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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动心
姜潮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常青动心的?
这个得慢慢梳理。
他第一次见到常青是在小区中心广场的喷泉水池边。那个时候他才刚读初中,周末傍晚独自从姑姑家回来,经过中心广场的喷水池,便瞧见一个细胳膊细腿的小孩正站在池子里弯着腰找东西。这小孩很奇怪,留着秃瓢,看着像个男孩儿,却穿着女孩儿穿的裙子,光溜溜的大脑袋和那瘦小的身子组合起来,看上去很是滑稽。
在找什么?这个问题在姜潮脑子里一闪而过,接着他就如常绕过池子走向回家的路,没再去看那个小孩。毕竟他一向对别人的事不感兴趣。
不过,他不在意别人,不代表别人也会对他视而不见。
所以听到池子里的水哗啦啦地响的时候,姜潮一回头,看到的就是那雌雄莫辩的小孩惊慌失措地爬出池子逃跑的背影——大概是刚才在池子里走得急,身上漂亮的蓬蓬裙都湿了个透,沉甸甸地滴着水,她却也无暇顾及,捞了书包就跟见了洪水猛兽似的跑开了。
当时姜潮下意识地往四周看了看,除了自己,没有别人。
也就是说那小孩子是见了他才跑的?
莫名其妙。他这么想着,转了身回家。
那个时候,他并没有把自己前一天傍晚也在池子里找东西的行为和这件事联系起来。很多年以后他才知道,那天他见到的那个秃瓢小孩,就是常青。
而她当时之所以出现在那里,是因为就在头一天的傍晚,她一直坐在自家阳台上看着姜潮在那池子里找东西。他找了三个小时,她也看了三个小时。最后他在夜幕中无功而返,同时也在小小常青心里种下一个疑问:他在找什么呢?
于是第二天傍晚,她也跳进池子里找东西。
好笑的是,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要找什么,只是盲目地、坚持不懈地找着。
直到无意间抬头看见姜潮经过,才吓得做贼似的逃走了。
至于姜潮第二次见到常青,已经是八年后的事。
那一年他提前毕业成了国家科学院金属研究所材料学专业硕士研究生,应邀回母校泉眼高中支持母校的传统活动:让应届生们举着写有自己希望十五年后能实现的梦想的白板拍照,请知名校友或老师暗中挑选以成为他们的鉴定人,而后等十五年过去,被鉴定人会于某天应邀返校,见一见自己神秘的鉴定人,并由鉴定人鉴定他们是否实现了当年的梦想。
据说这个传统活动延续的时间和泉眼高中的校龄一样长。
姜潮一直觉得这个活动很蠢,尽管他当年读高三的时候也不可避免地参与了进去。所幸他那回返校并不是为了见自己的鉴定人,而是作为知名校友去挑选某个应届生,成为TA的鉴定人。
他挑中了常青。
倒不是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她的梦想比较独特,他一眼便在“泉眼高中梦想集”里瞧见了而已——顺便一提,他也一直认为“泉眼高中梦想集”这个名字特别蠢。
不巧的是,那回他的导师因为要紧事催他回S市,所以他没有等到照片拍出来就已经离开了母校。
而幸运的在于,母校非常坚持,一个星期后就把常青的照片给他漂洋过海地寄过来了。
姜潮收到照片时正站在研究所二楼走廊的窗口喝水。照片里的姑娘穿着泉眼高中肥大而不合身的校服,长长的刘海盖住额头,也快要盖住眼睛。她举着那块写着自己梦想的白板,字迹歪歪扭扭,身子也紧张地缩着,显得怯懦而自卑。
当时姜潮在想,他是不是挑错人了?这姑娘看起来和她的梦想完全搭不上边。
然后他抬起头来,恰好看到不远处的旧教学楼。红砖墙上爬着绿色的植物,耷拉着脑袋,快要被烈日烤得蜷缩起来。
那种植物叫什么名字来着?
哦,常春藤。
姜潮想起了手中照片里的姑娘的名字。
常青。
他记住了这个名字。
姜潮第三次见到常青,是在电视新闻里。
那一年她在A大留校任职,已经成了讲师,正给法学院的本科生讲授知识产权法。没想到一节公开课之后,她成了名噪一时的“红人”——就因为她在课堂上公开指出国内民法学界泰斗的专著是抄袭之作。
新闻媒体对此大肆报道,更是有人将她在讲台上把那本专著随手往后一抛的动作偷录下来,放上了互联网。由此,一场关于“究竟是维护知识产权更重要还是尊师重道更重要”的辩论在学界掀起了轩然大波。
为什么会扯到尊师重道呢?这是因为有“知情人士”称,虽然那位民法学界的泰斗在B大而非A大任教,但常青在本科生阶段是有去B大“串门蹭课”的。所以,一日为师终身为夫,她这也算是在拆师傅的台了。
姜潮听说这件事之后,偶然在网上看到了常青在课堂上“公开批斗老师”的视频。
说实话,不怎么好看。他也只是看了十几遍而已。
当时他在想,这个姿态高傲情商颇低的大学女教师,会不会就是他的“被鉴定人”?
毕竟两人都叫常青,也都是女人。不过似乎除了这两个特征以外,这个视频里的女人和那张照片里的姑娘,就再没有别的共同之处了。
如果真是同一个人,他想。那倒挺有意思。
第四次见到常青,则是在姜潮自己的讲座上。
他刚从讲台上抬起头来,就注意到了她:安安静静站在讲台尽头,正从手袋里拿出笔和笔记本。这时她挽在耳后的头发垂到了脸边,她忙着在手袋里找东西,便只能随手又将它们捋到耳后。没过几秒,头发又垂下来,她再次把它们捋到耳后。
这个动作重复了不下十次,让姜潮看得有些烦躁。
怎么不干脆夹起来?不长不短的,一次接一次地捋,麻烦。
甚至有好几个瞬间,姜潮是有冲动要通过面前的麦克风叫她的:常小姐,你的头发能不能夹好,不要再碍事了?
当然了,他并没有真的这么干。
只不过正是因为他没这么干,这个念头才一直在他脑子里盘旋,令他无法在视线触及她的时候思考别的问题。这是种奇怪的现象,在这之前还从没有哪个人能用这么小的一个细节让他这样走神过。
因此直到那天讲座结束回到家,姜潮才在洗澡时突然想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他做金属材料的讲座,而常青是法学领域的专家。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讲堂听他的讲座?
偶然?还是为了专利研究?
他没有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后来,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姜潮总是在自己的讲座上见到她。
她通常都是靠墙站着,拿着圆珠笔和笔记本,写一会儿笔记,挽一下耳边那缕不长不短的头发。
他从没主动跟她打过招呼。也许是因为他更想通过观察得知她为什么老来听他的讲座,也许是因为他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直接上前问你是不是读过泉眼高中?你来听我的讲座有什么目的?……你手机号码是多少?
呵,那是神经病。
大约是第十次见到她的时候,他有了近距离观察她的机会。
那天他在A大做讲座。
姜潮习惯性提前到场做准备,尤其是在S市这种常年交通拥堵的城市,早到的习惯总是不坏的。只是他那次实在到得太早,早了两个小时,无处可去,便随性走进了A大的图书馆。
然后他就看到了常青。
她坐在自习室一张靠窗的桌前,正低着头看书。
姜潮于是也取了本书,坐到了她的对面。桌子正中央摆着一个开水瓶,瓶身贴着一张标记贴,标记贴上写着“同桌共用”。很清秀的字,和那张照片里小姑娘写在白板上的字相比,好看不知多少倍。当然,还是不够好看。
他知道这开水瓶不是图书馆提供的,他不是没来过A大的图书馆。
所以姜潮一边悠然自得地翻阅刚取来的书,一边喝她打的热水。偶尔抬起手腕看时间,也会顺道瞧她一眼。她却从头到尾都没抬起头来过。
久而久之,姜潮也失去了兴致,不再去看她。等快要到讲座开始的时间,他才起身还书,准备赶往A大的逸夫楼。
外头下起了雨,他没带伞。不过这不是什么问题,因为校方早说过会派车来接他。
比较出乎姜潮预料的是,常青在他走到图书馆一楼大堂时追了上来。
“没想到姜先生会提前这么久到场。我以为私人约会喜欢放别人鸽子的人,在公事方面也不会有多靠谱。”她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
脚步很快,极具攻击性。语气更是冲,像只顶着满身的刺打滚的刺猬。
姜潮便停下来,看向她。
“我们认识么?”他还真是万万没想到她的开场白会这么“别具一格”。
“您好,我叫常青。”她倒是从容不迫,微挑下颚伸出手来,“我昨天和您约在湖庭饭店见面。”
湖庭饭店。
没记错的话,昨天和他约在湖庭饭店见面的,是他的“相亲对象”——更准确地说,是孙尚义擅自用姜潮的名义替他找的相亲对象。所以理所当然的,姜潮没有去赴约。他最讨厌的就是孙尚义替他决定他的事。
结果,那个被他放鸽子的居然是她?
姜潮没办法解释那天他的反应。
他用挑衅回敬她的挑衅。既是本能,也是好奇。
好奇这个常教授,究竟对他打的什么主意。
于是讲座结束之后顺走她去湖庭饭店吃饭,就成了水到渠成的事。
多亏了常青智商虽高情商却低,姜潮三两句话就套出他想要的信息:她从泉眼高中毕业。
她就是他的“被鉴定人”。
孙尚义说过,巧合多了就是缘分。姜潮对此嗤之以鼻。
不过,在走出湖庭饭店看到外头的滂沱大雨时,姜潮还是鬼使神差地开了口。
“常青。”他说,“我有精神分裂症家族史。”
“哦。”身边的女人口吻却同他的一样轻描淡写。她从手袋里拿出伞,撑开,转过头看向他的眼睛。
“这个我知道。”她说。
后来的后来,有无数次,当常青用“哦”这个不咸不淡的字回应他的时候,姜潮都有冲动要撬开她的脑袋看看她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些什么。
但只要想到她第一次对他说这个字的模样,所有的负面情绪都会瞬间一扫而空。
在姜潮看来,爱情是大脑分泌的一种激素,没什么解释和探究的必要。
如果真要说动心,大概需要追溯到他看到她挽头发的那一刻。
这很莫名其妙,没法解释。
不过可以弥补一下——
他决定追她,是在她说“哦,这个我知道”的那个瞬间。
无须解释。他很确定,就是她。
也只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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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关于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