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之望乡台还生(下)

作者:雨燕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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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教多血泪,亦徒然


      脚步停住了,无风无月,沉沉天际。我退了几步,站在沈御蝉的窗外。

      “十八年来堕世间——我今年十八岁。”她含笑道,“只来得及写半阙,下半阙想不出了。”

      姚光汉亦是含笑,“写不出就罢了。早点歇着。”脚步声响,他似是要出门。

      “等等!”沈御蝉叫住他,房中又有筝音传出,低缓如诉,“今天知道了你的一些秘密。我听见你们在佛殿中的话。”

      “那些都与你无关。御蝉,将你平平安安的交给你父亲,顾大哥总算放下了十年的重担。”姚光汉故作轻松的笑道。

      沈御蝉并不理他的笑语,依旧故我的问道:“天地会是什么?台湾郑家是谁?这周姐姐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说,自己将来会刀剑加身?”

      “你问的太多,我不知道该回答哪一个!”姚光汉话语里满是笑意,“你不懂的。”

      “我懂。你是朝廷的反叛。”沈御蝉淡然道,“与我爹爹一样。只不过,我爹爹并非真的反叛,可你却是真的逆贼。”

      “真真假假,我早就糊涂了。”我听着姚光汉含糊的应答,不禁笑了一笑。想不到,心机深重如姚光汉,竟然也会被个小姑娘问的哑口无言,只能顾左右而言它。

      “你一直觉得我是累赘吧,顾大哥?”沈御蝉笑问,不等姚光汉答话便自语道,“小时候我就是爹娘的累赘。在宁古塔,我常常生病,一年之中倒有大半年裹在熊皮褥子里头,半死不活。娘常常叹息,说不该生下我。

      “你带我到浙江之后,我更觉得如此。沈家待我不错,如同客人一般。沈太太日日烧香念佛,盼着你快些来将我接走,好让他们一家安稳。”她说着话,已是带了一丝小女孩子的娇憨语气,“我入乐籍并不是他们家逼的,是我嫌太闷,自己将自己卖了……”她说到此处,呵呵笑了起来,“我总在想,你知道以后会不会生气?”

      “你快把我气死了!你父亲若是知道,肯定饶不了你。别告诉他就好。” 姚光汉无奈道:“御婵,你年纪还小,不知道世事险恶。我们都是为了你好。纳兰公子虽说已有妻室,可我相信他会善待你。我给他看过你写的词,他喜欢有才情的女子,你们会相处的很好。”

      “你们人人都觉得我是累赘。”沈御蝉只是喃喃自语,“只想着把我交给旁人,卸下自己的重担。”

      姚光汉轻轻叹了口气,“你不愿意就罢了,我不会逼你。顾大哥只是希望,你今后可以……”

      “你真名字叫什么?”沈御蝉根本没在听他的话,只顾问自己的,“你不说?我就要走了,你不说也只好算了。”

      “你不想见你父亲么?”姚光汉苦口婆心的劝慰,我已知道他拿这个小姑娘没有办法。“等你父亲身体好些,你们一起回浙江。”

      “爹爹会好的。既然你说那位纳兰公子是天下第一的好人,就请他帮人帮到底吧。”沈御蝉笑道,“还记得那年七夕?我在月亮下边浮针许愿。针要南北向,针尖向北,针孔向南,令月光从针孔中穿过去……”

      我想起元亨客栈中的那个七夕,姚光汉当时少有的心情愉悦,还请我在他的那碗水里浮针。这一切我似乎都明白了。

      “我许的三个愿望,已经实现了两个。你猜是什么?”沈御蝉笑问。

      “你的心思我永远猜不出来。”

      沈御蝉笑叹一声,“第一个愿望,希望爹爹能早日开释;第二个愿望,希望你能快点来找我。第三个愿望也快实现了。你不想听听?”

      “是什么?”姚光汉的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

      “唱歌给你听好么?这次我特意带了筝来。你别急,我很快就走了。”沈御蝉轻快的说道,“第三个愿望:就是不再做顾大哥的累赘,再也不让你忧心。”

      “你早这样乖就好了。不必急着走。”姚光汉万分的无奈,可沈御蝉根本不理,已经挥手拨弦弹奏起来。

      筝声轻缓柔和,唱的词却凄凉至极:

      “惆怅凄凄秋暮天。萧条离别后,已经年。乌丝旧咏细生怜。梦魂飞故国,不能前。
      无穷幽怨类啼鹃。总教多血泪,亦徒然。枝分连理绝姻缘。独窥天上月,几回圆。”

      我听到“枝分连理绝姻缘”之时,不由得心念一动,竟然不顾嫌隙,将眼前的窗纸舔破,偷偷看了进去。沈御蝉背对着我,依旧在弹奏,姚光汉远远坐在对面,并无表情。许久,沈御蝉笑道:“这是我今年秋天新做的《朝玉阶》,写的是秋月。好不好?”

      “很好。”

      “能得顾大哥说好,看来做的确实不错。”她吃吃的笑着,随手拿过桌边的一把象牙雕花的裁纸刀,“这张筝还给你,我不要了。”

      姚光汉已经站起身来,似乎就要告辞出门,“我不会弹筝,你依旧带去吧。”

      “不是我的东西,我不想要。”沈御蝉爱惜的抚摸着古筝,“筝是你送的,可这每一根弦都是我亲自调的。”她说着,用裁纸刀狠命的割断筝弦,一阵铮咚乱响。她却咯咯的笑个不停,“声音听起来真有意思!”

      姚光汉只是苦笑,低声道:“只要你喜欢,怎么都行。今后再买新的就是。”他转身打开了门。

      就在此时,我猛然推开了眼前的窗子!

      沈御蝉,她在话音未落时候,手肘一缩,已将裁纸用的象牙小刀横在了颈中!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

      姚光汉听见身后的动静,猛然回头,飞身跃过长案将她抱住。

      迟了,已经迟了……

      鲜血飞溅四外!殷红的血如同泼洒一般从沈御蝉的颈中喷溅,长案与筝都陷在血泊中。姚光汉更是全身浴血,紧紧的捂住她的颈项。可血流汩汩,依旧从他的指缝中涌出。

      沈御蝉的身子不住的颤动,眼睛似乎还含着笑意,方才还淡红的唇霎时苍白如纸。她双手紧紧攥着姚光汉的衣襟,至死也没松开。

      我的手紧扣着窗框,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姚光汉不发一语,抱着沈御蝉血泊中的尸体,抬头看了我一眼。他的脸如同汉白玉石,没有一丝表情。我惊得呆了,竟不知御蝉究竟为何突然自尽。

      姚光汉将尸体放下,费力的掰开扣在自己衣襟上的手指。处处皆是血迹,桌案上,地砖上,墙上,古筝上,他自己的身上,唯一没有血色的是他的脸孔。他木讷的脱下外衣,一下下的抹地上的鲜血。那片粘稠的血浆却越研越多……

      我没有进去安慰,也没有再问什么,回头就走,脚步如同踏在云端。

      “贵主儿,您怎么还没睡?”小桃从炕上翻身起来,搅动着地上的炭盆,“天都快亮了。”她的身边,小木睡得沉沉,她过去打了两下,“起来起来!真是挺死尸的!怎么叫都不醒。”

      小木被她拎起来,睡眼惺忪,“贵主儿这时候还没睡啊?什么经文这么好看,看的入了迷,竟然不歇着?”

      我将手中的经书放下,将油灯拨亮,“《楞严经》。正看到阿难尊者与摩登伽女的故事,看住了不忍心放下。”我脱了鞋子,半卧在炕上,小木连忙拿锦被将腿盖上。小桃又在熏笼中添了香,我们三人披着被子围坐。暖烘烘的禅房,竟然煞是温馨。我捻动着经卷,方才沥血惊心的一幕,似乎也要渐渐融化在心里。埋下心底一丝隐隐的伤痛,我喃喃的继续念诵着经卷:

      “……阿难从乞水,摩登伽女在水边持水与之。归家,摩登伽女言:母欲嫁我者,莫与他人。我于水边见一沙门,从我乞水,问名为:阿难。我得阿难者乃嫁,不得阿难不嫁……”

      小木听到此处扑哧一笑,“这经文倒像是戏词儿呢,还有这样的故事?”

      我不以为意,淡然一笑,“……其母言:何为与沙门作妇?国中有大富豪,我自能嫁汝与之。摩登伽女言:我死生当与阿难作妇。母爱我者,当随我心所喜……”我念至此处,心有所动,不由得幽幽叹了口气,续道,“……佛问:汝爱阿难何等?女言:我爱阿难眼,爱阿难鼻,爱阿难口,爱阿难声,爱阿难行步……”

      声音越来越低,如沉水香烟缓缓落尽,心思拳拳落入了这卷经书之中。好痴心的女子!爱阿难眼,爱阿难鼻,爱阿难口!爱上了沙门僧侣,佛陀的弟子,她依然无所畏惧,坦然言语。比之她的告白,佛祖点化的言语也变得苍白无力。

      小桃小木两人似乎也听进去了,见我愣怔怔的盯着书页不语,悄声问道:“后来呢?”

      我勉强一笑,继续诵读,“佛言:摩登伽女,先时已五百世为阿难作妇。五百世中,相敬重,相贪爱。于今同于经戒道中得道,夫妻相见如兄弟状。是经令诸沙门知女意如是,诸沙门则起前,为佛作礼。”

      “完了?”小木见我将经书撂下,揉着眼睛皱眉,“最后这句什么意思啊?”

      我坐正了身子,“摩登伽女本与阿难是五百世的恩爱夫妻,现在佛祖点化了摩登伽女,他二人再相见时便如兄弟了。”

      小桃先叹息了几声,“听着怪难过的。”

      小木迷迷瞪瞪的蹙眉,抱怨道:“佛爷真是多管闲事,人家好好的一对儿,生生拆开不说,还让那姑娘也出家!真不像话!”

      小桃哭笑不得的推她,“别胡说!还在庙里你就敢骂佛爷,小心将来下地狱!”小木满不在乎,冲她办了个鬼脸儿。

      她们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我并未听进去,却只是反反复复的默诵着经文中摩登伽女的话:

      “我死生当与阿难作妇!爱我者,当随我心所喜……”

      小时候读诗,“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正如方才的动魄一幕。沈御蝉心有所求,竟会将满腔热血抛尽!我只是为她心觉不值。可若是有人见到此时的我,又何尝不会觉得我的所为亦是不值得呢?

      可笑的经书啊,阿难与摩登伽女若真是五百世为夫妇,真的有五百世的恩爱,又怎么会一语点破?

      我不信!

      “佛陀讲经,上有天花乱坠,下有顽石点头。”我轻轻一笑,叹道,“哪怕如此,也说不动一个痴心的女子。哪怕有价值三千大千世界的财富,也换不回女人的痴心。”

      她们两人听我这样说,都凑近了笑道:“贵主儿怎么说起这样的话了?”小木缓缓握住了我的手,“贵主儿的心就太痴了,您对皇上就是这样。”我尚未答话,小桃已然轻轻推她,小木不管不顾的续道:“别拦着我!您从小就在皇上身边,十多年里皇上的衣食穿戴,哪一样不是您过手?皇上喝口水吃口饭,都要亲自尝过。皇上稍有点头疼脑热,您都是没日没夜的守着。乾清宫的事要操心,毓庆宫的事也要管,上头还得应付着慈宁宫和寿康宫。贵主儿太痴了!”

      我竟不知如何答言,只好垂首笑道,“以后不许这么说。”缓缓躺在了枕上,她俩也蜷缩着身子靠在我的身畔,“我并不是心痴,只不过是心里有……”并未说出心里有什么,含笑道:“你们将来成家立业之后,自然明白。”缓缓揽着两个女孩子的头,“都二十多岁了。照宫里的规矩,满二十五岁就可以出宫。晚是晚了点,可只要我还能做主,必定不能委屈你们。小木的心思我是明白,桃子将来……”

      小木连忙撑起身子急道:“贵主儿我……”

      我拍了拍她羞的通红的脸颊,“听我说!桃子将来也慢慢的安排。你们跟我的日子不短,今后都有个好结局,我也就放心了。”

      她们俩人不知是害羞还是心灵神会,再未开言。和暖温馨的床上,伴着清幽的檀香和衣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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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总教多血泪,亦徒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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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妃子劫
    穿越文,感情细腻流畅,温馨自然,已经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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