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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场对 (已修)
“锵﹗”
双剑相击,云靖手中长剑忽然中分断折,景焕康为之大骇,剑势却难以回收。
校场一片惊呼,仪雅更是吓得别过脸去,不忍看见接下来的可怖场面。
景言和青原各自握剑,准备出手,却忽听“叮、叮”两下:
一缕指风透入两人中间,先打飞去势极迅的断剑,再撞断景焕康手上的精钢兵刃,使云靖幸免于难。
擂台上两人惊魂甫定,看看手里的半截剑,又看看掠至场中的少年将领。
“两位没事吧﹖”
云靖躬身向他感激道:“草民无碍,多谢少将出手救助。”
景焕康身份尊贵,在父亲的封地里,便从未向一个六品小将行礼。此刻却不得不收回气焰,清咳一声:“……我没事。”
——这人非同小可,一动指头便废了两柄御林军精制之剑,他可不想一言不合之下,也被他这般废掉﹗
白灵飞捡起地上残剑,与台上的景言不经意交换一个眼神:
云靖所用的,绝非御林军事前准备的配剑——有人在他检查兵器之后,偷偷将剑掉包了。而在对决开始后,对方唯一能混水摸鱼的机会,便是那个士兵碰跌兵器架的时候。
他一边思索,一边走到看台前下跪:
“出现此次意外,全因末将检察兵器不力,有所疏忽,请殿下与安庆王降罪。”
安庆王何等样人,心知定是场外有人搞鬼作崇,而白灵飞绝非池中物、进御林军后更多次被帝君私下召见,乃自己极力争取的对象。
他心里在盘算,口上对主动请罪的下属淡道:“你刚才救回两个考生,亦算功过相抵,这事就由皇侄来定夺吧。”
——烫手山芋最后还是抛到他这里,他的四皇叔果然够意思。
“既然皇叔这么说,便从你一年粮饷里扣掉十石,当作处罚。”
仪雅借拨开发丝的动作遮掩唇形,悄声低嗔:“皇兄﹗错不在灵飞大哥,你别罚他吧。”
景言亦以低头咳嗽掩饰,没好气的答她:“小天有你管吃管喝,这家伙会花什么钱﹖要是他没钱,找青原拿不就行了么﹖”
他回复原样,一声军令命他退下,示意继续御试。
白灵飞疑惑的看他,景言却是极轻的摇头。
心思细微者或多或少能猜到,这事跟赤川王一系脱不掉关系。白灵飞刚进御林军,面对各方派系的角力,便如在钢索上行走般凶险万分,若要他再调查此事,便等于将他从钢索上推下去——自己踏破铁鞋才找到御剑门主,可不想如此快便赔掉。
景焕康、云靖皆失掉手中武器,而兵器架上原只剩两把长剑,却都一先一后在比试中报废了。
旁观席上,赤川王忽将自己的佩剑抛向场中,景焕康接了过去,满心欢喜的回喊道:
“孩儿谢过爹了﹗”
——这柄宝剑削铁如泥,乃先帝御赐神物,即使是爹平常亦不敢多用,这回他连宝贝都用上了,自己不将武状元的名衔拿下,怎么对得起他爹的心意﹖
眼见此幕,仪雅抿紧薄唇,心中不禁有气——
御试规矩明言,考生所用的全部武备皆由御林军提供,赤川王此举分明是偏袒儿子、漠视赛规。
监场的右营将军亦是一脸为难,但赤川王在朝中位高权重,他一时间亦不敢直捋虎威。
云靖似是早已料到这般情状,洒然一笑,默默走向监场的御林军兵士,打算另借长剑一用。
然而,莫论有没有人肯与赤川王作对帮他一把,即使能借得长剑,对着景焕康手上的皇族宝刃,这场比试胜负已是毫无悬念了。
“云靖,你过来。”
全场惊愕,云靖诧异回头,要不是景言正在台上看他,他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在平京里,普通一个朝廷命官亦少有自降身份与寒士平视交谈,何况是眼前的南楚皇太子﹖
“刚才是武器出了意外,非战之罪——”景言用手指托住下颚,淡然开口。
他将斜插腰侧的随身长剑拿下来,如赤川王般照样将剑抛向云靖:
“这把剑随我征战沙场多年,虽然非是父皇所赐,也比普通剑刃好一些,正好合你用。”
不止是云靖,其他人简直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云靖何许人也,竟能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子这般青睐﹖
原来意气风发的景焕康,心里亦不是味儿——劳驾皇太子亲自借剑、这家伙凭什么﹗
景言心里暗笑,那句“比普通剑刃好一些”,就是说来骗骗人而已。他借给云靖的虽非绝情剑,但随他出征的自非凡物,他敢断言,就算把景焕康手里的宝刃算进去,场中唯一有可能劈断这剑的,就只有白灵飞的九玄了。念及这里,他又调侃的向少年看一眼——
给我看着些,别再手指一动把我宝贝弹断了。
白灵飞也用眼神回敬——行了别再装,要是这么容易给废了,你还会借给别人么﹖
仪雅在旁看着他们你望我、我望你,却是半点摸不着头脑。
“谢过殿下借剑之恩,云靖定必铭记在心﹗”
两人分别得赤川王与景言之助,复又重回擂台上开始比试。
先帝赐予赤川王的固是剑中珍宝,然而景言这柄衡极剑,却是他三年前首次作元帅领兵出征时,太清真人从衡山剑楼百里挑一、不远千里带来平京赠他的,两者间自是宝物与圣物的区别。
景焕康吃了兵器的暗亏,又因见云靖大出锋头、泄了锐气,最后给云靖一记妙招抵住后背要穴。
云靖几经艰辛,终于胜了此场。
景焕康心里更是苦闷,脸子是没处放了,又不可归咎兵器上的不公平——难道他可以戳着当朝皇太子的鼻子开骂吗﹖何况一开始是老爹坏了规矩借剑,他这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幸而在自己最擅长的骑射环节中,他以压倒性的靶数赢过云靖,总算出了一口乌气——看来跟那家伙决定胜负的关键,便是兵法答问了。
校场上,兵部职方司郎中王泛首先出题:
“假设目下你率五十艘应龙军的战船作战,却在运河江面遭敌军用铁链锁江,请问两位,有何破敌之策﹖”
景焕康不禁扬唇微笑,南楚境内多有江河,水军在作战的地位可见一斑。对于水战谋略,他在准备御试前已演练过多遍,故立即便能对答如流:
“水战首要争取顺流而下、顺风作战,假若敌人真用上锁江铁链,只要我抢占了上游位置,便可借楼船顺流而下、用船拍重击铁链破开封锁,然后再以走舸作先锋,利用其船小轻便的优势、牵制对方最重型的楼船。待时机成熟,便用我军最为疾速的蒙冲,先冲散敌方余下船队的阵形,再派楼船全队上阵围而歼之,此正为前朝将领吴明彻面对华皎、大破对方楼船队之法。”
王泛目现赞赏之色,沉吟片刻后却补问道:“如若我军所处为逆流之位,又该如何﹖”
景焕康事前没设想此点,顿时被问得哑口无言。此时云靖恭敬答道:
“楼船、蒙冲皆为形巨之船,于逆流难以冲锋,故当以走舸打头阵,命水手逆流而上,让船上兵士持长斧斩断铁链,同时弓箭手射杀敌方楼船上的水手。待铁链一破,敌方没有水手划桨的楼船必会顺流而下、我方派蒙冲顺水势从后追赶,营造顺流优势,击溃对方重型巨舰。此时敌方军中必派其余船只前来救援,我军水船便可守候在江面上、将其逐一歼之。”
此番应对流畅自然,可见云靖确是善于灵活应变。
王泛心里也是满意两个考生的表现,便转而向青原道:“他们所献之策,还请少将点评一二。”
——青原乃当今八军里最优秀的水军统领,故才能以少将身份执掌应龙水军,于南楚百年来史无前例,在场没人比他更有资格为两人表现判定高低。
“两位心思之缜密、用兵之奇谋,实属难得一见。”青原仍是不温不火的语气,然而话中运筹帷幄的将领风度却使众人心折:“两军对决,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对此两位皆有提及,风势为天时、占据上流为地利、扰乱对方军心为人和。”
“然而水战里要彻底摧毁对方的战力,非用上火攻不可,唯此方能对船舰造成最严重的伤害,使其水军一蹶不振、难成后患。假若我军属顺流顺风,点燃几只蒙冲沿水而下,即可波及对方全阵,届时再以走舸从容破炼、顺流而去,守在下游,以己方楼船弩箭机与投石器作支援,尽破逃离火海的漏网之鱼。”
景焕康和云靖都为之目瞪口呆——如此大胆的战术,他们尚是首次耳闻。
“假若我军属逆流逆风,可佯作畏敌溃逃,诱对方越过自身锁江链顺流来攻,此时我军再重整阵形,主力船队往江面两侧散开,将几艘船只留在江心、燃起火来,敌军便是自投罗网直撞去火海。这时他们笨重的楼船与蒙冲已难幸免,若有走舸知机逆流逃脱,可暂表不动,因他们必谋在上游某处弃船登岸,只要我军先留兵士在岸边作埋伏,等他们上岸时逐一击杀,不但可尽歼对方全军,还可缴获大批走舸以供己用。”
“真正的战场对垒,还须考虑许多实际因素,更不可墨守成规。这些体悟,在战场经历磨练后,以两位的天资自会明白。”
听到此处,全场已对这位少将佩服得五体投地,至此方知这史上最年轻的应龙统领,确有能与之匹配的实力。
白灵飞怔着感叹:
这少将看来正直磊落,原来都是披着羊皮骗人的狼,还是咬死人不偿命的那种——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真是说得一点没错啊。
仪雅的俏脸上溢满明亮笑容,她早已把青原当成半个兄长,只希望有朝一日军中能承认他的辉煌战绩,让他不再受贵族将领的轻视和白眼——
想不到在这出乎意料的时刻,她终能完成心愿、亲眼看见这块旷世宝玉受人惜重。
景言脸上虽没表情,心里的宽慰却与仪雅无异。
没人比他更明白青原的能力,他值得的,还远远不止这些。幸而自己这个与他历过生死的战友兄弟,今天终能为他争响应得的少许。
第二题由兵部尚书叶鸣钦提问,内容涉及当今扩充兵源之法,景焕康与云靖都答得头头是道,对叶尚书的追问亦是应对得宜。
“殿下是否还有考题﹖”问答到最后,叶尚书向景言请示最后的题目。
校场上复又鸦雀无声——御试已到尾声,景焕康与云靖二人各有所长,在众人眼内实难分高下,故太子殿下亲自提问的最后一题,便是当届武状元选拔的关键。
熟知他的仪雅、青原和白灵飞三人,脸上也一致现出注意神色——
以景言不按常理出牌的性格,此道题必是无人能料,且是对两人最刁钻的考验。
在校场上千对目光注视下,景言飘出一笑,悠然问:
“如果你并未习过武功,却有一个强盗,胁持了你一位挚亲、以及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眼前强盗让你用所有财产来换其中一人的平安——你会救谁﹖”
他提问过后便含笑不语,然而场里千人却是半晌无言。
圣贤所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舍鱼而取熊掌,舍生而取义也。义之所在,扶老救弱,然则亲人为情之所在,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即便孔夫子再世,面对这种两难抉择,亦难断言对错情理。
景言目光投在景焕康身上,这位亲王嫡脉、皇族新一代里的骄子挣扎良久,终还是低声答道: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选。”
赤川王一听脸色便是铁青——这岂不等于弃权不答﹗武状元魁冠不是市集白菜,怎可以把快要到手的让给别人﹗
景焕康恨不得挖一个坑给自己埋进去了,以后别说是平京,连在湘州他也不敢再出门。
景言听后深深瞧了他一眼,出乎全场意料之外,竟然点头淡道:“很好。云靖,你呢﹖”
云靖沉吟片刻,也作了他的答案——
“恻隐之心,仁之端也,人绝无眼见小孩遇害而袖手旁观之理。我会选救那位小孩,然后自绝于亲人坟前,以赎不义不孝之罪。”
景言眼见玩味笑意,“这便是你心内的答案﹖”
云靖决然点头,道:“是。”
“很好。”景言仰头一笑,霍然站立。
赤川王已是连连叹气——只要不是傻子,便已明白这届武状元花落谁家了。
“敢问太子殿下,您又会如何选择﹖”
全场兵将皆愕然看向云靖——
敢质问当今太子,这平民小子是吃了豹子胆么﹗﹖
景言手握那柄曾借予云靖的佩剑,神色凛然冷漠,俨如在沙场上指点八军的威严:
“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即使丢了剑,我也绝不让自己至珍至爱之人陷于危难中。”
在他脑海内,忽然便掠过当日黄昏庄园里,那番曾撼他至深的感言——
“能贯彻始终、护住所爱所信,已是万幸。景言殿下,从来成败不足以论英雄,而你、楚国的皇太子,又能做到当中几分﹖”
藏起许多伤痕的倔强少年,历过生死别离,便曾在暮色中如此问他。
而他当日思潮翻涌,却是没有给过他一个答案。
此刻,他是背负名为“宿命”枷锁的皇太子,披着八军统帅的战甲、攥紧曾伴他转战半个中原的利刃,在千人中,终于找上了那双澄澈的眸瞳。
那双眸子的主人也在看他,依然是经霜如雪的淡,镜湖底里的,却是他现在才看懂的悲切。
他们在晋阳食馆初次遇见的时候,那还是一双没有阴影的眼睛。
——是自己一手毁了他的幸福,烙下了使他痛苦终生的疤痕。
自下衡山后,平生第一次,他不愿作南楚的皇太子,只以景言的身份、在芸芸人海里对一人诉说:
“但若有一天我须选择,我会对强盗说,我不知道。”
白灵飞,这便是我给你的答案。
但有朝一日,你知晓我便是那夺你至爱的强盗,你又会怎么选﹖
“本殿下已有决定。”景言别开目光,复又看去两个站在看台前、万中挑二的年轻武者,宣布最后的结果——
“今届的武状元,湘州汶县人云靖;第二名,湘州赤川王府景焕康。”
此话完后,校场上一切叫喊喜悲,彷佛便与景言无关。
他依然是那抹难言深意的笑,接受考生与兵将的朝拜,却是平静地看向场中某一方——
那双清眸还在,带着丝丝被撼动的波澜,淡而复杂的望向他。
景言的答案还未完结,而那缺失的下半句,只有他自己、与清眸的主人明了——
他会把自己一并拿去交换,然后让强盗放走两个人。
他懂他,因为他们原是同一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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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真的写得某人心里激动,对于殿下的刻画,某人下苦功做了很多,只因他心里的坚持确实感动了我 (喂),希望这一章后,大家将这个角色看得更清楚~
对于这一章出现的兵法答问,某人也是尽了全力啦(苦笑) 景焕康所作的「前朝」例子,其实是南北朝将领吴明彻的战法,这里某人设定应龙军的三种主力战船,也是南北朝时代水战里最常用的船种,战法当中有何不合理之处,还请大家多多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