，就是把自己的领地和爵位彻底输掉。但话又说回来了，他确实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上司，虽然并不见得是个好军人。他很俏皮，双关语和笑话说得出类拔萃，听人说他就是靠这些特长讨得蓬帕杜夫人欢心，一步步晋升为元帅的。当然，我这是道听途说，上次那场战役时他临危不惧的样子也颇唬人。苏比斯元帅和黎塞留元帅比起来，胆量不让但智谋略逊，他的副官曾跟我说过，他要是把在牌局上作弊的精明劲放到战场上，说不定我们早就得胜凯旋了呢。”

　　“您知道么，我们全军四万多人今天在苏比斯元帅和奥地利的希尔德布格豪森亲王的率领下已开拔到萨克森的莱比锡西面，准备阻击弗里得里希国王亲自率领的普鲁士军队，这肯定是场大仗！”

　　“您现在一定是坐在炉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信吧，但您肯定才知道，我写这封信时的狼狈样子。我的连队现在驻扎在一个叫罗斯巴赫的小村庄，村民们早就为躲避战乱而舍弃了这个村子。您的好朋友，我，堂堂的沃朗热子爵家的继承人，皇太子路易的密友——德·米依骑士竟躲在一个茅草顶的破屋子内，头上还不时漏进几滴雨，亏了我的仆人从外面找到一些干木材（在这种鬼天气里，木材简直比白银还要珍贵），我才能略微舒服地坐下来给您，我最好的朋友写上数行。

　　“我真希望您不会接到一封粘满水渍泥迹的信……”

　　读到这行时，欧耶妮把信翻过来，看着略微皱巴的信纸，撇了撇嘴，仍继续看下去。

　　“此时，我们的公子哥元帅带着主力驻扎在不远处的缪赫利恩高地上。估计他正在烤得暖烘烘的帐篷里打着牌。

　　“现在已经九点了，我忘了告诉您，明天会有一场大战，我们的老朋友弗里德里希陛下已带着他的士兵们集结完毕，很快，可能快得令您意想不到，一场彻底决定胜负的大战一触即发。对不起，我得睡了，我现在需要养精蓄锐，明天天一亮我就会带领我的连队，将白色的百合花旗插入普鲁士人的阵地！

　　“亲爱的朋友，很快您就会接到我的下一封信，它再也不会沾满泥水。当您象牙白温润的小手打开它时，您会一眼看到它的落款将是：‘寄于柏林’。

　　“再附上一句：苏比斯元帅原来还拉了一手漂亮的小提琴，我昨天才有幸听到。好了，我的朋友，就到这里吧。

　　“您忠诚的骑士。”

　　看完了这封信，欧耶妮不由得对米依那显得有些夸张的自信皱了皱眉头。有时她真希望他能吃点亏，省得这带着天真的自信在粗鲁且无聊的军营中渐渐演变为无端的狂傲。当然，她也并不希望米依在战场上出什么危险。不过，从未见识过战争的她，幼稚地以为战争和桌上的锡兵游戏也差不了多少，最多成为俘虏，而到时他那富有的父亲也绝不会吝惜财产营救自己唯一的儿子的。

　　事实真会如此吗？欧耶妮没想过，米依没想到，苏比斯元帅、斯坦维尔伯爵、贝尼斯教士，甚至蓬怕杜夫人和弗里德里希国王都无法预见。

　　随着这场战役的揭幕，所有人的命运都到了新的转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