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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史
韩文殊候在宣室殿门外已经过了整整一个时辰,日头渐渐上来,身上也多了些暖意。皇帝正在里面会见丞相萧何与纪澄,刚刚朝堂之上皇帝与萧何就派谁到西北替换虎牙将军刘恒这件事上争论不休,却被韩文殊一记醒木岔开。如今此事的主角们都在宣室殿内接着论辩,韩文殊等在这里纯粹是因为他三人后来的话题都是围绕着她,仅此而已。
她木然地站在门外,面无表情,内心却波涛汹涌。
大秦?
刚刚萧何脱口而出“大秦”二字,韩文殊确信自己并未听错,如今她的认知早已跟不上这个朝代的节奏。自己的父亲是国士无双的韩信;保举韩信的萧何如今正在她眼前的大殿中与皇帝论事。这两个汉朝开国元勋,一个身为大将军镇守西北,一个高居当朝宰相搅弄风云,这分明是汉初景象。是不是一会儿还会蹦出樊哙和张良?韩文殊吐出一口老血,就算她历史再差,基本常识也是知道的,这些人都在,又怎么会是秦朝呢……
韩文殊的内心早已震惊的麻木了,此前曾想到要去藏书阁翻翻史书,了解一下自己所处朝代的背景,只因皇帝昨日颁下那道恩赏的圣旨,她得知自己父亲竟是韩信,便想当然以为当朝皇帝就是汉高祖刘邦,虽然对于皇帝的年龄抱有怀疑的态度,但因为这个歪打正着得来的信息太过惊心动魄,所以她并未来得及深想。
而如今,丞相却又提及了秦朝,一个有韩信有萧何在的秦朝?这个想法本身就是不切实际的。还有这个长得八分似故人的皇帝难道是秦始皇?年龄仍然对不上。若是秦二世,却又不具备暴君的潜质。况且连他身边的太监都不叫赵高……即便她天生就是个优秀的导演,并且看过无数离奇的剧本,也想不通整件事的脉络。
莫非,是穿越到架空朝代了?
这个想法太荒诞离奇了,手臂上传来一阵阵凉丝丝的疼痛,她想也许是伤口裂开了,不过今日这个翻阅史书的计划势在必行,否则她寝食难安,只怕要困惑致死。
韩文殊刨根问底的劲儿一上来,几头牛都拉不回来,说查就查,也不管一会儿皇帝是否要召见,风风火火就朝着天禄阁的方向奔去。
恰在这时,陈顺打着喷嚏从宣室殿走出,心中暗自排揎不知何人在背地里嚼他舌根,一抬眼正瞅见韩文殊跑走的背影,讶然自语道:“嘿,韩大人怎么走了,皇上这正宣她进殿呐……”
到得天禄阁,正巧在门口碰见太史令欧阳明,这人纪澄曾向她介绍过。有一日下朝后,她与纪澄正结伴出宫,恰遇到此人正抱着一摞案卷与他们相对而来,纪澄便与他寒暄了两句,因为韩文殊并未在上朝的时候见过他,便在他二人告别后,大胆询问此人是谁,纪澄也只当她贵人多忘事,并没多在意,随口就答了。
而此刻遇到他,韩文殊心中大喜,忙堆出一个笑,故作亲近道:“欧阳大人,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欧阳明受宠若惊,忙行了一个礼:“承蒙韩大人挂念,下官一切安好。”
韩文殊将此前忧虑烦躁的神色尽收,尽量露出一个和善可亲的笑,一副虚心讨教的模样看着欧阳明,道:“正巧遇到欧阳大人,本将今日有空,想来天禄阁研习一下史学,长些见闻,不知欧阳大人可有时间,还望大人指点一二。”
欧阳明一脸恭敬,谨小慎微道:“韩大人折煞下官了,大人有何需求尽管向下官开口,下官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韩文殊知他会错意,倒也没想着解释,只淡然笑笑,侧身让其先行,“大人请。”
“韩大人请。”
这是韩文殊第一次踏足天禄阁,此处与石渠阁遥遥相对,乃是皇宫御用典藏书籍的场所,并且每年开春,天下各处有识之士皆在此汇聚一堂,举行谈书论辩的春会。天禄石渠搜罗天下名书,通古博今应有尽有。而今太史令欧阳明及其下属太史官的工作,就是将每月所发生大事整理归档于天禄阁,以便后世查阅。
韩文殊与欧阳明落座于天禄阁旁的一处观景小亭。欧阳明心下惶恐,不知她要如何发难,故作镇定坐于其间。
韩文殊却是一脸笑意盈盈,一落座,便径自直入主题,从三皇五帝问到春秋战国。
“欧阳大人,你说当年楚国势大,齐国仁明,却被我大秦雄起霸图中原,何故?”韩文殊慢悠悠发问道。
欧阳明却一心与她打着太极,后背早已被冷汗濡湿,他小小一个太史令,若是公侯将军成心为难,说错一个字便会惹来杀身之祸。
“下官愚昧,不知韩大人所指。”
“本将倒是有些见解,说出来怕人耻笑,今日本想到天禄阁搜阅古籍以寻真理,恰巧遇到欧阳大人,索性偷懒寻个方便,劳烦大人指点指点。”
韩文殊作出一副求学问道的虚心模样,只是这番光景落到欧阳明眼里,却是如蒙大难,前后思忖良久,也不知自己到底在哪得罪了这位当朝一品公侯将军,万般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回答,只望深思熟虑后,莫要掉入这韩大人设下的陷阱。
虽然心中打鼓,但是欧阳明始终保持着一副谦逊有礼的样子,镇定道:“韩大人高见,下官愿闻其详。”
韩文殊自信而笑,起身昂扬道出心中所想:“六国破灭,非兵不利 ,战不善,弊在赂秦。赂秦而力亏,破灭之道也。秦以攻取之外,小则获邑,大则得城。较秦之所得,与战胜而得者,其实百倍;诸侯之所亡,与战败而亡者,其实亦百倍。齐人与嬴而不助五国也。五国既丧,齐亦不免矣——”
“嘭”一声,欧阳明直直跪在地上,身子已经抖如筛糠,韩文殊这篇大论正说到慷慨激昂豪气干云的地方,被他这一跪打断,不免蹙眉。
“韩大人,下官只是一介太史令,不知何时得罪大人,还望大人看在下官上有老下有小的份上,饶下官一命!”
欧阳明带着哭腔说出这番话,韩文殊心中苦笑他确是会错意,恐怕是误以为她要来降罪,这身在高处不胜寒的误会,真是怎么解释也说不清。
“欧阳大人莫要如此,本将只是就事论事。你我二人谈经论道,此乃正途,何来降罪之说——”
“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朕不知爱卿还有如此见地。”
身后传来一个低沉森冷的声音,韩文殊心下大惊,转身单膝跪地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一旁的太史令欧阳明早已吓得脸色惨白,韩文殊心下觉得好笑,这人谨小慎微竟到如斯境界,将他拦住套话实是她判断失误,不如自食其力翻阅史书典籍,麻烦是麻烦了一些,总好过在这儿听他推脱拿乔。
“你先退下罢。”嬴珩面无表情地命令。
“下、下官遵命。”欧阳明早已避之不及,听到嬴珩所言,如蒙大赦,逃也似的奔出这是非之地。
“你也起来吧。”嬴珩坐在刚刚韩文殊所坐石凳上,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袖,神色叫人看不分明。
“你何必为难他一个小官,若他哪里得罪你,你直接与朕说不就好了,或是放到朝堂上,难道还有谁敢违逆你一句不成。”
嬴珩见她站起,便指了指对面的石凳。
韩文殊如今知他不是刘邦,便少了些戒心,坦然坐下,抱怨道:“臣当真冤枉,不过是想与他谈史论道,却不知他想到哪里去了。”
嬴珩挑了挑眉,“就是论我大秦如何不择手段强取豪夺,从而称霸天下?”
韩文殊汗颜,她脱口而出的这篇文言文曾是高中时老师要求背诵的重点,论点明确有理有据,她随便挑了每段的中心主旨背诵出来,此时想来确实是大逆不道,整篇文章虽然针砭时弊,讽刺了六国灭亡乃是咎由自取,却也间接暗讽了秦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卑劣行径。
看着嬴珩幽深的眸子,韩文殊心下无奈,干笑两声以掩饰自己心虚,“臣不是这个意思……”
嬴珩冷笑一声,饶有兴趣地斜睨着她,语气幽然道:“爱卿不是一直唯恐天下不乱吗?今日怎的还拿捏了呢?”
韩文殊不明就里,正斟酌着如何应对,突然嬴珩起身,只见他面沉如水,目光却有意向旁躲闪,他不疾不徐地道:“爱卿若有兴趣来天禄阁发奋读书,朕便赐你一块随意出入皇宫的金牌,爱卿大可堂堂正正地进宫博览,不必再在宣室殿门前心猿意马,爱卿偷偷摸摸地跑来此处,连朕宣见都见不到你人,还当你出了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
韩文殊心下大喜过望,“谢陛下恩赏!”
嬴珩眸子微微睁大,不可思议地看向俯身叩拜谢恩的韩文殊,见她乃是真心实意的欣喜,心中竟如钟鼓撞击一般,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精光,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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