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慢

　　几个身子绰约的女人在影山亭里喝着茶，品着糕点，好不惬意。但是这些都不够堵住她们的嘴，只见一个身着暖烟色的姬妾，一脸的谄笑向安坐在中心的唤作紫云的美姬道喜。
　　“真是恭喜紫云妹妹，这才来黎宫三月可就有孕了，王上这次可算是得偿所愿了。”
　　只是看她那幅表情，是真恭喜还是假恭喜，那就太值得商榷了。
　　呵，黎王终于有后了，可不是件大喜事。可另一方面又不免为乐罗担忧，詹尹有儿子了，这次只怕对乐罗更加不闻不问了。
　　这会儿才姗姗来迟的染苏，这一日还是红衣妖娆，身材窈窕，步履婀娜，由一名粉衣婢女扶着，袅袅如云般走了进来。她的肤白如雪，眉目如画，隐隐泛着红的长发挽了个侧髻，便由他自由散落，身上长长的裙裾随着她的移步而逶迤飘动。
　　远看还真是一幅仙女下凡的光景，众女都向她行礼，她坦然受之，坐下后竟也对紫云是温言问候。
　　“紫云妹妹是有福之人，我们也来沾沾福气。”
　　紫云倒是一个知进退的聪明人：“以后还得仰仗姐姐。”
　　本是众女之首的染苏，此刻竟然沉得住气，也是一脸真挚的笑意。我再次确定，这不该是一个正受宠的女人该有的反应，看到别的女人即将母凭子贵，她不该是痛哭流涕也该是咬牙切齿啊。
　　可是如今，她平静地超乎我对凡人的认知，除非她是个贤妃，可怎么看她也不是啊。我暗自揣测着染苏该有的态度，却忘了自己本来对凡间的事情就是一知半解，别人该是什么样子我一点也不清楚。
　　“若不是乐罗姐姐那几年为了容貌用那些野方，王上只怕早就得偿所愿了。不过如今她被王上厌弃，也是罪有应得。”
　　“是啊，如今她虽守住了自己脸，却再也守不住王上的心了。”
　　“别说守着王上的心了，只怕再也不会有以前的荣宠了。”
　　染苏还是一如既往地镇静，身形不动，嘴角的笑意却泛滥开去。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我也听了个大概。但是我怎么也不能相信，乐罗是那种为了留住容貌舍弃孩子的女人。
　　可是事实摆在那里，詹尹对她的态度也摆在那里，不由得我听信了几分。但是乐罗姐姐到底是用了什么野方，竟然惹詹尹厌弃到这种地步，我倒是竖起耳朵想听个明白，却不免失望了。
　　“我看那个乐罗，八成就是人们所说的......”
　　“琉璃姐姐，你当真是口无遮拦吗？”
　　“怕什么，王上如今对她已经是连看都不愿看一眼了。再说，有了染苏姐姐，谁还有空理她？”
　　染苏见将话题引到了自己身上，轻笑着低头颔首，不置一词。她手上涂着鲜红色的蔻丹，纤指凝白，玉露生香，拈起一杯玉浆微微嗅着，缓缓递给琉璃。
　　“琉璃妹妹，话说多了你不渴吗？这可是王上赏的梨花酒呢？”
　　就这样，染苏四两拨千斤的功力发挥的淋漓尽致，既及时撇开了话题，又表达了詹尹对自己的恩宠，适当地堵住了众女子的嘴。
　　唉，真是女人多了就麻烦啊。这听墙头真不是一个好乐子，才一会儿功夫我就犯困，快要粘在一起的眼睛却被突如其来的一个话题惊醒了。
　　不知何时，染苏走了，这话题的中心竟转到我的身上来了，怎么算我也只是个新来的。
　　“你可别忘了，乐罗还有燕未然。他可是黎国的大功臣，王上都让他三分。”
　　“说到燕未然，他前段时间带了个什么离泱姑娘。我看哪个离泱姑娘，来黎宫目的可不单纯。”
　　“就是，来了这么多天，也没见她给乐罗姐姐辨什么音，找什么六合曲。”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是为了燕未然来的。”虽然这的确是我的初衷，但是被他们说的我一事无成，倒也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
　　“我看，他们两人根本就是只差一层窗户纸了。”真的是这样吗？
　　“那可说不定，燕将军的心气可高着呢。”
　　争论还在继续，我却越听越觉得可笑，这明明就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为什么要由他们来说三道四呢？
　　怀了孕的紫云，此刻也加入激烈的讨论中，也不顾自己即将为人母，哼，就不怕生个碎嘴的儿子。
　　一想到冷酷的詹尹将有一个碎嘴的儿子，这绝对是凡间最好玩的事情了，桃心一定爱听。
　　再看了看旁边的琉璃，跟乐罗无关的事情，更是说的尤其起劲了。
　　虽然主角是我，我却难过地想要哭出来了。
　　她们不过是深宫无聊打发寂寞而寻找的乐子，只有我知道这将会是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
　　也不知道这场无聊的讨论持续了多久，众女子陆陆续续地离开，我却陷入了无限的沉思。
　　天渐渐地暗去竟然浑然未觉，“离泱。”一声突如其来的叫喊惊醒了我。
　　一时之间，也忘了自己是在墙头上了，而久坐的腿早已发麻，没来得及施展仙法，就那样直直地往下掉去。
　　可是，我却并未觉得疼，而是像在青丘那一日一样，我直扑到燕未然的身上。
　　记得那一日我曾心里想过，如果我从天上跌落地上，他愿不愿意接住我。而经过那晚我跟他掏心掏肺地倾诉，他似乎是愿意的。
　　虽然我这并不是从天而降，但他却是接住了我。
　　燕未然的衣服上隐隐透着些香味，双手环着我的腰际，他似乎真的很怕我摔死呢。他发丝束着发带，垂下来与我的头发萦绕在一起，想起话本子里讲的凡人之间“与君结发，不负朝华”的恩爱与圆满。
　　又想到刚才那些女人们讨论我和他的事情，心里不禁摇曳起满满的花瓣，就像青丘的桃花一样灿烂。
　　我拽着他后背的衣服，脸色绯红，血脉逆流而上，热辣辣的。为了掩饰这种尴尬，我将他的头发拨到肩的一侧免得不小心扯到。
　　我抬起头想看看燕未然的反应，见他阴着脸，估计又想教训我一番。于是先发制人问道：“燕大哥，我上次送你的头发呢？”
　　他的嘴角蠕动了几下，似乎难以启齿，我以为他又要说到什么凡人的规矩什么的怕我尴尬，便解释道：“因为，我不是青丘狐族，自然不能变幻，既然没用，你是不是丢掉了。”
　　他并未说话，而是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巾帕，里面正是我上次送的头发：“离泱，以后你不要随意把这送人了。”
　　我说：“我并没有随意，既然送出，便不会收回。如果你不要，可以扔掉，反正我已经习惯了被人抛弃，更何况只是一件东西。”
　　说着，我便假意要扔掉巾帕和头发，却被他阻止了。
　　“离泱，我说过，你以后有我，我不会扔掉你的东西，更不会再扔下你。”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在这个时候说出让我难以自拔的话。
　　我怕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我怕自己会做出哥哥所说的“不被允许的事情”，而产生难以承受的后果。
　　我举起手，却觉得自己更难受了，因为刚才燕未然包头发的巾帕显然是乐罗绣的。
　　用手背抹去眼泪，眼中的水气不绝。我闭上眼，用手紧紧蒙上自己的眼睛，强压下心中的悲痛。
　　多亏了多嘴的莺夏，我才知道乐罗亲手绣的物件上都会有一只蝴蝶，而燕未然的巾帕上也有一只。
　　我以为燕未然至少会多安慰几句的，却被慌慌张张赶来的莺夏适时地打断了：“燕将军，你在这里，快去看看娘娘吧？王上好可怕，娘娘她昏倒了。”
　　还来不及从刚才的难过缓回来，也来不及思考对乐罗一向不闻不问的詹尹为什么会找乐罗。燕未然已经从我眼前消失，只留下刚才似有若无的香气。
　　我只知道，燕未然他又丢下我了，他刚刚仅仅是安慰我，他真正在乎的只有乐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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