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城离歌

　　由于老人的精神状态非常差，我和江南先把他扶到医务室休息。又找到杨正荣警官具体了解情况。据了解，陈诚是在五峰路上的传销窝点被带走的。经过调查，发现他既不是组织者也不是骨干成员，经过一番批评教育后就决定同其它人员一起遣散了。因为江南提前打过招呼，杨正荣核实陈诚身份后，便及时转告他说他的父亲已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找他。

　　“陈诚当时没有表示出太明显的情绪，我看他态度比较好，又满口答应留在这里等你们，就没有盯得太紧。真没有想到他会悄悄离开，毕竟我们也不能继续对他采取任何强制措施。”杨正荣谈及此事显得有些抱歉，但随后又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但愿这个孩子不是重新又去找那些搞传销的去了。”

　　“你们不是刚刚才端掉他们的窝点了吗？”我急切地追问。

　　“这就是打击传销比较困难的一点了。”杨正荣似乎很痛心，“我做刑警几十年了，什么人都见过。要说难搞，这些做传销的人，绝对排前三。就像现在这种情况，我们千辛万苦把人抓回来，最后其中绝大部分人都只能遣散。不都说狡兔还有三窟嘛，这些人精着呢，这边儿才刚被遣散，那边很快就会在预先商定好的其它地方重新聚集起来，这是一点不稀奇。要说打击真的很困难。传销这个东西，真是个害死人的玩意儿，那些被洗脑的人和吸毒的也没有什么区别，你说什么他都执迷不悟，油盐不进。要是遇上一些被非法传销控制的人，那就更惨。我就办过一个案子，有人被拉进传销组织后逃不出来，被逼急了半夜三更溜到厨房里点燃煤气罐，当场就炸死了好个人。你们也知道这些组织都是一大群人聚集在一起吃喝拉撒，一旦发生类似的情况，死伤还是蛮严重的。我看这老人家也真是怪可怜的，但我说句不太中听的行外话，当爹的这么千辛万苦的寻过来了，当儿子的却见都不肯见，这人的心啊，一旦被灌了迷药，也不是外人能救得了的，就算强行带回家也没用。”

　　杨正荣长叹一口气继续说“你们媒体也真该好好给老百姓打个强心针了。这些年来我们是亲眼见证了太多因为非法传销被害得家破人亡的例子。而且在打击治理方面也真的不是依靠个别执法部门的力量就能解决得了的，具体做法还值得好好去研究研究。”

　　江南和杨正荣握了握手“感谢你，老杨。你刚才这番话很有价值。不过我还希望能够多搜集些这几年你们办过的典型案件和主要数据，你看方便么？”
　　“没问题。”杨正荣答应得十分爽快。

　　“另外，如果再有陈诚的消息，还得请你再转告我。”
　　“放心吧。”杨正荣伸出手来亲热地拍拍了江南的肩膀“江南啊，你还是老样子，喜欢当救世主。像你这么干记者，可真够累的。”

　　江南笑笑，未多言语。
　　经过我们的劝说，老人终于答应暂时回老家。江南开车载着老人回旅店取好行李，又把他送到火车站，替他买了票，还准备好了一些路上吃的泡面和矿泉水。老人拿着那个装着食物的袋子，摇着头又哭了起来“我真的不甘心，不甘心啊……”

　　我和江南都沉默着，因为我们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一个孩子下落不明的父亲。老人花白的头发在风中如一堆枯萎的杂草，因为悲伤而颤抖的身体在黄昏的残阳中更显老态龙钟。我的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我也好想知道陈诚到底去了哪里？你能想象70多岁的老父亲在两个陌生人面前失声痛哭是因为内心有多么的无助绝望吗？难道这个时候，在你的世界里还有比给颠沛流离地寻你而来的亲人一个温暖的拥抱更重要的事情吗？

　　当火车沉闷的汽笛声在这个夏天的傍晚悲伤地响起，望着那个逐渐远去的落寞又苍老的身影，我感到一行无声的泪水瞬间划过我的脸颊。

　　江南送我回家的路上，我始终沉默着。老人脸上的焦虑和悲伤，C眼神里的悔恨和恐惧，传销分子神情里的漠然和挑衅，老刑警语气里的无奈和惆怅，这些复杂的元素盘踞在我刚刚经历了脑震荡的神经末梢上，让我异常疲惫低落，还有一种无处安放的憋闷。

　　“如果你真想把记者当做今后的职业，就要学着接受这种不完美。”江南主动开口 “你可能要面对太多现实和残酷的东西，不是什么都能够有圆满的结局，很多时候遗憾反而是常态，你习惯它会令你麻木，你不习惯它，又会令你痛苦。你的职业生涯才刚开始，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我郑重地看了江南一眼“有人说，因为懂得，所以慈悲。我觉得一个优秀的记者，它的内心不该是麻木和痛苦的。正因为见证过太多的苦难和不幸，才更应该以温暖勇敢的内心面对这个世界不是吗？”

　　看江南不说话，我继续说”虽然我知道新闻最重要的就是客观和真实，但我觉得我们一样可以把自己想要传递的力量融入到那些看似平淡无奇的文字里。就像杨警官说的那样，虽然我们没有能力去帮到那位老人家，却能够有机会将这种丑恶揭露出来，让更多人远离它。这次的事情没有动摇我做记者的梦想和决心，相反，我比从前还要坚定了。”

　　夜色中，一丝和煦的笑意在江南的脸上闪过。
　　“你笑什么？是因为我刚才这番话很幼稚吗？”我问。
　　“不是。我只是想起了以前的自己。”江南一边开车一边问“当上记者就实现了你的梦想吗？”

　　“那也不是。”我摇摇头“我还要成为一个像你那样的人。”
　　“我这样的人？我是什么样的人？”

　　“看起来冷若冰霜，实际上却比谁都要善良热心，而且嫉恶如仇，待人处事充满了正义感，是个值得身边人信赖的人。

　　江南依然只是淡淡地笑笑，我原本沉重的心情却渐渐在这样的交谈中变得敞亮起来。我想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内心隐隐的喜悦源于何处，我忽然发现今天的江南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了，起码一天里我已经看见他在我面前笑了两次，这无形中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同类人身上的磁场是可以相互吸引的，虽然我们接触的时间非常短，性格反差也很大，我却能感觉到我和江南之间有着一种不谋而合的默契。当在他的车再次停在巷口时，江南客气地拒绝了我邀请他一起去王云舟宿舍聚餐的提议，拉开车门时，我对江南说道“江南，你以后多笑笑吧。你笑起来的样子比平时要可爱得多。”

　　车内，江南神色如常。与我道别后，他的车打了个方向盘就向远处快速驶去，我知道其实他已经没有真正意义的家了，也不知道这样的夜晚，形单影只的他又能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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