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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旧梦尘封休再启(中)
他们毕竟是以凡人的力量私自堕下阴间的,上去的路程远比下堕要快得多,甚至可能只有一瞬间,当阿塔娜的眼睛渐渐适应太阳灼热耀眼的光芒时,他们已经站在大摩偈塔前了。
摩罗摩诃所创造的那处通道已经不复存在,浮塔摩偈与寺中一众长老的尸身已被寺中僧人安置了起来,或是天葬或是被制作成佛骨舍利,这却不是阿塔娜等人关心的事情了。
陆安关心的是他的财宝,并自称已经除掉了摩罗摩诃,勒禄什不仅将那一钵盂珠宝还给了他,还附赠了一大车水和干粮,以及两匹用以拉车的骏马。
“二位施主大德,小僧没齿难忘!”
梵衍那城门口,勒禄什语气真诚,长鞠一躬。
“是三位啦!”北北立即发表了自己的不满,不过有些心虚的陆安并不想继续在这儿纠缠,连句客套话都没说,直接挥着鞭子,驾车远去了。
阿塔娜的神色有些歉然,却替陆安遮掩道:“我家阿郎许是等不及要回到故乡去了,抱歉!”
说罢,便骑着骆驼,扬尘而去。
草原与沙漠是不同的。
梵衍那北去数千里,尽是广袤无尽的长天碧草,这里是突厥人的故乡,不过现在,这片草原名义上已经是大唐的领土了。
在有着充足的干粮与水的情况下,这一路走得十分顺利,许是慑于唐军还未褪色的威严,曾经在这片草地上肆虐的马匪也没有出没了,一路上有着陆安的陪伴,阿塔娜也没有感到寂寞,仿佛在不知不觉间,往昔的苦难已经彻底离自己而去。
这天傍晚,他们在一条小河边搭起了简单的帐篷,他们不需要去找什么不易被发现的角落,空旷正是他们最好的掩护。趁着落日的余晖还未散去,陆安开始践行自己的诺言,开始教阿塔娜武功了。
“手,手抬高一点,脚要扎进地里,稳当一些!”
“不对!你脑袋往前伸什么,要送人头吗!”
“你是不是一点力气也没用?这也叫砍?”
阿塔娜气鼓鼓的摔下手中的树枝,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后,又把树枝捡了起来。
她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恭敬:“对不起,我会更努力些的。”
“很多时候努力不顶用,学武功需要的是天分,还得从小学。”陆安却摇头晃脑,不依不饶:“你看你都多大岁数了,要某家说啊,你还是回去生娃比较实在。”
“陆安!”阿塔娜把树枝往陆安脸上一拽,再也忍无可忍:“你到底明不明白我现在多认真、多努力?你却只知道在这儿说风凉话!”
陆安揉了揉鼻子,语气十分委屈:“可我说的都是实话啊,你说是不是,北北?”
“从大部分角度来讲,是的。”
“你们两个前世肯定是夫妻,还一唱一和的。”
阿塔娜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再也不想理会这对活宝,自顾自走到河边洗起了脸,可她的手刚刚沾水,便被另一双手擎住,巨大的力量让阿塔娜猝不及防。
“救命!我不会游泳!”
听见阿塔娜的呼救声,陆安无奈的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除了长得还算耐看,舞跳得也凑合,你还真是一无是处啊,小娘子。”
“再不去救人她就淹死了。”
北北又打了个哈欠,仿佛除了困意以外的一切都与它无关。
陆安跳进了水中,还好现在是他记得游泳的时间段,不然他们两个都得被淹死。阿塔娜被陆安拽上了岸,还没把气捋顺,便指着河里结结巴巴地说:“里面!里面还有个人!”
陆安甩了甩头发,回头一看,果然有一道黑影在河里,脸朝下背朝上,陆安只好再往岸上拽了个人。
“兰谷?”
“咳、咳……陆郎将,别来无恙?”
兰谷说完,“哇”地一生吐了陆安一身酸水,之后铁青的面色瞬间褪去,长舒一口气道:“真舒服。”
“你是舒服了,可某家只有这一身衣服。”
陆安看着一左一右两个被淹得半死的,只好无奈道:“某还是自己洗吧。”
他抱起了还在咳嗽不止的阿塔娜,拔腿便要往回走,仿佛根本就没有兰谷这个人。
“陆郎将,且慢。”
兰谷费力地爬了起来,踉跄着向陆安追去,陆安却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兰谷的步履虽然踉跄,却紧追不舍。
“真是倒了横楣,又把身法给忘了。”陆安无奈的回过头去:“先说好,某家不要累赘。”
兰谷诡异的一笑,旋即从怀中掏出了三锭金子——原来方才他脸冲下背冲上的浮在河里,就是因为这些金锭。
“都给你了。”
“你再说一次?”
“陆郎将,三锭黄金,都给你了。”
“这里还缺点人手,好好干吧,某家瞧你是个人才,将来的前途定然不可限量。”
兰谷往昔的桀骜尽皆敛去,听到这里只是赧然一笑:“郎将可是要回长安去?不知郎将可有门路,把标下调回军中?”
陆安拍打着阿塔娜的后背,她却仍旧咳嗽不止,已然顾不上与兰谷说话,只是不清不楚的说了句:“嗯,知道,好说。”
“咳咳咳……”
“郎将,你只拍后背是没办法让她把水吐出来的。”
这回陆安倒是不含糊:“那你说,该怎么做?”
“把她放下来,平躺着,标下来示范一次。”
陆安照着兰谷说的,把阿塔娜平放在草地上,兰谷蹲下去,便要去亲阿塔娜的嘴唇。
“慢着!放开她,某家亲自来!”
“你往她嘴里送一口生气就行了。”
听着兰谷的话,陆安咽了口唾沫,猛地亲了下去。
“咳咳……呜……”
阿塔娜果然吐出了一口水,可陆安却还在噙着她的嘴唇,往里吹着气。
“陆……陆安,边儿去!”
“好了没有?”
陆安擦了擦嘴角,意犹未尽。
他亲了我?
他居然亲了我?
而且是用这么臭不要脸的方式?
最要命的是,他那倨傲的表情好像是在无数次重复着:看,某家又救了你,怎么报答一下啊?
阿塔娜越想越气,猛然想起这一切竟被其他人全程观摩着,于是顿觉了无生意,垂着脑袋,竟低低啜泣起来。
“不是吧?某家是在救你啊,小娘子。”
“以后不用你救,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来做。”
阿塔娜掩着口鼻,想要掩盖自己的哭泣,却也知道这只是自欺欺人,只好径直跑回陆安搭的那顶小帐篷,往里一钻,便没了动静。
“都是你干的好事!”
兰谷一脸无辜:“可明明是你说要亲自来的。”
“此事暂且揭过,你再说一次,你想干什么?”
“回到军中,最好是百骑。”
“百记?那是什么东西?”
陆安一脸茫然,兰谷也怔了怔,疑惑道:“早便发现郎将性情与原先迥异,难道是得了失魂症?”
“只是健忘罢了。”
陆安满不在乎的撇了撇嘴。
“郎将还是先去看看那位小娘子吧,标下的事,路上再说。”
阿塔娜正盯着结缘珠,状若禅定。
自从离开梵衍那,所有四寂无人的时候,她便会偷偷享受被结缘珠深邃的光芒所吸引的感觉。
她从结缘珠中无数次看到陆安的脸,可渐渐,也出现了别人的。
薛西斯,这是第一个,随后才是俾路斯,再后是她的父亲、母亲,还有儿时记忆中的那些大臣和仆人们,好像有一张大网将他们的生命衔接在一起,有的紧凑,有的松散。
阿塔娜正是在这张网中,寻找着连接俾路斯的那条线。
她恐惧斩缘剑的力量,于是试图用结缘珠重新衔接她与俾路斯的线条,却始终找不到那条线到底在哪里。
可倏然间,其中的一条线不可抑止的变得粗壮,与其他所有线条区分开来,阿塔娜循着线条,找到了的是陆安的脸,也就是第一个在结缘珠中浮现的那个面容。
“喂,小娘子,你好些了没?”
原来是这样,必须要足够接近才可以找到吗……
“你不说话,某家直接进去了啊!”
可是从茫茫大漠中找到俾路斯的尸体,又谈何容易?
“你在看什么?”
阿塔娜的精神收缩了回来,迷迷糊糊地向后一撇,却见陆安正掀着帘幕,疑惑地看着自己。
“结缘珠。”
阿塔娜的语气冷冷的。
陆安恍然大悟道:“真是想不到,你居然偷某家的宝珠!”
“呸,这就是摩罗摩诃偷走的那颗真身舍利。”
“摩罗摩诃是谁?”
“……”
阿塔娜无语了,陆安更是莫名其妙。
他转过头,发现兰谷正站在帐篷外,一脸迷茫的看着自己:“郎将,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郎将,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怎么什么都忘了呢?
凌波微步使人愁!就是你躲避乱军的步法!
不能忘,不能忘!
“摩罗摩诃,到底是谁啊……”
陆安痛苦的伏下身子,一脸狰狞:“你们都是谁啊!!”
草原上空的某处,或许是被陆安或者阿塔娜注视过的地方。
这里一只徘徊着一只黑色的鹰隼,却从没被发现过。
空旷,就是最好的掩护。
遥远的太阳之城,太阳神站在祭坛上,呆呆的望着阳光明媚的天空。清凉的,或是苦涩的微风吹散了她金黄的发丝,奇异的面具下,是她未知的面容。
“怎么会这样?斩心术斩去的只是一部分记忆,而且仅是关于我的,换魂术则只是让二人交换了一小部分性情才对。”
“他为什么渐渐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为什么遗忘的越来越多?”
“结缘珠、斩缘剑。”
太阳神垂下了她高傲的头颅,默默思索着。
“为什么我的推衍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变化,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
陆安的面容已经扭曲了,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了这种变化的每一个细节,恐怕阿塔娜都不会认为这就是陆安。
那个曾经宛如风光霁月的人,那个在大漠中将灵魂借给自己的人。
“我分明没有说什么啊……”
“让他记住你,告诉他,不要忘记你。”
北北的步伐十分优雅,甚至远胜于以优雅而著称的波斯猫,只是它花里胡哨的外形实在有些对不起这样的步伐和风度。
然而,它神秘的身份与无所不知的能力,早已让它的话变成金科玉律,下意识的,阿塔娜用一双洁白晶莹的手掌,缓缓捧起了陆安的脸颊。
“不要忘记我。请你记住,这就是我的脸,也只能是我的,不会是另一个人。”
陆安听到了那个曾在梦中无数次遇到,又无数次忘记的声音。
忘了吧,忘了吧。
不要忘记我。
陆安扭曲狰狞的面目慢慢复原了,他沉沉睡去,恬静的仿佛是一个新生的婴孩。
阿塔娜小心翼翼的把陆安拖进一床裘被里,然后退出了那顶小帐篷。
“陆郎将以前啊,可是个特别有风度的人。”兰谷微笑着道:“某的枪法便是与他学的,在那以前从未见过他使枪,人都说陆郎君剑法出神,晓得他还会使枪的,恐怕这天下就某一个。”
“可惜,中原武林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兰谷的语气开始变得萧索:“从此无论是关陇还是山东,都再无此等俊杰,武林成了天竺番僧的天下。”
“因为林蓦然?”
“你居然知道她?不过这不怪她。”
“那是怪谁?”
“曾经的侍御史,如今恐怕已经是御史中丞了吧,他叫顾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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