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玉

　　沈亦行跟着贺知玉乘软轿慢悠悠来到锦华巷时，街上已经十分热闹，贺知玉下了轿，被这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的盛况弄得眉头都拧了起来。
　　沈亦行则截然相反，跳下轿子便直接要往街上冲了——当然，他刚冲出两步就被贺知玉拽了回来。
　　“怎么了？”沈亦行一脸莫名其妙。
　　贺知玉太久没出过门，有些不能适应外面的热闹景象，看着前方拥挤喧哗的人群，他下意识地抵触起来，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
　　打量着贺知玉的脸色，沈亦行大概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他却也没办法应对，回头去找王管家，人早就遣散了小厮自己去逛了。
　　无奈之下，沈亦行只得就这样与贺知玉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贺知玉自己也发觉这样很没意思，便顺势扯着沈亦行的袖子向前走去。
　　有祭祀仪仗队伍经过，沈亦行兴致勃勃地挤到前面去观看，贺知玉不知何时被他甩开，站在三四步之外无力地望着他——围观的游人里三层外三层，贺知玉被隔绝在人流之外，实在没心情去挤。他满可以去别的地方逛逛，可又担心走散。
　　潜意识里还是怕一旦分开，沈亦行就会自己溜走，不告而别。
　　待得沈亦行发现贺知玉没有在身边，已经过去了挺长时间，贺知玉耐心告罄，就那么冷着脸盯着人群中的他。沈亦行摸了摸鼻子，从人群里挤出来，提议道：“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贺知玉看着他，不为所动。
　　“你是不是累了，要不歇一会儿？”才刚来多久就会累，沈亦行这么问着，自己也觉无奈。
　　贺知玉默了半晌，发现让沈亦行自己发觉他在生气是件挺困难的事，而他自己又不可能告诉对方他会因为被丢下而烦躁……于是只能赌气一般自己往前走。
　　沈亦行莫名其妙，却也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一年啊……沈亦行望着天不着边际地想，这一年实在太漫长了，当初自己是脑袋被驴踢了才会以为这很容易。他认识贺知玉的时候，大概是十一月，现在四月份，怎么数都才过去了半年。遇到之前的半辈子都没这半年感觉漫长。
　　锦华巷庙会向来盛大，街道两旁商铺房屋鳞次栉比，各类商品琳琅满目，时有小贩走街串巷叫卖的吆喝声，混杂在摩肩接踵的游人之中，显得嘈杂却又有一番别样的和谐。
　　一路走到巷尾，再转个弯，便可见锦华寺檀木鎏金的牌匾，高高悬挂于门梁。沈亦行对于神佛之事，一向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庙会上拜佛祈愿算是个必不可少的环节，既然来了，他便少不得要进去烧个香许个愿。
　　贺知玉不信神不信佛，只信自己，信天命。但是也不好扫了沈亦行的兴，便也陪他一起进寺里去。
　　寺里已经有很多人了，或是信徒，或是凑热闹的，将这本就不算太大的寺庙衬得更显拥挤。沈亦行去领了香，拉着贺知玉到大殿，待得前面的几位小姐拜完了，才得到位置，与贺知玉双双跪拜于佛前。
　　膝下的蒲团大概是寺里僧人为了庙会新置换的，材质松软，不会硌人。
　　沈亦行闭起双眼，双手捧着香，口中默念着什么，只见唇形在动，没有声音。大抵是在许愿，之后他顿了顿，虔诚地朝佛像拜下去。
　　贺知玉没有拜佛的兴趣，只盯着沈亦行的侧脸看。沈亦行生得好看，面相极善，不笑时都微微弯起的眼角，英挺却不显尖锐的鼻梁，纵然浪迹江湖依旧光洁紧致的皮肤，怎么看都十分讨人喜欢。看着看着，贺知玉便生出些感慨，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偏偏那么凑巧，自己遇到了他。足不出户与世隔绝，可他却遇到了这个人。
　　片刻，贺知玉抬头望向庄严慈悲的佛像，微微一笑，俯身深深地拜了下去。
　　贺知玉的一系列举动沈亦行并未发觉，上了香之后，他又想起后院有棵几百年树龄的老树，可供香客祈福，便带贺知玉赶过去。
　　后院与前殿一样热闹，有僧人专门支了个台子，上面摆着用来写愿望的祈福带，旁边放着笔墨。院中的老树上已是彩带飘飘，沈亦行仰头瞧了片刻，道：“听说挂得越高就越灵，我等会儿挂到顶上去吧。”
　　贺知玉闻言也仰起头向树顶望了一眼，他自幼习武，十六七岁时在京城便已经难寻敌手，照理说是不会被身边穷嘚瑟的人给比下去，但是……自从受伤之后，他就再也没习过武，两年了，就算身体恢复恐怕也没那么容易把武艺捡起来，更何况他的身体状况已经极差。
　　出了一会儿神，沈亦行那边已经写好了，扯扯贺知玉的衣袖，道：“你有什么愿望快写下来，我帮你一起挂上去。”
　　“……”贺知玉默了默，放弃了自己挂上去这一不切实际的想法，在祈愿带上随意写了几个字，便递给沈亦行。
　　沈亦行一转身便耐不住好奇展平了贺知玉的祈愿带，只见上面龙飞凤舞的四个字：安康长乐。
　　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见贺知玉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处，沈亦行微微叹了口气，而后便目测了下树的高度，找了个合适的位置，脚下借力，飞身而上。
　　果然一直挂到了树顶最高处，贺知玉顶着明晃晃的阳光仰起头来，看着沈亦行的身影，只觉好似有一层淡淡的光晕照在那人身上，令他眼睛都有些恍惚。
　　真的是，一个属于自由的人。贺知玉淡淡地想。
　　也只是片刻光景，沈亦行便回来了，丝毫不在意方才那一举动惊得周围多少平民百姓下巴都掉在地上。
　　“怎么样？这样愿望一定能成真的！”沈亦行自鸣得意道。
　　贺知玉挑眉，扫他一眼，问道：“许了什么愿？”
　　“呃……”沈亦行微窘，他的愿望是接下来的半年能快点顺利地过去，但显然不能直接这么跟贺知玉讲，于是挠了挠脑袋，“当然是家人平安啦。”
　　“哦？”贺知玉应了声，只觉得这实在是一个很平常的愿望。
　　“你是……贺知玉？！”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忽听得不远处一个声音传来，满含惊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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