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生存的空间

　　狭窄的房间，陈旧的沙发，陈旧过时的电视机，狭窄的走廊，狭窄的洗手间，狭窄房间里陈旧的二手电脑，狭窄的厨房……
　　狭窄的饭桌，狭窄低矮的小凳……四碗白米饭，葱花汤，洋葱小炒一份，一大份……。
　　欧氏父母面面相觑，不可置信，对视。
　　苏越捆着碎花围裙，绯红着脸，两手不安扭动。“爸……妈……，吃，吃饭！”
　　“……”欧爸爸指着饭菜，嘴巴努几下，最终没有说什么，欲要端起其中一碗。欧妈妈脸色阴黑，搂着宝宝的手臂收紧，怀里的孩子嘤嘤反抗，伸出脏脏的上手去够桌上的白米饭。啪，啪，先后拍掉丈夫和孙子的手：“当我们乞丐？就这样打发我们？”
　　小脸红到耳根，小手扭得越发用力。这是苏越现在能拿得出的，最丰盛的午饭－－洋葱炒肉丝儿，白米干饭！
　　“走！”拉扯着老伴儿冲到门边，门自动开了，许林生笑眯眯进来：“爸妈这是……要走？”
　　老妇人冷眼撇嘴：“哟，女婿回来了！真是好女婿！”
　　“哎哟，妈你这是抬举我了，能做你的女婿，那是三生有幸，呵呵，越越，这是怎么了，惹爸妈生气了？”目光投向手足无措的苏越，颇有深意看看饭桌，“哎哟－－越越，爸妈难得来一次，怎么能……啧啧……越越，我得批评你，咱们平日吃什么爸妈来就吃什么呗，都是一家人，怎么可以搞特殊！”
　　象是说到老妇人心槛儿里，欧华妈看着苏越的眼神更冷。转头儿看着许林生，心底巴巴儿甜，苏越倒还会选，帅帅一小伙儿，便宜她了，还好这小伙儿没啥难耐……
　　心里美着，许林生扶着二老回到沙发坐下，一本正经继续苏越：“去，把这菜收了，炒一份素洋葱来，速度，这干饭不似咱们平时吃的稀饭，凉了就不好吃了，你说是不是，妈！”
　　欧华妈脑袋打结，半天儿没弄明白这许林生到底是啥意思。
　　欧华爸这会子反应敏捷了些，黑黑满布皱纹的脸，腾，红了！捧了其中一碗，一言不发静静吃起来。一上午折腾，宝宝怕是早饿了，见爷爷自顾吃饭，哇哇大叫，小手伸得老长，想要够着食物。欧妈妈不情不愿夹了米饭喂孩子，许林生淡笑，捧起最后一碗，心里五味俱全，一粒一粒，很宝贵地送进嘴里，慢慢咀嚼，慢慢品尝。
　　没人再说话，房间里空气沉闷，碗筷相撞，偶尔听宝丫丫学语，爸爸，爸爸，妈妈，妈妈……
　　终于吃完了！夫妻俩快速收拾残局，苏越擦桌子，偷看沙发上的祖孙三人，心里直打鼓，欧华妈妈不是容易打发的主儿，定是还有其它的要求等着。
　　果然。
　　“越越，妈妈帮你洗碗。”老妇人欲要抢过许林生手中的碗筷。
　　“妈，有什么事你就直接说。”许林生抓得很紧，嬉皮笑脸，“哪能让你老人家做这粗活儿，越越，快去，快赶不上上班了。”
　　“不行，我得和她说。”
　　“跟我说是一样的，她的事儿，我作主。”嬉皮笑脸，推着苏越向厨房去，再返回来，“什么事，你说。”
　　“……”看向欧爸爸，老人故意将头扭开，逗着孙子看窗外，妇人想了想，开口：“好，我就直说，那个，许……”
　　“许林生。”林生笑着提醒。
　　“对，许林生，你跟我们苏越在一起，也好几年了，前几年，念着你们刚结婚，手中紧，咱们就不提了，现在你们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房也买了，工作也都不错，你看，是不是也应该履行一下赡养老人的义务？”
　　“嗯？”许林生象是没听懂，愣一下，直直看着欧华妈妈，象是听到天下最可笑的笑话。
　　“不要假装没听懂，你们都是聪明人，苏越再怎么说也是我的养大的，你们每月支付两个老人一些生活是应该的吧。”
　　“嗯？”许林生将头又歪向另一边，直直看着她。
　　“我们要得不多，就按照你们每个月工资一半的一半，苏越的公司，上午我们已去过了，要知道她的工资也不是啥难事儿。”
　　“嗯？”许林生依然直直看着她，嘴角浮上一丝不明意思的笑。
　　“嗯什么？听不懂？”
　　“嗯，你等等，你等等，刚吃完饭，反应有点迟钝，这事儿我得和哥商量商量，毕竟是两兄妹都有份的事，四分之一工资，我觉得少了些。”许林生站起身，掏出手机。
　　听说要电话给欧华，老妇人立即变了脸，笑着说：“不要打扰你哥，这事儿我和他商量过了，今天只是知会你们一下。你看，饭也吃过了，就不耽搁你们年青做事，我们先……”
　　“哦，爸妈要走？”许林生笑着，手机握在手心，“这可不行，我得跟哥通了气儿，把这事儿定下来，你瞧瞧，你们两老带着宝宝怪辛苦，赡养应该的，应该的……”
　　“别，别，别……”老妇人连连制止，“你们考虑着，下月再说，下月……”说着，扯着欧华爸爸开门离开。
　　“下月啊？”林生嘴角的笑更深一层，“那成，呃，爸妈，你们这就走了？”话说着，已走到花园，“慢走啊！有空常来啊……”没人回应，抱着孩子，欧华爸走得飞快，逃一般，老妇人亦步亦趋小跑着跟上。许林生合上门，嘴角拉开，笑意盎然，从身后抱住正解下围裙擦手的越越，下巴枕在肩头，心疼，宠溺，绕在一起。“越越，越越……”
　　靠在许林生怀里，苏越深呼吸，熟悉的气息，深呼吸，一直悬在半空的心这才落到地面。
　　五岁以前苏越记忆是没有的，她从没失忆，只是选择不记忆。
　　父母的故事，父母的经历，五岁以后，来自左邻右舍的闲言碎语，老一辈的乡邻对她很友好，曾经他们用爱养活了父亲，然后又将这份爱转化到她身上，和父亲不同，她有一个固定的家，给她漂亮衣服，给她自己孩子一样的食物，给她无私的关怀，支助她上学……欧家，仅为她提供一个遮风挡雨的屋顶，这份恩德，便是欧华父母用以炫耀的资本，施舍给她的一只空碗，忘却了，是他们夺去苏越本来应该拥有的幸福，他们的责难如家常便饭。
　　五岁以前，苏越不懂为什么妈妈不喜欢自己，更不喜欢她接近哥哥。她无忧无虑享受全村人的爱护，无忧无虑享受着小孩子应该有的纯真童年。
　　那年，那天，她五岁，哥哥去了学校，妈妈为他购置了书包、文具盒、漂亮衣服，还有，苏越最向往的，书本，苏越只想想摸一摸，摸一摸，于是，她偷偷把书从哥哥书包里掏了出来……
　　于是，妈妈看见了，挥手她脸上狠抽，小小的身体摔倒在泥的地上，心尖儿都泛着痛，小杂种，小野种，有爹生没娘养的小偷，有爹生没娘教的贼，你爹害人，你也害人，没有要的小杂种……尖锐的声音……
　　小哥哥死命抱着书包，用眼神审判这个妈妈认定的小偷。
　　黑葡萄般的眼珠滴溜溜，瞪得老圆，后来苏越一直都想，那似乎是欧华唯一一次将眼睛瞪得那样圆，以后的十几年，曾经的小哥哥都半虚着眼，象是没有睡醒，醒意朦胧的样子，诱人的性感，这些苏越却看不见了，她心里的小哥哥圆圆的眼，永远停在了她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明亮，明亮的眼神含着不应该有的惊恐、怨恨，还有，厌恶，是了，那是一种厌恶，赤罗裸的厌恶，可是这种厌恶却是那样让她牵挂。
　　五岁的苏越明白了，妈妈厌恶苏越所以抛弃了她，欧华厌恶苏越所以怨恨她，欧华的家人厌恶苏越，所以排斥她……可是，他们养育了苏越……呵呵，这真是一个烦人的数学题，其难度赛过解过的任何一个题目，不会有老师告诉她正确解答方法，只有苏越自己，没有林生前，苏越的世界只有自己……
　　五岁那天，苏越摔倒在泥的地上，屋顶几片玻璃的瓦，透着昏暗的光，沉尘在光影里摇晃，细小的灰在昏暗的光束下飞舞，嘴角些许咸，抹一把，暗的屋子，手背呈现暗的色彩，流血了，原来血是咸的。
　　流血了！
　　脸肿了！
　　泪没了！
　　苏越五岁以前的记忆，便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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