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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 【一】
周五晚上六点,外滩那家以江景闻名的餐厅。
王德全提前半小时就到了。他订的是最靠里的包间,私密性好,落地窗外是璀璨的黄浦江夜景。侍者领他进去时,他特意检查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很好。
他点了菜,要了酒,又对着手机屏幕整理了一下领带。镜子里的人西装笔挺,头发一丝不苟,完全看不出是个正在两个女人之间周旋的男人。
手机震动,薛柔的消息:「我们出发了。」
他回复:「路上小心。都准备好了。」
放下手机,他点了支烟。烟雾在灯光下盘旋,像他此刻的心思——乱,理不清。
真要见薛柔的父母吗?见了又怎样?继续撒谎?还是……趁机摊牌?
他想起昨晚妻子的反常——不再吵,不再闹,反而温柔地问他明天想吃什么。那种平静比吵闹更可怕,像暴风雨前的死寂。
还有女儿诗雅。自从知道薛柔的事后,她看他的眼神像看陌生人。昨晚他在书房加班,诗雅推门进来,什么也没说,只是放下一杯茶,转身走了。茶很烫,烫得他手心发红。
门被推开。侍者的声音:“王先生,您的客人到了。”
王德全掐灭烟,换上得体的笑容,迎上去。
## 【二】
薛柔一家进来时,王德全第一眼看见的是薛父——中等身材,皮肤黝黑,穿着洗得发白的夹克,脚下是一双沾着泥点的旧皮鞋。但他的眼神很锐利,像鹰,一进来就扫视整个包间,最后落在王德全脸上。
那是审视的眼神。王德全见过太多这种眼神——在谈判桌上,在竞争对手脸上,在那些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的人脸上。
“叔叔,阿姨,快请坐。”他递烟,动作自然。
薛父接过,没抽,夹在耳朵上:“你就是王德全?”
“是,是我。”
薛父坐下,没客气。薛母倒是有些拘谨,拉着薛柔的手,小声说:“这地方……很贵吧?”
“不贵不贵。”王德全笑,“难得请叔叔阿姨吃饭,应该的。”
薛柔今天穿了条宽松的连衣裙,巧妙地遮住了微隆的小腹。她坐在父母中间,像一道屏障,隔开了两个世界——一边是朴实的老家父母,一边是她用谎言堆砌的“新生活”。
菜上来了。王德全点的都是招牌菜,摆盘精致,分量却少得可怜。薛父看着那碟只有四片的雪花牛肉,眉头又皱起来。
“王先生,”薛父开口,声音很沉,“我听柔柔说,你送了她车,还有房子。”
来了。王德全心里一紧,但面上依旧从容:“是,柔柔跟我在一起,我总得给她好的生活。”
“你做什么生意的,这么大方?”
“传媒,小公司。”王德全说得谦虚,但知道对方听不懂,“就是做广告,拍片子之类的。”
薛父没追问,转而问:“你离婚……多久了?”
这个问题更致命。王德全端起茶杯,借喝茶的时间思考:“两年多了。前妻在国外,早就没联系了。”
“有孩子吗?”
“有个女儿,在国外读书。”王德全尽量说得轻描淡写,“不怎么回来。”
薛母这时候插话:“王先生,你别见怪,我们做父母的,就是担心女儿。柔柔从小就单纯,容易被骗……”
“妈!”薛柔脸红了。
“阿姨放心。”王德全握住薛柔的手,动作温柔,“我对柔柔是认真的。等她身体方便些,我们就办婚礼。”
他说“身体方便些”,暗示怀孕的事。薛母果然听懂了,眼睛一亮:“那……日子定了吗?”
“在看了。”王德全笑,“等定下来,第一时间通知您二老。”
薛柔看着他,眼里有光——那种相信“未来会很美好”的光。王德全心里一刺,避开她的视线。
## 【三】
酒过三巡,气氛松弛了些。
薛父话不多,但一直在观察。他看王德全给薛柔夹菜的动作,看他说话时的表情,看他接电话时的语气。这个当过兵、在体制内干了一辈子的男人,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
不对劲。
但哪里不对劲,他说不上来。王德全的举止无可挑剔,说话滴水不漏,对薛柔也温柔体贴。可就是……太完美了。完美得像排练过的戏。
“王先生,”薛父又开口,“你女儿……多大了?”
王德全筷子顿了一下:“二十三,比柔柔小两岁。”
“也在上海?”
“不,在美国。”王德全说,“她和她妈妈联系多点,跟我……不怎么亲。”
这话半真半假。诗雅确实更亲妈妈,但父女感情一直很好——直到最近。
“哦。”薛父点头,没再问,但眼神更锐利了。
就在这时,包间门被猛地推开!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王诗雅站在门口,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她显然是跑过来的,头发凌乱,外套都没穿好。
“诗雅?”王德全站起来,“你怎么……”
话没说完,王诗雅抓起桌上的茶杯,朝着薛柔的脸泼了过去!
冷水混着茶叶泼了薛柔一脸。她惊叫一声,愣住了。
“你这个不要脸的小三!”王诗雅声音尖利,带着哭腔,“勾引别人爸爸,还有脸在这里见家长?!”
包间里死寂。
薛母最先反应过来,她站起来挡在女儿面前:“你这姑娘怎么回事?!怎么动手呢?!”
“我动手?”王诗雅笑了,笑里有泪,“你女儿抢我爸爸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会有今天?!”
“诗雅!”王德全冲过去拉住她,“别闹了!回家去!”
“我闹?”王诗雅甩开他的手,指着薛柔,“爸,你看看她!她比我还小两岁!你怎么下得去手?!你对得起妈妈吗?对得起我吗?!”
这些话像炸弹,炸碎了所有伪装。
薛父缓缓站起来。他看着王德全,又看看女儿,最后看向王诗雅:“姑娘,你刚才说……抢你爸爸?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王诗雅冷笑,“意思就是,这个男人——”她指着王德全,“他是我爸,有老婆,有女儿,没离婚!而这个女人——”她指着薛柔,“是小三!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
“诗雅你闭嘴!”王德全吼。
但晚了。
薛父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像暴风雨前的天空。他转头看薛柔:“柔柔,她说的是真的吗?”
薛柔浑身发抖,脸上还滴着水,嘴唇嚅动着,发不出声音。
“说话!”薛父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锤子砸下来。
“爸……我……”薛柔哭了,“我不知道……他骗我说离婚了……”
“你不知道?!”薛父声音拔高,“你不知道他有老婆?不知道他有女儿?不知道你是小三?!”
“我真的不知道……”薛柔瘫坐在椅子上,抱着头,“他给我看离婚证……我以为……”
“离婚证?”王诗雅又笑了,“我爸和我妈的结婚证还在家里摆着呢!哪来的离婚证?伪造的吧!”
王德全脑子嗡的一声。他知道,完了。
## 【四】
接下来的几分钟像慢镜头。
薛父盯着王德全,眼神冷得像冰。王德全想解释,但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王德全,”薛父开口,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我给你两个选择。一,现在打电话给你老婆,告诉她你要离婚,娶我女儿。二,我报警,告你重婚,告你诈骗,告你……玩弄女性。”
“叔叔,您听我解释……”王德全额头冒汗。
“不用解释。”薛父摆手,“选。”
王德全僵在那里。他能选什么?选一,妻子不会放过他,公司会完蛋。选二,身败名裂,还得坐牢。
“爸……”薛柔哭着拉住父亲的手臂,“别逼他了……”
“我逼他?”薛父转头看女儿,眼里的失望像刀子,“柔柔,是他逼我们!他骗了你,骗了我们全家!现在还要我们陪他演戏?!”
薛母也在哭,但她拉着丈夫:“老薛,别这样……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薛父甩开她的手,“怎么好好说?咱们女儿被人骗了,怀孕了,还傻乎乎地要嫁给他!现在人家正牌女儿找上门了,你还让我好好说?!”
他指着王德全:“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你要么给我女儿一个名分,要么,咱们法庭见!”
王诗雅在旁边看着,突然觉得有点可笑。这个刚才还泼辣的女孩,此刻安静下来,看着这场闹剧——她的父亲,她同学的父亲,在两个家庭之间左右为难,像个小丑。
“爸,”她轻声说,“我们回家吧。妈妈在等你。”
这话像最后一根稻草。王德全看着女儿,看着薛柔一家,看着这一桌精心准备却无人再动的菜肴,突然觉得累,累到骨头里。
“叔叔,阿姨,”他开口,声音沙哑,“对不起。我……我会给柔柔一个交代。”
“什么交代?”薛父逼问。
“我……”王德全说不下去。他能给什么交代?离婚?不可能。结婚?更不可能。
“够了。”薛父突然站起来,拉起薛柔,“柔柔,我们走。”
“爸……”
“走!”
薛柔被父亲拽起来,踉踉跄跄往外走。薛母跟着,一边走一边回头看了一眼王德全,那眼神里有愤怒,有失望,更多的是——心疼女儿。
包间门关上。
只剩下王德全和王诗雅。
## 【五】
回程的车上,死一般的寂静。
薛柔坐在后座,脸埋在手里,肩膀一抽一抽地抖。薛父开着车,目视前方,脸色铁青。薛母坐在副驾驶,一直抹眼泪。
“柔柔,”薛父突然开口,“那个房子,车,明天就去退了。”
“爸……”薛柔抬头,“那是他送我的……”
“送你的?”薛父冷笑,“那是赃物!是用他老婆的钱买的!你要了,就是同谋!”
“可我已经怀孕了……”
“怀孕了就打掉!”薛父声音发颤,“柔柔,爸不是狠心。但这个孩子……不能要。生下来没爸爸,你一辈子就毁了。”
“我不!”薛柔尖叫,“这是我的孩子!我要生!”
“你——”薛父气得猛拍方向盘,“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老薛,你好好说……”薛母哭着劝。
“我怎么好好说?!”薛父吼,“她被人骗了,还执迷不悟!还要给那个王八蛋生孩子!她想过以后吗?想过怎么面对别人吗?想过我们老两口的脸往哪搁吗?!”
这话太重了。薛柔停止哭泣,愣愣地看着父亲的背影——那个从小到大把她捧在手心里的父亲,此刻说出“脸往哪搁”。
原来,在父母眼里,她的“丑事”比她的幸福更重要。
或者,她根本不可能有幸福了。
她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窗外的城市灯火辉煌,像一场盛大的梦。而她,刚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现实里,一无所有。
## 【六】
王德全回到家时,已经凌晨。
别墅里灯还亮着。妻子坐在客厅,没开电视,只是坐着。听见他进来,她抬头,眼神平静:“回来了?”
王德全“嗯”了一声,脱外套。
“见到她父母了?”妻子问,“谈得怎么样?”
王德全动作顿住。他看着妻子——这个跟他过了二十年的女人,此刻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种……认命般的平静。
“你都知道了?”他问。
“诗雅打电话告诉我了。”妻子站起来,走到他面前,“王德全,我问你——你要离婚吗?”
王德全没说话。
“要离,我签字。”妻子说,“房子,钱,公司,我都可以不要。我只要诗雅。”
这话说得太干脆,干脆得王德全不敢相信。
“你……不恨我?”
“恨。”妻子笑了,笑里有泪,“但恨有什么用?你心都不在这儿了,我留着你的人有什么用?”
她转身往楼上走,走到一半,停下:“对了,那个薛柔……怀孕了是吧?你要是想要那个孩子,我们就离。你要是还想要这个家……”她顿了顿,“就把那边处理干净。别让我和诗雅再难堪。”
她上楼了。脚步声很轻,像怕吵醒什么。
王德全瘫坐在沙发上,双手捂着脸。
楼上,王诗雅的房间门开了一条缝。她看着楼下的父亲——那个曾经是她心中英雄的男人,此刻佝偻着背,像个失败者。
她轻轻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慢慢滑坐到地上。
眼泪掉下来,无声的。
这个家,好像还是那个家。
但又好像,已经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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