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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出门就撞上了苏三强。
“对不起啊，三爷，走路没看见。”
“不用对不起，反正啊，这路是你的，这码头也是你的，你想走就怎么走喽，张把头……”苏三强的语气颇有不善。
“什么把头？”
“你还跟老子装，整个码头都知道了，那个余创世买下整个码头就是为了要抬捧你当把头。”苏三强说，“我说，那个余创世跟你到底什么关系，上次为了救你差点打废老子的手，这次又要抬举你当把头……”
“我没当把头。”
“你说什么？”
“我不干了。”
苏三强十分诧异：“为什么啊？”
“那个败家子，他竟然为了……”张来福想想，也不想和苏三强多说什么，“不干就不干吧，反正也饿不死。”
“哎——”苏三强拉住抬脚要走的张来福，手摸上他的额头，“你没发烧吧？”
张来福皱眉拍掉他的手：“干嘛啊？”
苏三强就哈哈大笑起来，抓着张来福的肩膀说：“我说你啊，还真是天下第一号大傻瓜啊。不过，真的是傻得可爱呀，如果你是女孩子的话，我一定要娶你做老婆。”
张来福受不了苏三强的疯言疯语，一把推开他，皱着眉离开。
苏三强仍在后头大笑：“哈哈，有趣，真是有趣，这个小子太有趣了，哈哈哈……”
张长贵倒是挺高兴张来福丢了工作的：“你呀，好好把头不做还把工给辞了，真有你的，不过啊，也好的，那些活到底上不了台面的，整天都是和苦力的人搞在一起，还要有帮派的人来闹事，挺危险的，不做就不做了吧。”
张来福不满意张长贵把码头的活说得这样不堪，但也不想和他争辩。正好伙计送来了饭菜，他就抽筷子大口吃起来。
本来今天就是张长贵约的他，可巧上午闹了辞工那件事，他也没去结算做了那么一会儿的工钱就走了，怕爹娘担心中午也没回去吃饭，身上又没有分文，便灌了个水饱，下午去了几个地方寻工作都是僧多粥少，也没轮到他，肚中实在饿，想回家吧又和张长贵约好了的，是好不容易挨到的张长贵下班。
张长贵没抽筷，看着他狼吞虎咽：“好像我那边要招个收发员，我回头和办公室的老康说一下，你明天就来呗。”
张来福这才抬头，脸上有些笑意：“出息了啊，还能给我找工作。”
“那是。”张长贵头凑过去稍稍压低了一点声音，“其实是公司里有不少人知道我是朱焕亭的儿子，也就是万昌船务未来的少东，那以后，就算是他们的小老板了，所以一个个对我很是客气。这点事儿，现在就是我一句话的事儿。”
张来福笑着，夹了盘里最大的一块肉到他碗里：“算了吧，我不想见到余静音，而且我就只会干粗活，你说的那个事儿，我不一定干得来。”
“余静音是董事长，和小小的收发员能有什么联系，你不一定能看到她的，再说了，这个活也没什么难度，就是跑腿送信而已。就这么说定了，你明天……”张长贵看着张张来福一身，“你明天穿得体面一点去。”
张来福笑笑：“哦，知道了。你也吃呢。”
张长贵看着碗里的肉，泛着油腻，便没什么胃口：“你多吃点吧，我下午喝过下午茶了，不饿。”
“下午茶？就喝茶哪里能饱肚子啊，而且这么多菜呢，你说你是不是浪费，回家吃娘做的饭就好了，偏要带我下馆子，就算现在不要省着凑我那赎契的钱，也不能这么花啊……”
“哎呀，就当是庆祝你终于摆脱下等人的苦力活了。”张长贵不耐烦地打断他。他初衷是想带张来福去洋餐厅的，但是上次请张父张母他们那一顿，着实丢足了面子，张来福也是个大大咧咧的人，没上过什么场面，而现在认识“朱子贵”的人已然不少，他不想又跑去丢这个脸。
“什么下等人？”实在忍无可忍，张来福不高兴地放下碗。
看，来了吧。张长贵忙改口：“好了好了，大哥，我说错了还不行嘛，我错了我错了，你赶紧吃吧，一会儿我带你去个地方。”
张来福脸上还有些不快地重新端起碗：“什么地方？对了，你到底约我出来什么事？”
张长贵就看着他笑。一脸的欲念。
第二天张来福去万昌船务找张长贵。
张长贵一看张来福那一身就愣着了：“你穿的这身是什么啊？”
“娘给我做的新衣服啊。”张来福很高兴，“娘之前做的，我一直干粗活，也没机会穿，这还是第一次穿呢，娘都多少年没给我做新衣服了。”
张长贵一脸的受不了：“大哥，你看看现在大上海哪个不是穿一身洋装啊，就算是长袍褂子，你这又是几十年的乡下款式啊，这上海的老头子们都不这么穿……”
“这是娘在村里的时候做的，娘哪里知道大上海流行什么款式啊，再说了，穿什么不都一样嘛，洋装，洋装不要花钱啊，那么贵的一身，够做几件衣服了。”张来福不高兴地嘀咕。
“算了算了，一会儿和老康那里办好了试工手续，我中午带你去置办几件衣服。”张长贵清清楚楚地记得张来福从上海第一次回沙洲村的时候，穿着沈心池的一套西装西裤，配的是白色衬衫和黑色马甲，衬得整个人摩登秀挺，身段又好，在一群灰扑扑的村民中，极其的好看，极其的惹眼，那也是两人自小在一起了二十年，哪怕是两人有了那不寻常的关系后，张长贵第一次发现这个庄稼汉张来福原来也可以这么漂亮有光彩，让人移不开目光，让他的心第一次撞得像擂鼓停不下来。
眼下，穿得一身老气横秋的张来福还在不乐意：“这是娘花了好多心血做的……”
张长贵不等他说完，就拉着去见了老康：“康大叔，这就是我跟你提的，我干哥哥张来福，大哥，这是康大叔。”
“哦，张少爷是吧……”
张来福连忙摆手：“我不是什么少爷，康大叔你叫我来福好了。”
“哦，来福，收发员这个工作呢，没什么难的，只要……”
“康先生！！”突然闯进来一个男子打断他们的话，“康先生，我求求你，求你把那个工作给我吧，我求你了，我求你了！”
老康甩了个袖子：“我昨天都已经和你说清楚了，这个活我们有人了，你还是去其他公司另谋高就吧。”
“可是你之前明明说好让我来上班的啊！为了这个，我还把另外一份工作给辞了，康先生，你行行好，我的孩子生病了还在医院里，我一家老小都靠我这点工资才能过活，我已经没有工作了，昨天你告诉我说你们已经有收发员了，后来我去了几家公司，他们都不招人，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我求你，我求求你康先生，您行行好，把这个工作给我吧，我真的没有生路了，我给您跪下了……”说着，男子泪流满面地要下跪，被张来福上前一把托住。
“你跪什么啊！”张来福吼他，“你的工作又没有丢，你跪什么跪啊？！这个收发员的工作还是你的，是不是呀朱少爷？！”
老康跟着他的话看向张长贵。
“我……”张长贵看看那男子看看张来福，有些不快，“……你说是就是了。”
张来福拍拍那个男子的肩膀，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刚出了万昌船务，张长贵就追上来：“你干什么呀，好好的工作……”
张来福立即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张长贵，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我本来以为这是那个康大叔的擅自做主，你不知情，现在看来，就算你知道，你也会这么默许他做吗？”
“我只不过就是想帮你找一个工作……”
“可这是你利用特权从别人那里夺来的！”张来福脸上满是怒气，“做人不能这样子长贵！”
“我做人怎么了？！”张长贵立时也一头的火，“我杀人了还是放火了？我就是用我小小的权力帮你争取一个小小的工作我怎么了？！做人，跟我提做人……像你这样做人，放着码头把头也不做，你这一辈子都要当下贱的苦力工吗？！”
“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凭自己的双手力气吃饭。不贱！”张来福转过身快步离开，身体因为愤怒而紧绷，拳头捏得死紧。
张长贵也是气得不轻，对着张来福的背影高声嚷着：“那随便你好啦！我看你没有背景、没有学历，能在这个大上海寻到什么工作？！”
张来福停下脚步，他回头，可只看到张长贵进入万昌行转瞬即逝的背影。
偌大的热闹的洋场大街，车水马龙，张来福两耳听不到任何声响。
他只是突然地意识到：他和张长贵之间，好像越走越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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