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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这个地方白莲叶认得,这是瀛洲最古怪的一家药铺,名曰君子阁。
之所以说它古怪,不仅因为它有个不论拿哪只眼睛看都不像个药铺的名字,还因为这里的老板有一套特别的待客之道。
又之所以白莲叶认得这个地方,却是因为前段日子留仙才带她来过。
自打白莲叶记事,就没见过留仙出过几次府。
她师傅留仙君子平日里除了在固定的讲学辰光给她们姐妹讲一些正经的课时之外,要么就窝在自己的一方宅院里捣鼓他那些瓦瓦罐罐,变着法子想要酿出比玉琼浆还要琼浆的酒;要么便趁着天气大好,干脆什么都不做,只抬了他书桌后边的木架子上那些随便抽一本就可以要了白莲叶一条小命的书出来,在一张偌大的席子上面和他亲爱的小伙伴们一起相亲相爱地……晒太阳。
可是,就如同白莲叶那一口整齐的好牙里终究有一颗前磨牙在某个不见天日的地方羞涩地长歪了,她师傅留仙闭门不出这件事情也总归是有个把例外的。
但同时也就好像白莲叶的那颗前磨牙不论歪得如何羞涩,它终究是颗牙,故而留仙出府办事虽然看起来是个例外,其目的若是深究起来也大抵离不了他在府里干的那两出事情。
这一点白莲叶早在几年前就在一沓厚厚的佛学经典里面参透了。
那是她整个惨淡的念书生涯里最最惨淡的一段日子。
那日放了学,白莲花按照往常的惯例依旧留下来想要请教留仙一些她不大明白的问题。
白莲花都不明白的问题,白莲叶就更不明白了。但是虽然白莲叶不明白,她却不能离开,她要留下来听白莲花问完这个问题,然后再就白莲花提出的这个问题不懂装懂地也向留仙请教几个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的问题,以显示她同样醉心于学习的热忱态度。
通常这个时候,留仙都会以一种同样热忱的态度和一种非常专业的眼光,详尽地把问题剖析给她们听。
可是那日,留仙十分干脆地拒绝了她绞尽脑汁思索出来的提问,不过留仙非但拒绝了白莲叶的提问,连同白莲花的也一并拒绝了。
这点让白莲叶尤其惊喜,她搁不住满腔沸腾地问了问其中缘由。
留仙似乎心情不错,顺带着也就准了她这么个真心实意的问题:“我一直用来酿酒的那个陶瓮前些日子似是自个儿碎了,我老早听说市场里这些个玩意近年来倒是打磨得愈发精致了,总想寻个新的,又不知拿原来的怎么好……呵呵,它倒自己裂了……也真难为它……”说着,他拧眉想要流露出一种为此惋惜的神情,却装得不大像,眼角嘴角皆是不自觉的弯弯。
白莲叶瞬间了悟,也非常适时地扼腕感叹了一番:“果真难为它小小的身段,却藏了一副大大的心思,实在令人感叹!”
言罢,白莲叶微一行礼,白莲花似是还有话说,白莲叶心下思忖:师傅都明说有事明日再议,莲花姐姐怕也不过是全个礼数。于是不再多留,扶额离去。
白莲叶那一整个白昼过得倒很是舒服,外头飘着悠悠白雪,她屋里烧着个小暖炕,怀里捂着个汤婆子,整个人缩在炕上,膝上摊了本最近流行的话本子,脚边则是一摊香瓜子。
白莲叶一边得瑟地抖脚,一边将吃完的瓜子壳放到炕上的一张纸头上,直到欢霓气喘吁吁地抱着一捆书进来的时候,她那张纸上已经堆起了一座颇为壮观的小山。
欢霓进屋之后的第一句话便是:“小姐,留仙师傅今日喝醉了。”
白莲叶“哦”了一声,继续抖腿。
欢霓进屋之后的第二句话则是:“小姐,留仙师傅让您这几日把这些书看完了到他那里回课去。”
白莲叶一惊,腿也来不及抖了,问她道:“什么?师傅不是买酿酒的陶瓮去了么?”
欢霓嘿咻将书放在桌上,从书堆后面探出头来,道:“唔,听说是这样的。但好像路上又顺便买了些酒,饮了几口便醉了,醉了以后忘了路,恰巧遇见一间书铺,就进去买了副地图,顺便买了几本书……”说着,欢霓小脑袋一晃,就被挡在书堆后边,看不见了。
白莲叶慢慢将目光移到那一沓书上:“你确定他只是‘顺便’买了‘几本’书来?”
欢霓将书搭放得齐了,又从整齐的一座山后面探出脑袋:“唔,想来是这样的罢,小姐,您可得快些看呀,听说这些书才刚送到大小姐屋里,大小姐只拿眼瞧了瞧封皮,就去留仙师傅那里回课去了。”
白莲叶右眼一跳:“莲花姐姐全背过了?”
欢霓凝眉细想了会:“大概也没有,不过我问过欢霈,她说大小姐大抵是放课的辰光问过留仙师傅了,师傅似是说了几本书名,大小姐白日里趁着没事也就翻了翻……”
白莲叶左脚一抖:原来那时候白莲花撑着不走,还有这么个道理……
“师傅几年前出府不也喝了酒、迷了路、带了一捆书卷回来么?”欢霓理好那沓子书本,走过来收拾起白莲叶炕上的瓜子壳来,“那时候小姐您还没去到学里,可能不大晓得。那些书全给到大小姐那里去了,也是用不了一日便去回了课的,小姐,看来这书的确不大难,我把它理在桌上,您闲着就翻翻。”
白莲叶轻咳一声,唤道:“欢霓。”
“哎。”欢霓脆脆应了声。
白莲叶默默阖起膝上那本现下最流行的话本子,回顾了其中女主的一番坎坷经历,又想了想最终美好的大结局,终于扶额道:“你还是把书拿过来罢。我想好好地研究一下。”
欢霓闻言立刻把一座小山抱了过来,放到炕上的时候,她心里还在暗赞着:真不愧是我家小姐,看几本简单的书都那么认真。(……)
自此,在欢霓的浑然不觉里,白莲叶度过了她人生中最最惨淡的一个冬季。
也由此,每每留仙偶尔出府一趟的时候,白莲叶总是殷勤地跟在他的身后。最重要的一点是为了避免他书性大发没由来地买一大捆书回来给自己遭殃,然后便是防着她师傅喝醉了酒忘记了回府的路。
白莲叶觉得,撇去最重要的一点不说,她这个徒弟当得其实还是很称职的,譬如非常关键的时候,她还是能够给留仙搭把手,帮他分担一点他路上临时起意买来的那些瓦罐玩意。
留仙可以空出手来再去淘些别的宝贝,也就乐得准了每次上街都带一条小跟屁虫在身后。
前段日子的出府也正是这么一回事,留仙一大早派了个小厮过来传话说今天上街采纳,白莲叶打了鸡血似的从床上弹起来,两三下准备妥当,跟在留仙后面出了白府大门,一路上琢磨着今日要说服留仙走哪条道才能恰好避开西街那间新开的书铺子。
虽然在旁人看来,白莲叶这些年性子静了不少,也托她床头那几本佛经的福,她的性子也当真养静了不少,小时候喜欢明着暗着同白莲花争这抢那的性格也磨去了许多,冥冥中她发现,当她真正放开一切执念决意安时处顺的时候,她得到的宁静安逸远远比她失去的多。
但是白莲叶的几个少时习惯却没多大改变,她一如既往地喜欢上街排遣,喜欢到处走走看看,她不像白莲花要把持好她的准君后风范,总是闷在闺阁里不出来。
白莲叶出来的勤快了,街坊消息也便灵通了,凭着她一手的消息渠道,到底也就不着痕迹带着留仙绕过了好几家墨香袅袅的书铺子。
那日留仙带她去的地方正是这家君子阁。
原本进了家药铺白莲叶心里还好生纳闷,难不成师傅最近转向了?
在留仙礼貌地攀谈几句过后,店掌柜笑意盈盈地回身取了一条长长的药材,留仙瞧了眼,满意地收入袖中道:“就是这个了。”随后又从袖子里拿了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知会了白莲叶一声便要离去。
那掌柜却拾起银子还到留仙面前,客气道:“客官,要不了这么多的。”
留仙挑眉道:“你给我的是上等货,我识得的。这东西在我们少昊虽然不少,但这么上等的货色倒是极难寻得,这个价钱总是值了的。”
掌柜呵呵一笑:“客官您好眼力,不过小店并非本土,也有自己的一套规矩,我们付的绝对要上等货,受的却是低价,这是我们那儿世世代代的从商规矩。”
留仙皱了皱眉,似乎有些犹豫:“这……”
掌柜拱手一礼:“您就当是入乡随俗了。”
留仙叹了口气,道:“只是我现下身上除了那锭银子便只剩下这几个铜板了。”他素手一摊,掌心里两个偌大的铜板在日光下闪着晶莹的光。
白莲叶面上一阵膛目结舌,直愣愣瞧着药铺掌柜。
虽然她对那条药材是个什么名目不甚清楚,但能让她师傅留仙这种足不出户的人亲自出来一趟采纳的东西想来也是个名贵的药材,怎么可能只值区区两个铜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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